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钟穹顶之上，沉积了很久的乌云终在今日压了下来，四野阴沉，风吹来浓郁的妖气。

“大家做好防守，妖军将至！”

乔未安身着一袭护甲，手执蓄势待发的长剑，他们备战多日，没想妖军来得这般快。

妖军压境时，东皇钟周围已集结了大批防御兵力，北岳此次难得来了大批增援，乔未安知道，这是薛漓努力调集的结果。

除了北岳派出援军，周边一些门派在他们的奔波劝说下也同意派出援手，虽然不确定众人合力能抵抗多久，但多一些援军就意味着他们能再多支撑些时间。

除此之外，云岚，蓬莱，以及远离北界的仙盟正急剧赴往此处，今日多坚守一分，便有希望迎来援军赶至之时。

风波骤起，上万妖军冲撞千机门护界，牧坤现了身，祭出弦月之镜破界。

弦月之镜如悬于天际的黑月，下方众修只见暗光遮蔽天日，除此之外，妖军亦在联合破界，在这般浩荡力量之下，群妖很快冲破阻碍，以怒极之势欺近。

乔未安和众修守护于东皇钟四周，妖兵群起攻之，他们与之搏杀，现场被浓雾侵蚀，牧坤则候于高处悠然观战。

他发现东皇钟方位被守得死紧，一时之间竟无法攻破。

没想到北岳竟然来了这么多援兵，这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但他极有信心能攻下千机门，因为他还有终极杀器。

待现场防守消耗殆尽，到时候他就趁虚而入，直捣东皇钟所在之处。

战局之中，薛漓挥剑连斩妖祟，仿佛身如寒铁，不知疲乏，她心中存有和现场坚守之人同样的信念，只要再坚持下去，等更多援兵抵至现场，他们就会迎来希望！

乔未安亦是如此，在他们联手齐心之下，一时间竟也坚不可摧。

大批妖兵溃败，竟无法向前突破，眼看鏖战多时，妖兵竟也无法占据上风，牧坤决定速战速决。

“时间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该我出手了。”

他驾驭弦月之镜蹿升穹顶，随后于云间结印，下方众人只见天空突闪闷雷，暗紫色的电光滚过之后，天际朝大地倾向滚滚的暗流。

“那是什么……洪水吗？”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待那黑洪尽数倾落，众人却惊诧，那并不是什么洪流，而是密集的、由无数黑色怨魂汇成的魂流。

魂流由死去的玄狐之魂炼化而成，它们被释放之后，尽数倾落于人间。

嘈杂之声再起，现场防备死守的众人顿觉巨大的压迫，云间，牧坤操纵着那些妖魂，使其化为较之前更烈更广的兵力。

他们开始袭击众修。

一些修士被这庞大阵势惊慑住，逃的逃，散的散。

薛漓眼见现场人心溃散，举剑震声：“大家勿怕！再坚守一段时间，仙盟其他援兵就会抵临！”

她发声的同时迎向对面袭来的妖魂，但妖魂来得太快，她还未拼杀结束，身后又袭来大批围攻。

“斩！”

乔未安见她遇险，忙抵临她身旁，重剑挥开即将袭上薛漓的妖兵。

薛漓同时也轰开了面前所有的攻击，冲出包围圈的同时提醒乔未安：“我去解决源头。”

她所指的，正是上空的弦月之镜。

无数的魂流正是从弦月之镜中溢出。

乔未安想说什么，但薛漓已经御风直驱穹顶。

剑锋绽惊鸿，她的磅礴刃茫劈出去时，却只是堪堪将妖流劈散。

那些妖魂感受到了她的威胁，分出一股巨力扫向她。

她咬牙做好拼死的准备，然而一道金光降临，以较之她更快的速度袭冲魂流。

光芒纯澈，随着一响爆鸣发出，魂流瞬时溃散。

“云华尊者？！”

“啊！是云岚！云岚来援兵了！”

