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援兵赶至，湄水派掌门仿佛有所倚仗，气焰陡然拔高，对现场剩余的湄水派修士高喊道：“你们还等什么！一起上啊！”

秋辞示意众妖兵与之相搏，他却不打算冲于前锋与廖谨尘等人正面交手。

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觉得浪费时间。

他打算速战速决。

人群之后那人目光遥遥落于己身，他快速退后，抽离主线阵营。

廖谨尘垂云坠早已掣出，准备同沐卿云联手拿下秋辞，还未出招，秋辞却闪退至阴云般的众妖之后，只见他双手快速结了串印。

沐卿云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秋辞下方所在之地，正是云梦大泽。

一时间翻天水浪自大泽腾起，直冲云天，岸地涨潮，巨浪瞬间卷向湄水派。

湄水派遭受巨浪侵袭的建筑顷刻倒塌，湄水派掌门见状惊声朝上空云岚所在的方向喊：“云岚使者！快护住我们门派啊！”

他喊话间沐卿云已经结印作防，身体两侧快速延伸出法光铸就的屏障，瞬间将洪水抵挡。秋辞轻然一笑，大泽其他方位的水此刻也开始腾起，而这片水域周围皆是人间栖居之地。

他纵浪时观察着沐卿云的反应。

沐卿云抽身而出时，果然朝他飞掠而来，他就知道，不管在任何时候，沐卿云心里首要在乎的，是所谓苍生。

秋辞纵浪骤然改变了方向，接天水柱化作磅礴攻势尽飞向他，沐卿云御术与之相击，周身现出明亮如火的焰光，天空水浪击散，被蒸腾出厚重雾气。

沐卿云不是没有想过两人会有正面对抗的时刻。

他心中不愿，可是却不得不这样做。

“秋辞，不要这样……收手吧。”

雾气之后的沐卿云脸庞被焰光映亮，秋辞透过朦胧气流都能清晰地看到他。

秋辞明显感觉到，沐卿云清减了，脸庞瘦出些分明的轮廓，头发亦未束，飞散于水雾间，眼眸里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秋辞持续发力，天空之中水汽腾漫，所处地面之人只觉天降暴雨。

“妖尊秋辞！你若不投降，我就诛灭她！”下方湄水派掌门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趁着现场混乱，他竟突破妖兵挟持了蛟族后裔玹衣，剑锋抵在其脖颈之间。

秋辞眼中一凛，放弃同沐卿云交锋，转瞬移至湄水派掌门近前，单手一震，瞬间将其打飞。

“不自量力。”

区区修士，也配威胁他？

他正俯身为玹衣抚平脖颈伤口时，身后沐卿云赶至，他感受来人之后，朝他所在之处击出一掌，沐卿云击掌使之攻势退散，再向前时，却见秋辞已将玹衣抱起。

他怀中之人阖着眼无声无息，秋辞留给他背影。

明显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沐卿云望着这一幕，心口一滞。

脚下传来湄水派掌门的求救，对方拼命地攥住他的衣摆，嘶声道：“尊者……救我……”

再望前方。

秋辞抱着人头也不回准备离开，而上空妖兵正和云岚战成一片，局面虽是僵持着，然而死伤的修士却占了多半，一些修士受了伤或是体力不济直接坠向地面，现场一片惨状。

廖谨尘冲锋陷阵与妖兵搏杀，然而妖兵数量太多，由魂炁强化成祟，个个爆发如同疯魔。

“尊者还是管管你们云岚修士的生死吧。”

秋辞并未回头，抱着玹衣对他漠然道。

沐卿云忍着眼中的酸涩之意，不知是现场潮湿还是其他原因，他眸中的雾意始终未曾消散。

他咬牙，不再看他听他，冲向廖谨尘所在之处。

妖兵未退，而云岚死伤越来越多，局势不妙。

湄水派修士接近全军覆没，只余几人苟延残喘。

秋辞踏步朝着匍匐倒地的湄水派掌门走过去，居高临下道：

“给你们一个机会。”

“今日，只要投降，我们就放一条你们生路。”

秋辞此话一出，湄水派掌门长跪磕头：“求求……！求妖尊大人退兵！我们认输！我们认输了！”

秋辞骤然笑开了。

他的声音清晰传到现场每个人的耳中：“众修可听到了？这可是你们亲自承认投降！”

“……你这是趁人之危！”廖谨尘夹在妖群中搏战，渐渐体力不支。

沐卿云解救着地上濒临险境的众修士，埋头道：“仙盟已经认输，请妖尊退兵！”

秋辞心情极佳，抱着玹衣，命令上空众妖兵：“众妖暂退。”

他命令发出，妖兵顺从地收了攻势，随他迅速离了现场。

沐卿云抬起头，良久地望向秋辞方才消失的方向，心口被难受填满。

-

妖族第一战大获全胜，仙盟岌岌可危，上下人心惶惶。

复年，妖族再发檄文：奉劝仙盟主动交出当年自妖族中掠取的各方宝地，否则将力伐仙盟大小门派。

此征檄传遍仙盟，仙盟上下皆人心惶惶。

而事实上，妖族正着手备战，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沐卿云得知妖族征檄之事时，他正蜗居于苍鹭山，拼凑着同心环的残片。

这是他闭门不出的第一百日。

也是自湄水派最后见到秋辞那日的第一百日。

那天回云岚之后，他便禁足似的将自己囚于此处，终日不出外界，努力修复着破碎的同心环。

可无论他想了什么办法，采取了上千种措施，那碎裂的玉始终无法归于原本的模样。

每当总是快要拼结完好时，却又突然碎散成数片。

他自己的，和当年送给秋辞的，都碎了……

“师弟！……你别修补了！”

