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万妖山幸存之妖。”
汤屏泰然陈词:“我要揭发北岳此前罪证。”
听到万妖山几个字。
薛璋面色陡变,原本的闲然之态隐有消解,但他仍以泰然的口吻向汤屏发出追问:“哦?罪证?由你一人陈词的罪证吗?”
薛璋气势逼人,汤屏从未见过此种局面,心中生出怯意时,想起此前的经历。
一日前。
他和百蓝隐居的镇子。
黑袍人站在房间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背对着他:“你只管将北岳作恶行径如实陈述,将所见的、所经历的,全部说出来。”
对话的地点,是他和百蓝的栖身之处。
他没想到,黑袍人竟会再度找来这里。
“你让我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一直很简单,那就是让仙盟陷入混乱。”
黑袍人接着指了指床上昏睡不醒的百蓝:“我有办法救他,你若按照我说的做,选举大会结束,我会来此处将他救治。”
对方再问:“如何?”
汤屏迟疑之后,应:“好。我答应你,我按照你要求做,你必须也要救百蓝。”
“当然,就看你的表现,择日再见。”
黑袍人说完便化作烟尘消散。
回到校场。
汤屏面向在场所有人发声:“北岳违背仙盟律令,入万妖山抓妖炼丹,我的诸多同族便丧生于此!”
他接着:“东皇钟事变那日,北岳之所以遇妖祟袭击,只因他们部分人服用以妖祟炼制的妖丹,体内力量吸引妖祟才致使被袭!”
原有如此内因!
千机门闻之相觑。
乔未安也在现场,他听罢果断起身走向北岳队伍中的一员:“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在那北岳弟子试图躲避时,乔未安已将人困于阵力,探向对方灵池。
勘察之后,神情霍然明了。
“如何?”周围一些门派赶忙询问。
“身有异力,与灵脉不相融合。”
至此,乔未安疑点得解。
难怪那日东皇钟妖祟逃逸之后,会着了魔一般袭击北岳,真实原因竟是如此。
妖祟本就生之于妖,北岳以邪术炼化妖祟为自己所用,某种程度上也让自身成为了魂炁容器,这对于妖祟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现场哗然,千机门尤甚,薛璋原本信誓旦旦,如今脸色却变了样。
汤屏再度发声,痛心疾首:“我本是生于万妖山的小妖,万妖山如今灵脉被夺,被夷为平地,四野荒芜再无生机。一切都是北岳所为!北岳为夺取万妖山的天材地宝炼器,致万妖山如今沦为虚无!”
“口出胡言!”薛璋手指向他,“你有何证据证明是北岳所为?!”
“诸位若是不信,可以询问万妖山活下来的妖。我知道他们去向,可召唤此处,一问便知。”汤屏意味深长,看向现场诸人,“凶手是否是北岳,到时候便也清晰明了了。”
现场此刻涌起多重声音,就北岳所为的议言经久不散。
“北岳如今面临舆情,仙盟之首落定谁家,看来有待商榷。”
“此事不用搁置,我认为,再择新首也未尝不可。”
“不行,如今疑点重重,不如择日再议。”
“你们——!”
薛璋望向声源处,见到一些人不禁怒极。
那些发声者他熟得很,那是之前投以北岳玉令的同盟,也是先前收受利益、承诺与北岳同心的门派。
如今见势突转,竟然纷纷倒戈!呵……他算是看清了,诸门派原来都是这副嘴脸!
毫无信义可言!
之前万妖山的劫掠他们部分门派也曾参与,如今担心事迹走漏,所以就将北岳推出来做挡箭牌。
呵!可笑可气!
薛璋心中怒火难以平息,手中力量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将现场异议者诛杀。
尤其是站在他面前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妖!
曲曲小妖,如何能知晓这么多的秘密?!
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想到这里,他目光越过汤屏,落于不远处置身事外的北辰晔。
北辰晔端然立在一旁,神态自若,似是察觉到他的注目,北辰晔颔首朝他微微一笑。
然而这笑容在薛璋看来,明明就是劈头盖脸的嘲讽!
