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清里就明白了，他这个上一世龙章凤姿、翻云覆手，将整个修真界都要纳入囊中的徒弟，如今傻了。

说傻也不恰当，因为他还能正常生活，和人交流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说不得三句，就会暴露他傻乎乎的本质。

清里眉头拧的很紧，他抬起手，对着裴焕使了一个摄魂术，裴焕本就不怎么聪明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睿智，他呆滞的站在原处，而清里细细的检查一番，发现裴焕缺了一魄。

凡人缺一魄不是什么大事，惊吓、天生、生病，乃至睡着睡着丢一魄，这都是有可能的。

可这事发生在裴焕身上，清里就必须弄明白，裴焕阴险又毒辣，若他也是重生的，如此伪装只为骗他，那他现在就杀了他。

跟裴焕一起回到猪肉铺，院子里久等裴焕不回来的老掌柜和裴虎，见到清里以后，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个正常凡人安抚下来，清里不用费什么口舌，这两人就把裴焕为何丢了一魄说出来了。

“阿焕到我家，大约是半个月的时候，他贪嘴下河捉蟹，回来以后就高烧不止，还说胡话，爷爷带他去医馆，吃了好些药，烧了足足三天，他才好了，打那以后，阿焕就有些傻。”

老掌柜又瞪裴虎一眼，“什么话！”

接着，他脸上笑出几道褶子，看向清里：“仙人别听他瞎说，我孙儿不傻，他、他这是内秀，是大智若愚！我们镇上书堂的夫子都说，阿焕是有大智慧的，以后能成大事。”

裴虎腹诽，那个夫子为了他们家的猪肉，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清里没搭理这爷孙二人，而是想起了裴焕小时候的事。

他带裴焕回槐江山以后，裴焕望着槐江山上的溪流有些遗憾，他说槐江山上生灵颇有灵性，都吃不得，倒是凡间小河，鱼虾蟹人人都能捞，他一直想捞，只是没机会，以后能下山历练了，他一定要回去，把这个遗憾补上。

将那时聪慧澄净的裴焕，和如今这个只会开心的朝他笑的裴焕放在脑中对比了一番，清里垂眸，冷冷的笑了一声。

傻不傻，有何区别？完整或不完整，有何区别？

都是裴焕，都是背叛他、陷害他、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不想让心中的恨意流露出来，清里转头，矜高又淡漠的问裴焕：“你可愿拜我为师？”

裴焕还没回话，老掌柜却是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戏本子上都说了，那些仙人啊，就喜欢收他家裴焕这样，长相钟灵毓秀，性格呆呆傻傻的徒弟，因为很有挑战性！

太好了，这下子阿焕是真有大造化了！

按着裴焕的脑袋，还有裴虎的脑袋，老掌柜激动的自己也跪下了，“多谢仙人，多谢仙人！阿焕，还不快谢谢你师父！”

裴焕懵懂的照本宣科，“谢谢师父。”

清里听到这个称呼，面色微不可见的一冷，“叫我师尊。”

老掌柜管他是师父还是师尊呢，只要他愿意带裴焕修仙，就是叫师爹都没问题。

仙人脾气都大，不愿浪费时间。磕了头，就算是拜师了，老掌柜连忙给裴焕收拾行囊，清里觉得这屋子太小，还有一股血腥气，便出去等。

衣物，书本，被褥也带上，谁知道这仙人的洞府是什么样，仙人都寒暑不侵的，若是他那没被子，裴焕还要受冻。

收拾好这些，老掌柜开始跟裴虎商量应该带多少猪肉，虽然嘴上不说，其实老掌柜也知道裴焕智商不太高，像这种事，就不能跟他商量。

裴虎严肃的说：“爷爷，仙人不吃肉，咱们带猪肉，人家不喜。”

老掌柜一拍掌：“幸好你想到了，不然可就坏事了，那咱们给阿焕带什么好，总要有点见面礼，让他打点其他仙人。”

裴虎：“带鸡蛋！鸡蛋这东西，人人都喜欢！”

老掌柜：“好好好，我这就把家里鸡蛋都给阿焕带上。”

一盏茶的时间后，裴焕背着自己的行囊，鸡蛋裹在被褥和衣物当中，如此便不怕磕碰了。

临别临别，老掌柜才从喜悦和忙碌外感到一丝不舍，他低下头，从袖里拿出一个钱袋，他们家的存银，全在这里了。

其实就只是几十两银子，买个修士常用的敏巧丹都不够，但这是裴家所有的积蓄，老掌柜只留了够明日进货的钱，往后，他们要紧巴巴一段日子了。

把钱袋塞裴焕手里，老掌柜抹了抹眼泪，“阿焕，出门在外全靠自己，少说，多做，凡事尽力而为。看着脚下，朝前走，不回头，知道吗？”

