“嗯？多说几句话嘛？别整天像哑巴一样，我收的是个能继承我衣钵的徒弟，不是一个雕像。我带了这么多的弟子，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无趣的！”
“师尊，我……不薄情，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林洵松开他：“这就对了嘛！放心，我也不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你多开口说说话。我一个人在落月殿守了两百年，虽然弟子三千，但没有一个能放心的，都随了我这种老不正经的性子。倒是你比较稳重，以后就接替我掌管落月殿吧。”
“师尊，你要去哪儿？”
“没有去哪儿，我们修仙的，要么飞升成仙，要么散魂成尘，总是要离开这里的。”他仰面躺在梨花树下，将右手放在肚子上。三月的梨花纷纷扬扬落到他身上，像是要把他埋在春天里一样。
他总是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轻，很淡，仿佛人死了就跟叶落了一个样儿，落了，就埋了。
顾清扬在那么一瞬间，竟然生出一丝恐惧感，害怕他真的离自己而去。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对方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真的薄情吗？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对方拇指擦过留下的温度似乎还没有消散，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在年末的一天，林洵带着他去坠星深渊，目送他走进山谷。
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是伤，手里拿着一把银白色的长剑——梨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在看到林洵的一刹那，他已经倒在了山门外。
*
“你已经很强了，以后我可能也教不了你多少了。”林洵躺在梨花树上，嘴里叼着一根草。
顾清扬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他，背后背着杀气腾腾的梨落剑，他想下山报仇。
“你真的要去报仇？”
“嗯。”
“那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收过你这个徒弟。”
“弟子先行告退，如有不测，还望师尊珍重。”顾清扬转身离开，他仿佛听到了林洵的骂声：“薄情寡义的小崽子！滚！”
顾清扬顿了一下脚步，嘴角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寻——
阿寻——
阿寻，你听得到吗？你在哪儿？
“谁？谁在叫我？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一连听到好几声呼唤后，不夜洞天里的荀落睁开眼，眼前一片熊熊火焰，到处都是炽热的岩浆，有些还咕噜噜地冒着气泡，不过对于他来说，流过他眼前的岩浆与水没有任何的区别。
寻，你要去找到你自己的过去……
“我的过去？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跟我说话？你出来啊！”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阿寻，快去找你自己的过去！我找到你的过去，你变回知道我是谁了！
“你快出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在岩浆里跟我说话？你快出来！到底到底是谁？”忽然，他的心脏像被无数人撕扯似的，疼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他抬手捂住心口，怎么会这么疼？！师尊，师尊，来救救……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啊！师尊……
他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他全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中，到处都是灼热的熔岩。在熔岩中央，飘过来几块没有融化的石头。他拨开其中一块缓慢流过来的石头。
可以动了！可以动了！我竟然可以动了！荀落高兴地伸展着双臂，在岩浆中划动，仿佛游在水里一样。
他慢慢地从岩浆河中爬上岸，身上戴着的铁链和枷锁也全都被融化在了熔岩中。
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岸边，看着脚下缓慢流动的熔岩，心底茫然无措：我不应该离开！我是被处罚的，我不能走……可是……时间不是一个月吗？一个月之后师尊应该不会怪我自己出来了的吧？
可是现在过了多久了？够一个月了吗？应该够了吧？
他一步步往洞口走去，洞外的光有些刺眼，他站在洞口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了外边的光线。他似乎能感受到某个人很痛苦，在呼唤他。
到底是谁？谁在呼唤我？是谁如此痛苦？
他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静静感受来自灵脉深处的呼唤，那声音忽近忽远，刚好能让他听见，却又无法辨别是谁的声音！这让荀落觉得很苦恼！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叫我干什么？我不喜欢这种猜谜的事情！你要说什么就赶紧出来说！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他屏息凝神，想要尝试跟那个声音进行对话，可是没有成功！那个声音忽的消失了！没有再理会他！
向外观人，向内观心。他的灵识在内观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灵脉像一片奔腾流泻的火焰，充满了盛夏的激情和炽热！但是在这一片炽热的红中又携带着一丝青翠的绿，这一抹绿就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生命之绿！他认出来了，那是顾清扬在给他修复身体灵脉的时候送入的灵力。
