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躯体自然不是三婶家儿子乔肃,自然也不能葬入他们家的祖坟,拂月只好另外寻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将棺木下葬,让昭阳和谢临远下了除煞阵,免得这冤魂滞留人间,再生了邪炁。
乔二丫已经擦干净脸上的泪珠,只是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仙尊,肃哥真的去世了吗?”
虽然很不想说,但拂月也知道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只能点点头。那件衣服的确是乔肃的贴身衣物,拂月看过命盘,生机已断,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乔二丫脚下踉跄:“明明,之前说好会攒够银子,从裴府把我赎出来,要和我拜堂成亲的……”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后来乔二丫进了裴府,成了桃嫣,险些因为一盏灯丧了命,乔肃上了战场,成为马蹄下的一团血肉。
昭阳想安慰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拂月递给她一方手帕:“想哭就哭出来吧,然后,和那个三婶好好过日子,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
相较之下,拂月就平静多了,这么多年,种种悲欢离合,她见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
那边乔肃衣冠冢也已经下葬,三婶扑在坟前,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村民们默默垂泪,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荒僻的村落更显凄凉。返回白玉京已然来不及,拂月等人只能在甜水村借宿。乔二丫看着悲痛欲绝的三婶,抹着眼泪低声道:“仙尊若不嫌弃,就去三婶家歇脚吧,她家虽破,但还干净,我今夜也想陪着她。”
拂月看着那伏在棺木上,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无声地点了点头。
三婶的家在村尾,低矮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边,院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影子。屋内更是简陋,一灯如豆,光线昏暗,映照着家徒四壁的凄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灯油的味道和一股若有似无的、挥之不去的草药苦涩气。
家里米缸都已经见底,三婶只能给拂月等人煮了点糖水,莫名还带着苦涩味,他们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但看着面容悲戚,却依旧为他们忙碌的三婶,不好辜负老人家这番心意,只好喝了下去。
乔二丫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三婶进了里屋。拂月、谢临远和昭阳则在外间简陋的堂屋暂歇。昭阳看着这破败的景象,再想想白日里裴府的奢华,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默默帮乔二丫收拾着屋内仅有的几张破板凳。
夜,深了。村中死寂一片,连狗吠声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如同妇人的低泣。
拂月盘膝坐在一张草席上闭目调息,谢临远守在她身侧不远处,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昭阳和乔二丫挤在另一张草席上,白日里受到的惊吓和疲惫让昭阳很快沉沉睡去,乔二丫却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无声地流泪,很快也哭累了,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里屋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噬东西,又像是压抑的啜泣。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缓慢地,一步一步,挪向外间。
拂月缓缓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谢临远也瞬间警觉,身体微微绷紧。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外面有脚步声逼近,拂月躺下,佯装已经睡熟,示意谢临远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不多时,那道身影出现在里屋门口。她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脸上泪痕未干,浑浊的眼睛里却不再是纯粹的悲痛,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执念光芒,她枯瘦如柴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豁了口的旧菜刀。
竟然是三婶,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沉睡的昭阳和的拂月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我的肃儿…我的肃儿啊…”她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娘没用,娘没能给你娶上媳妇,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娘对不起你啊。”
她一步步向前挪动,枯瘦的身体在灯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手中的菜刀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现在好了,娘给你找到了,找到了最好的姑娘,天上的仙女,她们…她们配得上我的肃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娘这就送她们下去陪我的肃儿,让你们在下面,成亲拜堂,热热闹闹的…再也不孤单了。”
话音未落,她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举起那把豁口的菜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离她最近、沉睡中的昭阳狠狠扑了过去。
“啊——。”乔二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湿土气息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凭空卷起,堂屋中央那盏本就微弱的油灯瞬间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啊!”三婶的扑击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惊疑的短促叫声。
黑暗中,只有三婶粗重的喘息和乔二丫压抑的哭泣声。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如同磷火般,在屋子中央缓缓亮起。
光芒中,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年轻男子身影,渐渐凝聚成形。
他穿着粗布短褂,身形瘦削,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只是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眼神空洞而悲伤。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三婶和昭阳之间,无声地阻挡着。
“娘…”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遥远地底传来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疲惫,轻轻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三婶耳边炸响,
她浑身剧震,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幽蓝光影中模糊不清、却刻入骨髓的身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肃…肃儿?是你吗?肃儿?!我的儿啊——”
三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光影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却又怕那只是一场幻影:“肃儿,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啊,你…你回来看看娘了?”
那幽蓝的身影——乔肃的魂魄,缓缓地、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看向三婶的目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不舍,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眷恋。
“娘…别这样…”乔肃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儿子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还让您日夜悬心…”
“傻孩子,傻孩子,娘不怪你,娘不怪你啊。”三婶哭喊着,拼命摇头。
乔肃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地上那把冰冷的菜刀,又看向惊魂未定、已被谢临远护在身后的昭阳和缓缓坐起来,盘腿看着他们,气息沉凝的拂月,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和恳求。
“娘,儿子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悲伤,“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再拖累活人,更不能害了无辜的人,这两位姑娘是好人,是来帮我们的,您不能不能害她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里同样泪流满面、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乔二丫,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极其复杂、极其温柔的情绪,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二丫…”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乔二丫再也忍不住,扑到那幽蓝的光影前,泣不成声:“肃哥,肃哥,真的是你。”
“二丫,别哭。”乔肃的魂魄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但那半透明的手却穿过了乔二丫的发丝,只带起一丝微凉的阴风。他苦涩地笑了笑,笑容在幽蓝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凄凉。
“替我照顾好我娘…”他看着乔二丫,眼中是最后的嘱托和不舍,“她苦了一辈子,我放心不下。”
“我会的,肃哥,我一定会的。”乔二丫用力点头,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乔肃的魂魄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又看了一眼乔二丫,那幽蓝的光芒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身影也越发透明、稀薄,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娘,儿子走了,您要好好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下辈子儿子还给您当儿子。”
“肃儿,我的肃儿啊,你别走,别丢下娘啊。”三婶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双手徒劳地在虚空中抓挠着,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和绝望。巨大的悲痛和那短暂重逢又即将永别的刺激,终于让她承受不住,双眼一翻,彻底晕厥过去,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剩下三婶晕倒后粗重的呼吸、乔二丫压抑的呜咽,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
拂月缓缓站起身。她走到晕倒的三婶身边,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的白光,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一股温和的灵力注入,暂时安抚住她崩溃的心神。
“二丫。”拂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扶你三婶去休息。”
乔二丫哽咽着应声,抹着泪,艰难地搀扶起昏迷的三婶。
拂月转向那具即将魂魄,乔肃已经死了,今日真是头七,回魂之日,他方才能现身。
“安心走吧,我不会对你母亲下手。”
那碗糖水拂月就喝出怪异,只是这点迷药并不会伤害她,她原本以为会钓出什么大鱼,没想到……
“多谢姑娘。”
拂月指尖轻弹,一道灵光飞出,如同引路的萤火,没入黑暗深处,可让他魂归安宁,入冥界,寻往生,凡间多苦难,往生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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