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亭里，微风从溪水上经过，带来一些凉意。

白日影手里的点心都不香了，她默默放下已经被她咬出一个牙印的云片糕，双手搭在腿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倒霉，还是幸运。”

裴焕坐在她对面：“……这也能算作幸运吗。”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经历。你以为为什么大家都要下山历练，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阅历，免得闭门造车，看得多了，心境就会产生变化，对自己所追求的道，也会理解的更深刻。”

裴焕思考了很久，才回答她：“可我没觉得我的心境有什么变化，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有我没我……感觉都一样。”

白日影眨了眨眼，然后抬起自己的手。

裴焕以为她要像以前那样，摸摸自己的头，于是，他体贴的弯下腰去，然后，他的脑门就被用力的弹了一下。

裴焕痛叫一声，委屈的捂住自己额头：“师姐，为什么打我？”

白日影：“为了解气。”

裴焕：“……”

白日影对他指指点点：“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只修身体，不修脑子。我问你啊，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你知道你今年贵庚吗？你知道在这修真界里，有多少人比你强吗？远的不说了，就说仙君，他都没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帮助所有人呢，你是觉得你比仙君还厉害了？”

裴焕无措的看着她：“我没有。”

白日影略带怒气的坐在他对面，她不说话，裴焕看着她的眼神就越来越忐忑，这还是最近几年来，他第一次看到白日影对自己发火。

白日影看着他如坐针毡，突然，她笑了一声，佯怒的表情瞬间消失，叹了口气，她说道：“逗你的啦，你跟大师兄一样不禁逗。”

裴焕替自己和若烛一起辩解：“我们才不是不禁逗，是不觉得你会骗我们。”

白日影摆摆手，“知道知道，不过，我可不是每一句都在骗，阿焕，你就是年纪太小，看得太少，虽然你修为比我高，可是真的走出去以后，你的眼睛还是一双婴儿的眼睛呢。”

说着，她再度抬起手，这一次，她没有再弹裴焕，而是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你这样的人，注定了以后看到的东西会比我多得多，不知道哪一天，你就能在阅历上超过我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就希望你能记住四个字，量力而为。”

“不然的话，你会活的很累。”

裴焕似懂非懂的咀嚼着这几句话，然后对白日影点了点头。

*

凡间的十七岁已经可以结婚生子，像小虎哥，如今他的孩子可能已经会打酱油了，而在修真界，十七岁和七岁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晚，裴焕踏着月色回到胧雪峰，彼时宗主早就走了，浅浅的脚印被新雪覆盖，然后，裴焕又在上面踩出新的脚印。

清里没有关自己的房门，宗主带来的那坛酒，一大半都被他喝了，可惜到了他这个境界，多少酒都不能让他喝醉，有时候，他很讨厌这份过分的清醒。

裴焕看到房门半开，便走了过来，刚踏上台阶，他就撞进了清里那双微冷的眼眸里，怔愣片刻，裴焕继续往前走，他看看桌上摆的空酒坛，还有两只空酒杯，他就知道是宗主来过了。

观察着清里的神色，裴焕一时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喝醉没有，俯视自己的师父，对裴焕来说怪怪的，于是，他蹲下来，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师父，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清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随着这声笑，他坐姿放松了些许，用手撑着头，他张口：“我的孽徒。”

裴焕：“……”

没错，这是喝醉了。

裴焕默了默，试图跟一个醉鬼讲道理，“这个，前两个字是对的，最后一个字也对，但是第三个字不对。”

清里：“哦？那你说该是什么。”

裴焕思考一会儿，很是谨慎的说：“我觉得，应该替换成乖。”

抬起眼，他看着清里因喝多了酒，而略显迷蒙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竟然微微挺起胸，理直气壮的又说了一句：“或许，还能换成爱。”

爱徒。

啧~要是能从清里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裴焕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死而无憾了。

清里觉得此时自己应该冷笑一声，再狠狠的斥责他一顿，要是能把他吓得从地上跳起来，那就更好了。

然而不知道是今夜太冷，还是清非来过，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又或者，是霍言训陨落给他带来的影响还没散，总之，他没笑，也没斥责，只是放下了撑着头的手，懒懒的看着裴焕：“下下辈子，也许可以。”

小计谋没成功，裴焕倒也不失望，他就是有点懵，“为什么是下下辈子，下辈子不行吗？”

清里摇头：“不行。”

一辈子不够，两辈子正好，假如还有三辈子，彼时的他消耗完了心中的恨，而裴焕也决计不认得他的话，谁知道呢，也许，他们还真能再成一对师徒，他会好好的教导他，心神如一的对待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突然觉得装醉并不好玩，清里直起身，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就是阿遥最后送给裴焕的东西。

看见这个突然出现在清里的手中，裴焕愣了一下，原本轻松的心情，也稍稍沉了下来。

他说道：“师父……”

清里打断他：“这是未成形的妖丹，妖丹于修士而言，算得上大补之物，只不过因为其中妖性太强，心性不够坚定的人吞了以后，有可能滋生出心魔。阿遥的这个，没有成形，妖性很少，同时，对修炼的增益作用也小了很多，用在现在的你身上，倒是正合适。”

裴焕看着那一团圆形的水球，表情上充满了抗拒。

在他看来，这是阿遥留下的唯一遗物，而且还是阿遥身体的一部分，他是正经修士，不是邪修，不想靠吞噬别人的丹元修炼……

清里看看他的表情，明白他在想什么之后，他面无表情的说：“妖丹不能长期储存，放在储物戒中它会自己慢慢消失，若你不想吞，我就把它送到丹房去，看能不能炼成丹药。”

裴焕：“……”

丹房三天两头炸炉，十批丹药能成功五批就是奇迹，可妖丹只有一个，要是丹房弟子失败了，那、那还不如……

裴焕纠结良久，突然，他眼睛一亮，“师父，你吃。”

清里：“……我是风灵根，和水相克，你忘了？”

裴焕还真忘了。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给别人他不舍得，给清里他不要，那就只能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