现场人仿佛看到了希望，沐卿云周身焕出金光，直骋向穹顶弦月之镜所在之处。

牧坤见沐卿云现身大惊失色。

沐卿云？！他竟现身于此？！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惊异的，最让他惊异之事是——

沐卿云，竟召出了碎月篌！

碎月篌！碎月篌怎会在沐卿云手中！他怎会现身于此？！

碎月篌于沐卿云之手绽出华光，牧坤直冲上前欲夺欲取。

沐卿云扬手扫弦，轰声之后，灵力化作巨刃斩向牧坤。

牧坤袍袖大挥将灵光退散，沐卿云移身换影，退于上空数丈之外。

同时星原掣出，带着耀眼明光悬于上际，灵流将他笼罩，他顷刻之间撤出两方神器与妖流相搏。

牧坤不屑冷对，无用！这可是他炼化百年的妖魂，在这庞大的妖魂之前，仅凭他一人怎可扭转乾坤？！纵然现存的三大神器齐集，也未必能改变局面！

神器在沐卿云上空旋起，带起巨大气流，牧坤一时难以接近他，牧坤念出古老咒语，弦月之镜再度释放磅礴妖魂，一时皆朝沐卿云而去。

“我们为什么不能上去帮他？！”薛漓发现，他们面前像是隔了一道结界，为他们挡住了天空倾落而下的魂流。

“云华尊者将我们护在了下方……”乔未安皱眉看着上方，然而上空只有浓浓黑雾，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释放灵识也无法追踪。

薛漓意识到，沐卿云是想孤身一人与妖祟相搏。

沐卿云的目的确实如此。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下方群修不必得见。

他在牧坤试图接近时，祭出了第三神器，龙骨扇。

牧坤看到龙骨扇的那一刹那，瞳孔炸开。

龙骨扇竟在沐卿云之手！！

当他看到沐卿云周身短瞬成阵，三大神器尽被召出，不明他究竟想做什么。

须臾，三大神器在阵中激发，释放而出的源源魂炁尽皆被纳入了沐卿云额心灵窍。

他这是在做什么？！

牧坤看着那些自神器中流出、而后消失于沐卿云周身的魂炁，终于意识到，沐卿云竟是在吸纳神器中的魂炁！

他竟是想逼自己成为妖祟！

沐卿云瞳眸睁开时，已不再是曾经那般模样，双瞳幽黑如深渊，周身溢满妖祟之邪气。

“沐卿云！你疯了吗？！”牧坤骤然感受到强烈的压迫，他猛地退后，试图逃离现场。

沐卿云全然失去心智，对牧坤所言置若罔闻，他化身成狰然模样，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向了牧坤。

牧坤逃不开，因为自沐卿云周身溢出的祟气如同吸纳一切的深渊，将他瞬间拖进了他的领域，他狰狞着嘶吼着，然而声音也尽数被深渊吞没。

深渊之后，是墨发散乱，宛如怪物一般的沐卿云。

轰！！！

天地动荡，妖魂洪流尽散，弦月之镜因为牧坤的力量骤消而爆裂。

牧坤身体一半碎作烟尘，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消散的双臂，紧接着他的身体也迅速消散，融入了天空最后几缕魂流间。

下方众修看清了上空局势，所见的是牧坤身殒魂消的一幕。

而沐卿云在发出最后的猛击之后，整个人坠下了云端。

远方，众人见天空魂流消散，意识到战局已经结束。

他们望向天空试图去寻找沐卿云所在之处，却只见一颗明星划过了尚未转明的苍穹。

“那道光是尊者吗？！”

“快去看看！”

薛漓和乔未安首当其冲，齐人紧随其后，他们不顾一切飞向苍穹，发现原本的结界已经消失。

然而，当他们未曾清晰地确认那坠落的星是否是沐卿云真身，那星星的光骤然转暗，消失不见。

所见之处，唯有一片暗沉天空。

东皇钟安然立于原地，在其周围，是无数尚未散尽的游云。

云端日头重现，牧坤不知所踪，地上散乱着弦月之镜的碎片，碎镜黯淡无光，只余缕缕魂炁飘散。

同样不知所踪的，还有沐卿云。

他们不知牧坤是否消殒，也不知沐卿云可还无恙。

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沐卿云为他们换取了短暂的和平。

“白星贯空之象……”乔未安望着方才天空之景，一时无法发出自己的判断。

但现场所有修士皆知，白星现而消殒，是为修者仙陨之兆。

-

“第一百零二天。”

“第一百零三天。”

……

秋辞听到一串童音，同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被唤醒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花田。

面前是曾经见过的景象，他记起来了，这是当年履任抓食梦怪时，沐卿云梦中儿时生活的地方。

他起身，远方伫着一架秋千，幼时的沐卿云独自坐在秋千上，一个人望着远方。

他试图走过去，而面前却隔了一道屏障，他无法上前，只能远远看着那景象。

“一百零五天了。”

“这是我学完术法的第一百零五天了。”

小小的沐卿云对着远方痴语。

“母上说，等学完这些她就会回来，可是为什么，她违背了誓言？”

日出日落，画面流逝转换。

沐卿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等。

花田尽头现出一红衣长影，留曦终于归来，沐卿云穿过田间奔向她：“母上，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紧紧拥抱。