负责主持的长老见现场局面越发动乱,发声阻止:“大家勿要多言,既有异议,此事便重新评定!诸位先行商议,以期今日给出对策!”
于是,各派高层重新相集,开始探讨对策。
不时,决议已出:
因北岳存有舆论,加上真相仍需调查,所以选举大会暂时搁置。
当长老宣读最终决议,多方门派代表却纷纷举手发言:
“我不赞同搁置!仙盟人心不齐,如今亟需首领率领大家团结一心!我建议暂时选出临时的仙盟之首!”
“没错,北岳存在异议,那便顺势推移,由云岚暂代仙盟之首。”
“我同意!”“我同意!”
越来越多的门派举手赞同,现场呼声众多。
北辰晔起身,朝大家拜过:“云岚承蒙诸位垂青。”
于是最终,在多方强烈要求下,由云岚暂代仙盟之首。
“望云岚带领诸派上下齐心,共建仙盟。”
校场中央,判官将仙印转交于北辰晔之手。
北辰晔接过,面向校场众人宣誓:“云岚自当竭心诚力,不辱使命。”
-
沐卿云没料想到,仙盟选举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原本北岳胜券在握,然而现场突发变数,最终云岚被推上仙盟之首。
还有,汤屏为何出现在选举现场?
他的出现也令他始料不及,他为何此刻公然现身指认北岳?这段时间,苍鹭山再不见他,他都去了何方?
然而汤屏方才做完陈词之后,便直接离开了现场。
沐卿云想问,却碍于局面和身份无法离开。
他冥冥中感觉,此事与北辰晔有关。
-
选举会结束当日,汤屏候在窗前,等着当初约定的人兑现承诺。
房间黑影降至,汤屏连忙站起。
黑袍人递过来一物,似乎是药:“将此物与之服下。”
汤屏正要去接,凌空降至一道凌厉黑影,将药瓶打碎在地。
“哈哈哈哈……没想到竟出现了冒充我者!”房间同时现出另一身着黑袍之人。汤屏看着面前情形,一时失语。
怎会有两个黑袍人?!
后到的黑袍人面朝先到的那位,手中魂炁滚滚逸散,笑道:“让我看看是谁近日经常冒充我,之前现于东皇钟附近观战,今日还蛊惑汤屏,没猜错的话,是北辰宗主吧?”
“竟被你猜出来了。”
先到之人掀开衣袍,现出真身,北辰晔的脸露于眼前。
汤屏见状惊讶。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也只有云岚会让他今日在选举会上做那些事。
北辰晔浑身戒备,手中快速结出术印,黑袍人化作浓云飘起:“宗主就那么畏惧我?!”北辰晔手中掌印打出,黑袍人轰然消散,身体腾出影流准备反击,面前北辰晔却消散不见。
黑袍人面对眼前空空景象,悠然落地:“原来是分身?呵呵……就这点胆子么?”
嘲讽之后,他走向汤屏。
汤屏惊恐地后退。
“你好像知道很多秘密。”黑袍人手掌打开,掌心荡漾着暗色的火。
“关于沐卿云和秋辞的,你一定也知道很多吧?”
“我跟你拼了!”汤屏手中掌风打出,然而他发现他的力量在对方周边甚至掀不起丝毫波澜。
“别害怕。”黑袍人俯身,缓缓道,“我要是想杀你,你现在连站在我面前都没资格。”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在你身上施加一点禁言咒术。”黑袍人骤然逼近,接着捏住了汤屏的脖子,汤屏被提起,双腿挣扎着,黑袍人在他天顶施加几道无名力量,而后丢开了他。
“好了。”黑袍人满意道,“只要保证你不把一些事说出去,我的计划将能顺利进行。”
黑袍人不再管他,化作尘烟离开现场。汤屏瑟瑟发抖,见地上散落着的药还在,连忙爬过去将其捡起。
-
幽篁谷附近,林间悉悉声动。
北岳多位修士于幽篁谷山头停下。
“方位所指,就在此地。”
为首弟子接到信息之后,一队人马立刻隐入山中幽篁谷。
竹林间,稀薄的月光自叶间洒出,秋辞正倚在一枝弯竹上休息,耳力捕捉到林间突传阵阵脚步。
他瞬间警觉,掠过竹间某处方向,往幽篁谷边缘快速飞去。
不久,他身后一队人马紧追不舍,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他向前逃窜,御风飞行,继续将身后的人马引出幽篁谷。
出谷不久,他再停步。
周围八方已站满人手,众人早已布下围困之阵。
秋辞发现这些人身着北岳宗服,双拳握紧,迅速调动玄力。
既然北岳如今赶尽杀绝,那他也不必再退避忍让!
