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绮刚听说这件事时拢了手,很迷茫地看着他,说:“真没听说。”
方濯按着他的桌子,抬手就要去他手下抽。柳轻绮将上半身猛地一俯,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喊道:“什么也没有!”
但到底还是让方濯捉住了机会。手指轻轻一晃,便揪住了那小东西的边角,向外拽得毫不留情。
柳轻绮誓死捍卫自己的私人财物。他用两只手臂死死捂着怀里的东西,像是一只鹰张开翅膀保护它的蛋。自然,柳轻绮没有鹰的体格,也没有鹰的胆量,他自知理亏,就算着硬着头皮也看着有些心虚,更何况前期谜语人当得不太好(或者是当得太好),搞得一看到方濯这种明了的探究眼神就起鸡皮疙瘩。
他搂着那玩意儿往后一仰,躲过方濯的追逐,诚恳道:“不是不跟你说。”
“嗯。”
方濯抱着手臂,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柳轻绮说:“是我不想去。”
“……不想去?”方濯哽了一下,“你不想去也至少说一声,人家剑帖都下到山上了,你只手遮天是挺厉害,但瞒得过一时瞒得过一世吗?到时候人家其他门的都收拾东西准备去云城了,叫我们怎么办?要不现在先刺瞎眼睛帮你圆谎?”
“行吗?”柳轻绮谨慎地说。
“……”
方濯抬手就要去他怀里抢剑帖。柳轻绮在那一刻把它简直当成自己的亲生子,牢牢抱在怀里,与心口紧紧贴合着。方濯冷冷道:“好甜蜜,你俩明天就准备成亲吧。”
“明天不是良辰吉日,别急。真打算成亲的时候肯定通知你。”
方濯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钉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猛地探入怀中,不顾柳轻绮三魂丢七魄地大叫,一把摸到剑帖,啪地一声就抽了出来。
他只拆开草率看了一眼,就甩在柳轻绮的桌上。
“铁证如山。”
柳轻绮说:“来,杀了我。为师以死谢罪!”
柳轻绮惯不要脸。没被拆穿前垂死挣扎,没有转圜余地了就决心死。张开双臂扬起脸,一副英勇就义神情,方濯冷眼旁观,将剑帖猛地拍回他怀中,嗤笑道:
“我要你命干嘛?”
他按着桌子俯下身去,低声说:“我要你跟我去云城。”
“我去给你拿剑。”柳轻绮决定让他坚定杀了自己的决心。
他毅然起身,然刚站起半个身子,就被一只手拉住手腕刷的一下拽了下来。这下撞得屁股生疼,又好像磕到了胯骨,痛得他哎哟一声,随即面前便掉下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是方濯那颗脑袋。
——当然他那具躯壳也是跟着一起下来的。方濯毫不犹豫地蹲下,让自己能与柳轻绮平视,撑起两臂将他困于椅中,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出去玩。”
柳轻绮啪地一指:“山下,找王二狗去。”
“我想去云城。”
“那你自己去,我不去。你叫解淮陪你去,这种盛会倾天门是肯定要跟着的,你去找他商量,不要找我。”
方濯手臂猛地一收,一把擒住他的腰,将脸往柳轻绮身前一栽,放声大号起来。柳轻绮千思万想没想到他用这一招,登时脸色发白。一只手落在方濯头顶,像是想抓着他的头发往上薅,犹豫了半晌,还是没下去手。
方濯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他怀中,号得呼天震地,号得毫无美感,失了恋的情种都没有他悲伤,断了剑的修士也没有他痛苦。
他别的不做,只强求一件“哭”的艺术——若是能将视线想尽办法向下凑一凑,便会发现他的脸上毫无泪水。所谓“号”,就真的只是在嚎啕,声音大得像打雷,眼泪却半个没掉。
而这种艺术,所想要比邻的唯一一个结果,就是把柳轻绮吵死。方濯掩面而泣,号得好生动人。别的话也不说,登时整个屋里只有他孜孜不倦的号声。柳轻绮倚靠在椅子上,样子头,面色一派生无可恋。最后他倒是狠了心,抓着方濯的头发要把他拔起来,可惜这人就像是脚下生根牢牢嵌在地底一样,头皮都快薅起来了,硬是岿然不动。
柳轻绮身上一座大山,手边两条溪流,被困在死路里。他瘫在椅子上,仰天长叹,吐出来的气不像是叹息,而像是绝望的悲鸣。
“别哭了……让你去还不行吗?”