看到这一幕，秋辞为之安心。

然而，留曦回来之后不久，却又要离开。

“卿云乖，这次我去给你找平安结。你等我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他听着留曦所言，旁观者清，留曦转过身后，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绝。

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他想冲出去，然而屏障隔阻着他。

他拍打着，面前迅速转暗，接着转换到青鸟带回噩耗的那一日。

他清楚地听到了青鸟口中带回的话。

也清楚地看到了幼时沐卿云痛哭的模样。

“平安结……她说过要给我带回来的……”青鸟走后，孩子久久抱着自己哭泣。

秋辞这才知道，原来，儿时的他从未得到过平安结，曾经的梦境不过是他美好的幻想。

梦境中现出一鹤发老头，老头带着沐卿云远去，亲和对他道：“孩子，我们去人间看看吧。”

“好……”

画面流转，秋辞看到了少年模样的沐卿云。

沐卿云一袭白衣于山顶练剑，山间云烟浩渺。

“师弟！”

一人自云间御风而出，廖谨尘落于他身前：“明日我们便第一次出山历练，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清澈干净的少年声音，沐卿云眼中充满了明亮与希冀。

……

“你救不了他们的……”

廖谨尘提着法器，看着面前失去神智混乱的人群，无奈摇头。

第一次历练，他们便遇上了难题。

少年沐卿云将身中妖毒的村民救下，最后却发现，这妖毒是村民自身所致。

“走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廖谨尘劝道。

然而沐卿云不顾劝阻。

他毅然冲向毒气源头，用身体张开防御之网，企图拦截自菩提树散发的毒气。

然而他身中毒气，现场村民也尽皆身亡。

鸿钧老祖将他们两人及时带回昆仑山，沐卿云很长一段陷入痛苦自责，独坐山中，孑然遗世。

“你为何要自责？”鸿钧老祖盘腿坐于他面前问。

“是我没有及时发现问题，若是及时破除妖树之咒，村民也不会死。”

“凡事总有变数，即便圣人，也不可能救尽天下苍生。”

“可当时我有机会救他们，若是我学业再精进一些，就能挡住毒气。”

“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

鸿钧老祖再度叹他：“事事不必求全。”

然而，少年的沐卿云在那次回来之后，修业更加努力。

山头，少年日日勤勉，与明月松云常伴。

……

画面再转，又到了凤鸣之战，天地灼热，秋辞感到自己被烈焰炙烤，面前的火焰间，沐卿云支着剑不让自己倒下。

他面前袭来鸾族投落的无尽业火，而一人为他挡住了满天的攻击。

秋辞看到了身穿玄狐族纹长袍的男人，那道族纹代表着至高统治者，他确定，那就是牧之衡。他想冲过去，然而面前隔着屏障。

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沐卿云自牧之衡手里接过了一道尚在孕育的灵胚。

“帮我照顾好他。”

“好。”

“待他灵体育成，将他放逐人间，顺应天道，自生自灭。”

“谨记。”

……

他看着牧之衡在业火中仙陨。

……

他心中乱成一片，画面加快了速度般，一转再转。

他看到的仍旧是无数个沐卿云亲身经历的画面。

沐卿云为将他的灵体孕育，日日夜夜守护。

沐卿云抱着尚在襁褓的他，来到人间，穿行于茫茫人海。

再后来，沐卿云穿过雪原，抱起第一次闯入苍鹭山的他，在他耳畔轻声叹息：“这便是天意，既如此，你便修人道。”

还有他们曾经在苍鹭山、碧溪峰共度的无数个美好的时刻。

画面移转，转到了沐卿云穿于北境冰天雪地，为他寻找凌晶石。

雪地辽阔，他孤独穿行其间。

再转，沐卿云独坐琼树之下，一片一片拼凑残玉。

再转，深夜静室，沐卿云带出柯梦茧将其焚尽，望着画面出神，手难受地触碰着心口。

“师尊……师尊！”

秋辞看着那些沐卿云曾经经历的无数个梦，无数的片段清清楚楚呈现面前，透过沐卿云感知到的喜怒哀乐也成了他的喜怒哀乐，情绪一次次积压在他心里，让他感到难受。

他拼了命地拍打着面前的阻隔。

好想去他面前，告诉他他一直在。

可是不管他用尽多少力气，面前的屏障还是坚不可摧。

“师尊！！让我来找你！”

面前的画面里，沐卿云张开手指，手间突然破出无数的柯梦蝶，如幻影般将他包围。

蝶影中，沐卿云站了起来，墨发散于狂风中，温静脸庞映出无数幽蓝的影子，身后黑雾弥散，整个人如同妖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