围阵起,山地爆出明烈阵光,秋辞御力准备强行冲破,其中一布阵人发声:“秋辞!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去!若乖乖听命,我们定能保证你毫发无伤!”
秋辞冷哼,对其置若罔闻。
北岳之行径,他怎会不清?不反抗,难道还有活路吗?!
他玄力爆发,脚下困阵因此干扰竟变了颜色。
“乾坤两方聚力!不要让他跑了!”
领头弟子发令,现场几人快速手结术印,加强法阵的力量。
秋辞却从那些人结印的手势看出了端倪。
不对!那样的术印,分明是云岚的一种阵术!
再联系他们方才所说“放弃抵抗,便可安然无损”,越发感觉事出有异!若是北岳派人前来拿他,一定会在开局置他于死地,而不会设下此阵将他擒拿。
秋辞心有猜测,但目前还未落实。
面前困阵他很熟悉,他曾在简云居书室读到过其破解之法。
他再度调力,此番以灵力涌入阵光,接着让力量迅速流向乾坤二位。
驻守其位的弟子显然有所防御,对他严防死守,不让他干扰阵力。
秋辞调转方向,直击阵北那人,同时手中凌霄掣出,剑身挟带磅礴风声,分裂出多重剑影。
“凌霄!这是尊者的凌霄!不可让他破阵!”有人惊呼,众人同时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展开防御之势。
至此,秋辞确定,这些人的确来自云岚。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扮成北岳修士。
凌霄剑影分成八股,气势逼人,八人改变阵列去防凌霄,顿时,数股力量相撞,山间竹木尽折。
秋辞趁机直取乾位,凌霄重回手间,斩劈破刺,强大的剑力挟裹着玄力,直接破出道生门。
乾位弟子忙结印抵抗,秋辞持剑和对方对上,两相僵持不过一息,那弟子被剑力冲撞,飞出十几丈之远。
“大胆叛徒!竟敢伤人!”
余下人弃阵再围,秋辞双瞳染红,剑尖指向众人:“想找死的就直接过来!”
他周身气场过于凌盛,周身光焰如火,瞳孔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被他的气场震慑,现场竟无人敢上前。
“秋辞!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云岚要抓我回去,什么时候竟成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秋辞眼中一片猩红,“怕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吧,我回去之后,分明再无活路!”
他认知很准,云岚此行存疑。
众人因他的话震慑一时不敢上前,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迅速逃离,身影融入夜色。
-
云岚主殿。
北辰晔正阅览着奏折,殿门突开,一人跌跌撞撞闯进来。
“宗主,任务失败了!”
北辰晔抬眸,眼中寒意一闪而过。
“再补充一些人手,务必将他完好抓回来!”
“是。”
弟子准备退出,却被北辰晔叫住:
“还有,此事万万不可败露。”
“是。宗主。”
同一时刻,主殿外。
沐卿云有事拜禀北辰晔,还未及殿外,远见一些紫服弟子匆忙往另一边方向离开。
那紫服乃是北岳装束,而沐卿云注意到离开弟子模样,那分明是北辰晔座下掌事弟子。
心中起疑,他欲探之,却听殿中北辰晔声音传出:“慕白,你进来吧。”
沐卿云步入殿内,见北辰晔正头也不抬地批阅案上的折子。
沐卿云对他道:“云岚如今当选仙盟之首,宗主必然较之以往更加操劳。”
“身居高位,必承其重。”
北辰晔暂时搁置手中折章,步下台阶向沐卿云走来:“你说有要事想与我当面详谈,乃是何事?”