他虚弱地说。方濯号声戛然而止,仿佛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整了整袖口,将柳轻绮怀里剑帖抢来,意气风发道:
“我去收拾东西!”
柳轻绮的声音随之紧跟其后:“但是别带我。”
屋内登时安静一瞬。方濯原本已经转身要走了,闻言又立即面向他,深吸一口气。
柳轻绮花容失色,疯狂摆手:“我去!我去!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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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抗争过啊。”
“我有啊,我很抗争啊。”
“那怎么你那好徒弟哭两下就心软了?”
“我那是心软吗?我是心软吗?我是心软吗?”柳轻绮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用力敲了敲桌面,瞪圆了眼睛看云婳婉,神色非常恼怒,“你知道当时情形怎样吗?当时、当时……我都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学的这些歪门邪道!师姐,他那是真厉害啊,哭得让我自己都以为我马上要入土了。这压根不是我的屋子,这是我的灵堂,以后修真界工作饱和,他要是出师即失业,可以干帮哭工作。绝对没人替代。”
云婳婉笑得脸都歪了。柳轻绮是真难受,她是真高兴。师弟在旁边撑着头哭诉,讲得越惨,声泪越下,她就越大乐。说到最后都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不得不拿衣袖擦擦眼睛,留出了一点眼泪。
柳轻绮停了声音,无奈看她,面色看起来非常复杂。
“不至于吧,我也没觉得有多好笑。”
“不好笑吗?早该有人治治你了。”云婳婉笑声为止,愉悦万分,“你也是真行啊,这么多年了,你徒弟什么秉性你不知道?这几年他更是跟吃错了药一样,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这么个事儿你想躲着,怎么可能?人呀,还是不要太异想天开。一切得往前看,收了这么个徒弟,能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柳轻绮闭着眼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哀鸣。他瘫在椅子上,把自己变成一张薄饼,顺着椅背向下淌去。云婳婉笑了一阵,将他抓起来,要带着他去逛街。柳轻绮缩成一团,誓死不去。他恹恹道:
“我还晕着。”
云婳婉说:“不怕,吐师姐身上。”
柳轻绮大啊一声。他猛地跳起来,逃脱云婳婉的禁锢,瞪着眼睛道:“你就说这是不是方濯教你的?”
云婳婉不置可否,含笑看他。柳轻绮身上用力一抖,整个气质都变得有些微妙。他瑟瑟地说:“太恶心了,我要走了。”
走的时候还一晃一晃,脚下踉跄。路都走不稳,速度却快,连个头都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云婳婉的房间。
身后传来师姐哈哈大笑的悦声,柳轻绮一头冷汗,没敢回身。
此时他们已抵达云城,同样的,柳轻绮也已经到了云城。但这次跟以往有所不同,他们是御剑来的——柳轻绮大呼不可,提案反对,被魏涯山一票否决。
原因是云城山高路远,坐马车快些三日,慢点就要五日。且不论路上住宿费谁出,就是为了保护屁股,也不会选取这一条吃力不讨好的道路。柳轻绮与权威斗争未果,被强拎着后颈上了飞剑。走时带了一只口袋,往包里塞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药丸。为了确保观微门主的生命安全,他与解淮同剑,到地方时已经吐了半只包裹,解淮给他拍了一路后背,手都麻了。
柳轻绮神色诡异,面色蜡黄。他像是幽灵一样爬下飞剑,又飘飘忽忽进了客栈。数人等待屋外,窃窃私语,不多久后便见长廊那头传来一声高喝,唐云意提着一桶热水跋山涉水飞奔而来,神情凝重、双眼锐利,冲众人喊道:
“让开!”
人们忙让出一条道路来,唐云意顺着这绿色通道飞驰而过,倏地卷入门中。但闻一声暴喝自口中响起:
“师尊,我来救你了!”
随即屋里便是一声痛苦的“哇”声。余人面面相觑,叹息一声,纷纷摇头散了。反观柳轻绮在屋内,趴在桶边哇哇大吐,方濯蹲在一边,又揪心又忧愁地看着他那苍白的脸抬起又落下,手里攥着一张帕子,屡屡想递向前,却又不得不收回再度等待时机。
廖岑寒也蹲在一边,看柳轻绮清理肠道之壮举,看着看着便不由摇摇头,长叹一声,喃喃道:
“师尊,你今日走这一趟也不算亏,明天恐怕能瘦五斤。”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落上了一只手,是属于柳轻绮的。柳轻绮一手扒着桶边,脸深深埋在桶中,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拍到廖岑寒脸上,一声未吭,便将他猛地拍出数丈,一头撞上了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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