裴焕用力的记下老掌柜的每句话，然后点头，“我知道，爷爷。”

裴虎这时候走过来，他没老掌柜那么不舍，只是，担心也是免不了的，“学不成就回来，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记住了，外面坏人很多！真的真的很多！”

裴焕连忙点头，“我记下了，小虎哥。”

多说无益，他们说再多，往后的路，还是要裴焕自己去走，巴巴的送裴焕出去，看着裴焕跌跌撞撞的爬上清里的佩剑，直到他们两人已经消失在天际，这对爷孙俩才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站在佩剑上，清里回过头，遥望一眼那个在凡间也只能算是边陲小镇的穷苦地，然后又看了一眼默默捏着袖口里的钱袋子，脸上浮出几许难过的裴焕。

十二岁的裴焕和上一世的裴焕区别并不大，只是身量矮了点，脸庞圆了点，眼神稚嫩了点，此时的他，已经依稀可以看到长大后的影子了。

裴焕。

让他遍尝人世苦楚的裴焕啊……

这回，该轮到你来品尝何为生不如死了。

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修真界，裴焕站的两腿都快发抖了，他现在的身躯还是凡人，哪经得住这么长时间的站立，可他不好意思说，清里也装不知道，又半个时辰过去，他们落在一处山脚下。

密集的草丛大约有半人高，不远处有奔腾的河流从山上倾泻而下，在天上裴焕目力不够，看不到下方是什么模样，如今，他仰着头，震惊的看向只在戏本子里出现过的槐江山。

槐江山，传言是天帝曾经的花园，下方山体光秃秃，岩壁十分陡峭，像是有人在中间画了一道弧线，弧线之下是峭壁，弧线之上是山高林茂、繁花盛景，主峰上的大殿比皇宫还气派恢弘，各样的花朵从山下看如同点染，将整座山染成了一幅巨大的画卷。

空中花园，亭台楼阁，难怪世人都说槐江宗是风景最美的一个宗门。

裴焕还在目不暇接的看美景，旁边，清里突然丢下一句，“你从这里，自己上山找我。”

前世的裴焕这时候一定会问，为什么？但这一世的裴焕眨眨眼，很稀松平常的应下来，“好，师尊放心，我很快就上去。”

清里看了一眼不自量力的裴焕，露出一个让群芳霎时失色的昳丽笑容，然后召出佩剑，自己飞回胧雪峰了。

裴焕不知道清里的真实意图，还觉得他对自己笑，是鼓励自己的意思，等清里走了，他才脸颊红红的开始登山。

这条登山道，叫飞鸟道，越往上走，道路越窄，到了某个地方，就只有小鸟才能飞上去了，人不是不能走，只是，每走一步，对心性都是极大的考验，如果分心，有一丁点的杂念，也会止步不前，若心性差一点，打了退堂鼓，还会被飞鸟道迷惑心神，掉进旁边的山涧，尸骨无存。

很久以前，这条道路是槐江宗入门弟子修行的一条方式，但因为过于严苛，年轻气盛的弟子又容易被人挑唆，不管不顾的来爬，宗主便下令，禁止再让弟子进入这条登山道。如今只有一些考核不通过，却又不信邪的人，才会孤注一掷的来到这里，期待着自己能爬上去，然后得到槐江宗的青睐。

飞鸟道只对凡人，以及炼气期的弟子有辖制和助力，因为筑基以上的弟子都会御剑飞行，实在爬不上去，飞上去就行了。

裴焕背着行囊，他倒是没觉得前进有什么阻力，他就是觉得，双腿好累，像是灌了铅，而且这山好高啊，他都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

旁边是万丈悬崖，裴焕看都不看一眼，他就想快点爬上去，然后找个人问问，他师父是住在哪的。

刚刚师父忘了说，他就只好自己打听啦。

爬到五分之四的时候，裴焕实在是爬不动了，他原地坐下休息，背靠大山，两条腿悬空挂在山涧上方，裴焕拿出爷爷给他准备的干粮，正准备啃一口呢，天上突然飞下一个人，看模样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她穿着槐江宗的弟子服，面容姣好，只是眼睛瞪的太大，给她的美貌减了几分。

她飞在山涧上空，离飞鸟道有一段距离，虽说她已经筑基了，但她是心性不怎么坚定的那一类，哪怕只是靠近，飞鸟道的意识也有可能影响到她。她还年轻，才八十多岁，她可不想跳崖自尽。

她指着裴焕：“你、你自己爬上来的？”

裴焕啊了一声，“这里需要别人陪同才能爬吗？”

少女：“……你居然还在这吃东西！”

裴焕沉默良久，然后把自己的干粮掰了一半，给少女递过去，“咱们一起吃。”

这样，她就不能告发他了，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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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