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停了，五岁多一点的裴焕蹲在胧雪峰唯一一棵千年古树下，树上挂着一盏长明灯，清里靠着树假寐，片刻之后，有一只小手牵了牵他的衣袖：“师父，你看我写的对吗？”

清里睁开眼，先看了一眼脸庞圆圆的小裴焕，然后才站起来，走到他刚刚瞎划拉的那块地方。

……看不懂，这是甲骨文么。

他轻叹一声，拿过刚刚裴焕用的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

写完一个字，他用树枝点点：“这个念焕。”

裴焕：“噢噢！”

小徒弟虽然是个文盲，但烘托气氛很有一套，哪怕只有他一个人，清里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在裴焕的星星眼之下，清里又写了一个字，“这个念舟。”

裴焕：“噢噢噢！可是师父，焕是我，舟是谁呀？”

清里没有形象的蹲着，须臾，他抬起头，用手扫掉裴焕肩膀上的落雪，“没有人。”

他挪开地方，把树枝还给裴焕，裴焕用力攥紧，开始模仿清里的笔法，他写的慢，清里走了神，直到他写完，叫了清里，清里才回过神来。

很稚嫩的，但有几分像他的两个字，正歪歪扭扭，挤挤挨挨的并列在地上，裴焕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然后问清里：“师父，焕是什么意思呢？”

清里回答：“光耀灿烂。”

裴焕又问：“那舟是什么意思，船吗？”

清里：“小船。”

裴焕眨巴眼睛，重新看向自己的大作，然后，他举起树枝，把这两个字圈到了一起。

“光耀灿烂，小船。”

“灿烂的小船。”

“嘿嘿~”

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心起来的裴焕，清里愣了片刻，才跟着笑起来，只是裴焕笑的是地上的字，而他，笑的是裴焕。

笑着笑着，突然，清里的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痛的他不得不弯下青松般的腰骨，不得不闭紧了双眼。

视线一片黑暗，再睁开眼后，胧雪峰没有了，雪夜练字也没有了，只有胸膛之中一跳一跳的疼痛，提醒着他刚刚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沉默的躺了很久，清里坐起来，他随手召出一个水镜，镜中映出他此刻苍白无瑕的面孔，清里解开衣袍，露出宽阔光洁、毫无伤痕的身体。

蓦地，清里抬手打碎了水镜，一掀衣袖，他从石床上跳下来，端坐在灵泉当中，他闭上眼，继续修炼养伤了。

*

那一日清里教给裴焕的部分，其实他还是不怎么懂，就算当时懂了，回去以后，自己再温习一遍，便又不懂了。

没办法，智商是硬伤，旁人都理解得了的东西，他看百遍千遍，也还是不行。

修仙也是需要悟性的，现在还是炼气期，他学的较为基础，有优异的灵根帮助，他还跟得上进度，等以后，那就难说了。

清里没嫌弃他，还耐心的教导他，这给了裴焕极大的安慰，他不再担心，一到五日，就收拾好东西去找清里，白日影说的那句话，一点错都没有，每徒步前往怀梦岩一次，裴焕的身体素质都会变得更强一点，才一个月，他就已经能够气不喘心不跳的爬山了。

修为每天都在进步，身体也越来越好，裴焕每天都精神饱满，唯一让他有些泄气的，是清里再也不肯教他了。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他把玉简拿出来，清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看不懂，就等以后看懂了再看。”

裴焕怔了怔，乖乖的哦了一声，然后把玉简收了起来。

他垂头丧气的回去，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是不是他太笨了，所以师父嫌弃他了？

裴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勤勉的修炼，顺便多上几节长老们的早课，补救一下自己这感人肺腑的智商。

其他好苗子恨不得早日脱离早课，而裴焕每一节都认真的听讲，他从不吹嘘自己的天赋，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时时都在修炼，把槐江宗的各位长老感动的眼泪哗哗的，如果人人都像裴焕这样，他们槐江宗何愁不兴旺啊。

清里把裴焕交给宗主，宗主把裴焕交给若烛，若烛无人可交，便亲自带他，现在他也觉得裴焕过于勤勉了，他准备去找裴焕，为他开导开导，让他别再这么拼命。

云飞玉得知以后，非要跟着去，若烛很是无奈：“飞玉，裴焕是咱们的师弟，你不能欺负他。”

云飞玉斜睨他一眼，“为何不能？白日影日日都欺负我，也不见你为我打抱不平。”

若烛沉默。

那不是因为白日影从没讨到过好吗？

云飞玉见他沉默，刚还好好的脸色，此时又阴了下来，“我不光欺负他，我还要折磨他，我要让他在槐江宗混不下去——”

若烛严厉的打断他：“云飞玉！”

云飞玉闭上嘴，他望着若烛，冷冷一笑，“怎么，心疼了？”