廖谨尘今日再来拜访，所见的又是这番景象。

沐卿云坐于琼树下，花瓣铺了满身都未掸开，如同披了一身大雪。

很明显他已经在此坐了很久。

沐卿云似乎没有感知到他，不为所动，依旧在埋首拼凑。

廖谨尘见他形容憔悴，头发也散于一身，不免心疼，索性直接将他桌上碎片夺了一块去：“别拼了！都已经碎成这样了，再怎么拼都拼不好的！”

“不……我要拼好。”

他欲从廖谨尘手中将碎片夺回，眼里紧盯着玉片：“只要拼好了他，我就能见到秋辞……”

“秋辞？！他都已经那样了，你还念着他！”廖谨尘哀惋叹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他都已经是妖界之尊了！已经永远与你形同陌路了！”

“不……不是的……”

沐卿云趁他说话迅速将玉片夺回了去，坚定道：“我拼好了就能感应到他。”

“疯了，真疯了！”

廖谨尘还真就不明白了，沐卿云为何会对秋辞存有那么大的执念。

之前幽篁谷被秋辞所伤也是，魂不守舍地心伤了好多天，还有上次湄水派回来之后，整个人宛如失了心智，如今秋辞堕为妖尊发出征檄，他要么摸着手腕间的平安结天天发呆，或者守着留给他的碎玉天天拼凑。

像是在拼命挽留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

这同心环，不是赠给心仪女子的定情之物吗？师弟怎会将如此重要之物送给秋辞？

联想起之前沐卿云因秋辞生出的种种反应，他心里陡然涌出一个不太合乎常理以及认知的想法。

廖谨尘背转过身去，连连安抚自己：“不可能的吧……不至于的吧……”

他回头偷偷去看沐卿云。

沐卿云暂时不拼碎玉了，而是坐靠在琼树下，抬手望着手腕间的平安结发滞。

……

出于落实心理，他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测，世间有一物叫验情花，修无情道之人常用来验证自己是否一心得道，若是动情者，服下验情花之后会捂心呕吐。

廖谨尘见过先前别人误服此物的反应，食用之后吐得天昏地暗。

不知沐卿云是否如是？……当然他只是希望他不会有任何反应，如此他才可安心。

他回去拜托弟子熬了碗灵药补剂，暗中将验情花花汁洒入其中，翌日便带着药来了苍鹭山。

他走向独坐树下的人：“师弟，给你熬了碗补药，看你如此虚乏，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喝点这个补补身子。”

他将碗凑到沐卿云面前，劝说：“如今正是药效极佳之时，快快服下。”

沐卿云接过碗道了声谢，旋即仰脖一饮而尽。

廖谨尘目不转睛看他的反应。

然而沐卿云表现平静，并无异样，将碗搁回桌面之后，埋头继续拼凑碎玉。

好吧，是他想多了。

廖谨尘无所结论，道了别便准备离开。

然而。

就在他没走出几步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阵呕声。

沐卿云扶着树干，半跪于地，背影脆弱得如同一叶轻羽。

廖谨尘手中的碗砸落在地上，“啪”地摔了个粉碎。

完了。

-

妖族持续集结秋辞麾下，沉阴界日益壮大。

如今仙盟危如累卵，人心涣散，各大门派亦无人敢于争锋冲在最前，而各方就算是联合现有之力硬战，恐怕也非妖界对手。

更何况，如今以云岚、北岳为首的仙盟均遭重创。

两年前的冥渊，薛璋与秋辞交手后身负重伤，灵脉折损半成，至今仍闭关休养。而北辰晔亡于冥渊火海，云岚至今失主。

上修目前仍旧处于重振旗鼓的阶段，连备战的准备都尚未做好。

如今，云岚主要事务都交给一众高层操持，廖谨尘自是其中之一。

众人商议接下来如何集众人之力备战、如何说服其他无动于衷乃至怯缩不前的仙盟，云岚虽受创击，但放于整个仙盟来看，还不至于式微，作为仙盟之首之一，仍有一些话语权。

“接下来便需要大家亲自出马，赴周边各派劝说了，人力物力财力，能出一点就多出一点。”廖谨尘时常焦头烂额。

“如今这局势，集结多方之力已是不可能。”一长老发言道，“如今整个仙盟人心涣散，曾经北岳靠着复杂的关系网笼络多派，但薛璋连受创击，身体欠佳，已无心再问仙盟事宜，北岳一退，其他门派自然也会打退堂鼓。”

“可妖族公然下达了战书啊！这场仗我们必须得硬着头皮上！”廖谨尘无法想象妖界攻破仙盟占领人间的结果，“届时妖祟横生，人间势必陷入水深火热。”

“我尽力试一试吧。”

旁座水云谣拍拍廖谨尘肩膀，起身已准备离场：“我立即出山，去各地门派当说客。”

“我在想一个问题。”一长老说道，“可不可以派一人，作为仙盟代表，去沉阴界当说客。”

“什么？！”“派人劝和？怎么可能？！”

现场一些人连连否决：“妖界战书已发，明摆着就是要与仙盟公然开战，怎么可能会收回成命？！”

“兴许，我觉得可以一试。”水云谣缓缓坐下来，肃然道，“秋辞曾与尊者有过师徒情分，若他念及旧情，总归还是能争取些时间的。”

“怎么可能？！秋辞早已背弃师门，就算是尊者去了，也无济于事！”

“或许……水云谣仙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廖谨尘一脸思虑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可以试上一试，试一试的话……至少还会有点希望。”

“我坚决不赞同！”长老等一些人反对，“秋辞狠毒暴戾，尊者前去当说客，等于送死！”

“我愿意一试。”

殿门外，突现沐卿云身影。

众人皆向他投去惊怔的目光。

逆光映射着沐卿云颀瘦的身影，他散乱着发，脚步自若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