“慕白想知,秋辞出逃后,云岚将采取何种行动?”沐卿云问。
北辰晔神无波动,略思一瞬,解答:“自然是交由北岳全权处理,秋辞既已脱离我派,生杀予夺,云岚不再干涉。”
沐卿云听罢,突然请求道:“请宗主允慕白参与此事。”
北辰晔面染肃色,看着他道:“我知你念及与他的师徒之情,但是此事你不必插手。”
北辰晔知他欲言,抬手打断他继续道:“他如今已是妖祟,十分危险,按之前触犯的一系列禁令,按理当诛。”
沐卿云坚称:“可是其中含有隐情,选举大会现场你也看到了,北岳遇袭与秋辞并无多大关联!”
“证据呢?慕白,你说秋辞与之没有多大关联,那确凿的证据呢?”北辰晔追问,摇头叹息,“你一家之言,说出去,仙盟又有几人会信?”
北辰晔目光略有警示之意,走近沐卿云,言语又夹带些叹息:“他本来有机会剔除妖骨重新修炼,可他自己选择了背弃云岚,冲出思过崖牢狱,导致多人受伤,如此罪行,即便云岚也无法容他。”
“慕白。”北辰晔语重心长,叹他劝他:“放弃你那一点情谊和执念,你已经失去了素日该有的理性,不如回去好好闭关一阵,沉定一段时间,整个人才会变得清醒。”
他见沐卿云站定原地,发令:“回去吧,这段时间你也暂时不要劳神履任,好好休息一阵。”
北辰晔说完,坐回案前继续投身于面前的折奏。
沐卿云终是带着颓唐与失落离开了主殿。
而在他离开不久。
殿中,北辰晔突然丢下手中折奏,胸腔静脉袭来一阵剧痛。
他脱力般扶着案,头枕在手臂间,整个身体剧烈发颤,勉强抽出一只手,掌心发力抵住自己的心脉位置。
大口平复呼吸许久,心脉痛楚才稍微减缓。
“宗主,弟子带净元鼎来了!”
李舒景持一鼎碧炉入殿,自炉内散出阵阵青气,北辰晔抬手将青气炼为一股,而后摄入心口。
又这样,如是过了许久,北辰晔终于恢复,勉强坐直身体,一手撑着脸,神色竟是疲态,却无心再看奏折。
近年来,这心衰之兆是越发频繁了。
北辰晔撑着脸,眸光沉重看向殿内火光,长明灯灯火经久不息,似永远燃力不竭。
“所以必须尽快找到秋辞。”李舒景将碧炉托起,“唯有玄狐之血能愈你心疾。”
北辰晔闻之突然苦笑了声:“纵然有他的玄血延续,效力也不过百年。”
李舒景劝慰:“宗主洪福齐天,待日后正式登顶仙盟之首,定有办法觅得这长生之道。”
“但愿如此。”
北辰晔若有所思,挥手示意李舒景暂退。
李舒景躬身退出之后,北辰晔坐于案前兀自沉凝。
面前烛火幽动,冥冥间,他似乎看到了火色中摇曳的幻影。
那是百年前凤鸣之战的那场厮杀,无数人和妖在火光中殒灭,无数的同僚在他面前化为灰烬。
-
主殿之外的高处。
沐卿云隐匿的身影现了身。
他清楚地看到,在他离去不久之后,李舒景匆匆进了主殿。
进殿之时,手中捧着净元鼎。
净元鼎内炼化的清气有温养心脉之用,宗主有心疾,云岚上下竟无人得知。
一系列变数让他心头疑窦更加难平,他快速离了主殿地界,回程时袖间飞出几点金色光芒。
此乃萤蛊,有附身追踪之效。
光芒在他结印之后,飞向了身后的主殿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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