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川一直在找裴焕，但裴焕完全不知道他为了自己都急成什么样了。

因为裴焕没有发现，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他也是走着走着，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但是他没有慌，而是顿了顿，辨别一下方向，继续往前走。他记得贞川认路的方式，所以他准备到前面去和贞川汇合。

跟贞川不一样的是，裴焕可没有觉得自己在哪个地方一直打转，他走的时候一直在看，他确定，自己经过的这些地方，没有重复的。

所以，他确实是一直在往前走，哪怕没跟贞川师兄在里面汇合，大不了他就直接走出去了，到了外面，他们照样能汇合。

只是走的时候，裴焕偶尔也会闪过一些疑惑。

比如，不是说沼泽里有妖兽吗？怎么他走了这一路，一个都没看见。

还有啊，这地上的水好像越来越多了，水变多了，泥却没有，如果说之前这周围还像个沼泽样，到了这里，他觉得用滩涂来形容更为合适。

裴焕满脑袋都是问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有疑惑不耽误裴焕继续往前走，又不知过了多久，裴焕觉得自己走的两条腿都开始累了，突然，他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水从高空降落，冲击在石头上。

……瀑布？

裴焕快走几步，越往前走，瘴气越浅，踏过一片圆形的莲叶，蓦地，瘴气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泽，水面上生长着大大小小的莲叶，有些莲叶上还开了小朵的莲花，有的是粉色，有的是白色，看起来很是可爱。

然而裴焕没有关注这些盛放的花朵，他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对面两人高的瀑布，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瀑布是从一块巨石上面倾泻而下的，就这么一块巨石，突兀的立在水泽中间，上面没有河流，却有水源源不断的流淌下来，裴焕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好长时间都没动，等他动了以后，他瞳孔一缩，被吓得差点后退一步。

刚才他只顾着看上面的瀑布，居然没有注意到，瀑布下面，水帘前面，还有一块小石头，而那块小石头上，坐了一个人。

“人”。

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近乎于白，头发也一样，看着是白色，不过，更像是透明，他穿着修真界很常见的道服，只是他的道服有一半淹在水里，跟他的腿一起。

然而裴焕看向清澈见底的水面，他看得见水底的砂石，看得见摇曳的水草，却看不见被水面淹没的，这个人的衣服和腿。

就好像，他的下半身，和这片水泽已经融为一体了。

裴焕看着他，他也看着裴焕。

两人谁都没说话。

裴焕不说话，是因为他现在非常紧张，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妖兽，但是，没听过妖兽还能变成人啊！不是只有妖怪才能有人形吗？

想到这，他古怪的看着这个男子，难道他是妖怪？

突然，裴焕眼前的男人说话了：“你是谁？”

裴焕一顿，耳朵忍不住动了动，这个人的声音好好听，像山上清泉，也是这时候，裴焕才发现，这个人的长相也好好看，很像他还在凡间、没有见过清里之前，想象中的仙人模样。

然而，跟长相和声音比起来，他的眼神就没有那么吸引人了，像一汪深潭，深不见底的同时，还空空如也，还有他的神情，死气沉沉的，他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大约是和裴焕一样的年纪，然而只从表情来看，他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裴焕觉得这样的长相和这样的表情太违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男子一点都不生气，或者说，他一点情绪都没有，就这么沉默的盯着裴焕，还在等他的答案。

“我……我叫裴焕，是槐江宗弟子，我师父是清里仙君，你听说过吗？”

男子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许久没这么做过，眼皮生锈了，动作说不出的迟缓，随即，他说道：“没听过。”

不等裴焕说什么，他又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裴焕愣了愣，他先下意识的看了一圈周围，然后有点为难的重新看向他：“那你要先告诉我，是你让沼泽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男子安静了一会儿，问他：“什么沼泽。”

裴焕睁大双眼：“就是外面的沼泽啊，迷惑过路的人，很多人进来以后，都没有出去，都死掉了。”

男子重复他的话：“死掉了。”

裴焕点头：“被沼泽杀死了。”

男子突然语速快了一点：“不可能。”

裴焕一愣。

男子眼睛往下垂了垂，“沼泽是不会杀人的，如果他们死了，一定是因为别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但是停顿一会儿之后，他的声音又弱了下来，“只是，我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