顾清扬的灵力一直都在保护着他，哪怕把他送入不夜洞天的岩浆中锻炼了一个月，灵力还是没有消散！
他试图尝试把顾清扬留在他身体里的灵力同化，吞噬，融合，但是都没有成功。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顾清扬灵力的强悍！
果然还是师尊厉害！难怪被称为北落师门的最强战力！荀落不由得心生敬意。他的灵力比之前强了很多，尤其是灵脉菟丝连接的地方，也都被岩浆重新锻造过了。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顾清扬把他关到不夜洞天，其实是为了用岩浆来重新铸造他的灵脉，也是为了保护他！
那么……之前的那些呼唤也是顾清扬的呼唤了？难道师尊出事了？
一想到顾清扬会出事，他便着急着要去看看那人，就跑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洞口。不夜洞天的外面没有任何的生灵，到处都是焦黑的岩石，有些岩石上还有细小的孔洞。地面的温度很高，足足有四五十度，放个鸡蛋在上边，不到半晌就能煮熟了！
荀落赤着双脚走在地面上，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仿佛踩在一般的地面上一样。他的眉心多了一个红色的火焰纹，颜色比之前的更深。他离开不夜洞天的时候，特意在路上摘了些叶子也野草遮羞。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当做剑，他踩着树枝飞去落月殿。
师尊，等我！弟子马上就来了！
半柱香的功夫，他从不夜洞天飞到了落月殿。落月殿永远是一片寂寥，以前只有顾清扬一个人在，后来收了荀落当弟子，就是他们两个人在，现在又只剩下顾清扬一个人了！梨花落了很多，渐渐长出了新的叶子。
荀落确定周围没人后，他先是去自己的左偏殿换了身衣裳，再偷偷溜进了顾清扬的偏殿。
此时的顾清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喃喃自语，整个人显得很魔怔！他走进卧房，冲去跪在那人的床边，握着顾清扬的手：“师尊！师尊！我来迟了！你看看我好吗？你起来看看我呀？！”
顾清扬没有反应，依旧在喃喃自语。
“师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快起来看看我啊！我是你收的弟子荀落啊！对不起，师尊！是弟子给您惹麻烦了！对不起！师尊，您快醒醒吧！”他抓着顾清扬的手喊道。但是顾清扬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一直躺在床榻上，仿佛被困在梦魇里一般。
“师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不要吓唬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关心我的人，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终于不用再像流浪猫，流浪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地方，师尊！你不要死啊！你快点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师尊……”荀落像个小孩子一样猫在顾清扬的床榻边吐露心声，这些都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北落师门和落月殿是他最好的去处！
顾清扬依旧昏迷不醒，嘴唇轻微地动，梦呓一般说着无法听清的话语。荀落伏下身子听，只听到了师尊两个字。他看着顾清扬，伸手抚平后者紧锁的眉，大概也知道了他梦见了什么。他慢慢站起来，坐在床榻边沿，将顾清扬的手放回被子里，心里有些委屈。
“师尊你还是放不下一个死了五百多年的人吗？你想见他吗？想的话我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带回来见你！可是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断魂台上，是你亲手把他推下去的！师尊，你忘记了吗？师尊，你放过自己吧，不要在这么折磨自己了！师祖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死不瞑目的！师尊，你听到了吗？”
顾清扬似乎听到了荀落的话，眉目也舒展了许多。
“师尊，你听得到对吗？你听得到我的话对吗？”荀落有些兴奋，他看到自己的话对顾清扬产生了效果，心中的委屈也不知怎的，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再次抓着顾清扬的手，继续说道，“师尊，既然你听到了就赶紧醒来吧？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说，我找到了师祖的笔记，你快起来啊！你肯定没有看过的。师祖林洵的笔记！我本来好早就想跟你说的，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不是我在群英馆上课，就是师尊你去出任务，大家都没什么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我在你的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至于师祖为什么要藏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或许，连你也不知道吧！你快醒来吧，师尊！我……”荀落的脸飞过一抹绯红，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毕竟这里只有他哥顾清扬两个人，顾清扬又是昏迷不醒，没什么好害羞的，于是继续说道，“师尊，我想你了……我想你……对我冷言冷语的样子，我想你对我笑的样子，我想你的琵琶声了……师尊，你弹得真的很好听……师尊，你赶紧醒过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