若烛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云飞玉心里憋着一口气，御剑而起，眨眼便看不到他的身影，若烛望着晴空如洗的蓝天，忧愁的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往胧雪峰去了。

不过，裴焕并不在胧雪峰上。

胧雪峰严寒，不适合他这样的炼气弟子练剑，于是，他自己找了一片山清水秀、还没什么人的地方练，而盯上这里的人，不止裴焕一个。

那人每到未时就会过来，直到酉时才离开，风雨无阻，十分敬业。

这个时刻表恰好能跟裴焕对上，于是，虽然没有多少交流，但他们已经默契的成为了练剑小伙伴。

此时，他的小伙伴看着他练了一套初级剑法，然后肯定的给予鼓励：“动作标准，灵力运用的恰到好处，且身形极稳，你是不是专门的练过身体？”

裴焕擦擦自己的汗，“没有，但我经常徒步去怀梦岩。”

想起从这到怀梦岩那一座更比一座高的大山：“……”

小伙伴很是震惊：“竟有如此精妙的练体方法，看来，我也应当试试。”

裴焕立刻告诉他自己的经验：“多带雄黄粉，山上多蚊虫，备一根登山杖，能省不少力气。”

小伙伴严肃摇头，“不，练体本就需要吃苦，我不可以走捷径。”

裴焕肃然起敬：“你真勇敢。”

小伙伴腼腆一笑：“你也一样。”

云飞玉：“……”

他抽着嘴角听这两人商业互夸，从林子后面走出来，他先是表情复杂的看了裴焕一眼，然后他看向另外一人：“……师叔。”

不止清里看见司空祈桑会沉默，云飞玉也会。

司空家和云家来往不少，云飞玉还在家里的时候，就见过司空祈桑，那时候他叫他司空兄，如今，这人成自己师叔了。

司空祈桑刚才听见有人过来了，只是没去管，此时看到云飞玉，司空祈桑还挺高兴：“飞玉师侄，好巧啊。”

云飞玉：“……”

看着这张比他还嫩的脸，他是真心没法把他当长辈看待。

裴焕先叫了云飞玉一声，“师兄好。”

然后，他扭头问司空祈桑：“为什么师兄会叫你师叔？”

这个问题，把司空祈桑也问蒙了，他挠挠头，“可能是因为，我师尊是飞玉师侄的师叔祖，所以到了我这里，他就要叫我一声师叔啦。”

裴焕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一脸恍悟：“那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师叔？”

司空祈桑嗯了一声，同样伸出指头来数，他比裴焕聪明点，保险起见，数了两遍，“没错。”

裴焕笑起来，毫无压力道：“师叔！”

司空祈桑也笑，还笑的很开朗：“师侄！”

云飞玉：“…………”

以前，槐江宗是双傻，若烛加司空祈桑，还算可控。

如今，又加上一个裴焕，就成三傻了。

云飞玉只想快点逃离这里，他怕待的太久，被他们同化。偌大的槐江宗，新一代弟子竟然全是这种修为高、智商低的笨蛋，身为其中唯一一个智商高修为还不低的异类，云飞玉顿感压力很大。

槐江宗的未来，估计要靠他了。

*

十天的时间，达到炼气二层，又一个月后，裴焕达到了炼气三层，到炼气四层花费的时间更长，足足三个月，但这样的速度，已经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了。

即使没有害人功法的加持，裴焕这一世的修炼进度，还是比上一世快了许多，因为他更拼了，以前他只拥有天赋，如今，他还拥有勤奋。

又一次突破，裴焕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丹田中的气流涌动，比之前多了许多，如今的他，应当是炼气七层。

而这时候，他还不到十五岁。

以前裴焕不如白日影高，如今他们差不多高，要是站在一起比一比，白日影已经比裴焕矮了一小截，白日影颇为怨念，裴焕倒是很高兴，下了早课，向长老报备自己如今的进度，然后，他就去怀梦岩了。

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时间，裴焕一天一个样，清里却如同时光定格，半点变化都没有。

熟门熟路的来到灵泉边，裴焕坐下，为清里讲过去五日的趣事。

清里闭着眼听，只有遇到他有兴趣的，他才会开口。

比如现在。

“七宗大比？”

裴焕点点头，“若烛师兄已经派人出去采买相应的物品了，这一届七宗大比要在槐江宗举行，会来好多人，若烛师兄忙的脚不沾地，听说，还要盖新房子呢。”

清里看向裴焕。

上一世这个七宗大比也是槐江宗举办的，而且裴焕得了第二，他以筑基后期的境界，一连打败三个金丹前期，最后败在若烛手里，而且是惜败，毕竟若烛的境界比他高太多。

自此裴焕名声大起，连原本最被众人看好的若烛和司空祈桑等，都被压了过去。

不知道这一世他要是再参加，又会是个什么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