看见他这个模样，裴焕突然很想走到他身边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他。

不等裴焕真的付诸行动，男子抬起头，又恢复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你帮我一个忙吧，只要你帮了我，我就帮你，把沼泽除掉。”

裴焕：“……沼泽还能除掉吗？”

男子缓慢的点了点头，“我能。”

裴焕：“……”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的眼睛动了动，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回忆，“阿遥。”

好秀气的名字……

裴焕心里闪过这个想法，然后，他又问：“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要涸水珠，你把涸水珠带来，就可以了。”

裴焕正在心里默念涸水珠三个字，防止自己没记住，忘掉了，阿遥原本望着他，突然，他那张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上出现了抗拒和厌恶的情绪。

他说道：“有人。”

裴焕抬头，一脸茫然：“哪里有人？”

然而阿遥根本不是在跟他说话，他在自言自语：“我不喜欢这个人……”

骤然抬眼，阿遥抬起手，他身后的瀑布跟随着他的动作高高扬起：“你走吧，下次来带着涸水珠，不要带别的人。”

裴焕想说他没有带别人，是别人带他，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出口，瀑布迎面打过来，裴焕下意识的闭眼，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整个人都推了出去，裴焕呛咳一声，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的跪坐在地上。

他抹了一把脸，水珠沿着下颌线掉落，睫毛上也沾了很多，他看着视线中的白底云靴，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清里那张喜怒难辨的脸。

裴焕小小的叫了一声：“师父。”

清里右手拿着肆心，剑鞘已经去掉了，看着裴焕脸上乖巧的表情，清里微微一笑：“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啊。”

裴焕：“……啊？”

清里：“在里面，跟人家聊的开心吗？”

裴焕看向清里身后，贞川还有那四个弟子正站在一起，沉默的像是五只鹌鹑，发现裴焕看向自己，这五个人全都一个反应，把头低下去，坚决不跟裴焕对视。

“……”没得到提示，裴焕只能靠自己的直觉走，“不、不开心？”

清里唇边的笑容依旧，只是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不开心还不愿意出来！”

裴焕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我没有不愿意出来，我一直都在往前走，遇见那个阿遥，是一盏茶之前的事情。”

贞川弱弱的开口：“但是，你两个时辰前就站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过了。”

裴焕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个时辰？我不是才跟你们分开没多久吗？”

贞川：“……”那都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清里心里的怒气总算是消失了一部分，因为不知道深浅，他一直没有强攻，他见裴焕始终站在一个地方没有动，还以为他被困住了，直到他提着肆心准备把那个地方劈开，他才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

裴焕跟人家聊的正欢呢，再看他，提着自己的剑，像是一个冤大头。

清里看看浑身彻底湿透的裴焕，他的头发都被水冲乱了，实在看不过去，他伸出手，很是粗鲁的把裴焕眼前的头发全都给他撸到了脑后。

长发浸水垂在身前，原本还算狼狈的模样，被清里这么一弄，整洁了许多，也撩人了许多。

裴焕睫毛太长，上面的水珠就是不掉下去，只是随着他抬起眼睛的动作，而轻轻颤动。

发现另一边的弟子目光开始发直，清里一个烦躁，又把撸到后面的头发，重新胡噜了回来。

裴焕：“……”

他还是快点站起来吧。

站起来以后，裴焕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把在沼泽里面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清里，和阿遥的对话，他更是一个字都没动，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清里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贞川忍不住，先问了一句：“涸水珠是什么？”

裴焕摇头，他也不知道。

贞川谨慎的性格又开始发挥：“太奇怪了，他能把你困在里面三天三夜，让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还能在沼泽中央弄出那么一大片的水泽，他是骗你的吧，其实这些都是他干的，妖兽是他养的，那些人也是他杀的，他就是想借你的手，拿到那个叫涸水珠的法宝。”

裴焕回想了一下，阿遥的脸在他脑海中重现，对着那样一张澄净的脸，裴焕不忍心给他加上任何罪名：“我觉得，他应当是没有骗我的。”

一直不说话的清里突然看了他一眼。

裴焕被他这一眼看的心脏一紧，生怕清里又要生气，然而这回，清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那你就去把涸水珠给他找来，让他拿了珠子，给你办事。”

贞川一脸苦相：“听都没听过，去哪里找啊。”

清里敛下眸子，余光从不远处的沼泽上一瞥而过。

“浮天宗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