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下次能不能找个好外包

可惜柳轻绮不是个风雅人。

他在场内坐了一会儿,就想吊儿郎当地瘫下去。只不过左有一解淮,右有一云婳婉,牢牢将他夹在正中,腿刚有翘起来的迹象,就被一左一右一记目光吓得一抖,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收收袍子,端坐在位。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房间,却于此中产生了无法称之为寻常的会议。在座人算不上很多,但却都是此刻正在云城的各门各派的掌门与带头人。尽管彼此实力高低不一,但至少在地位和身份上,能有这样一次聚集也是极少见的。云城城主居主位,他是云城的主人,同时又是这次狩猎大会的主办方,理应高坐,左右两边应当给予当今修真界最能扛把子的门派掌门,于是一边坐了白华门现任少主,另一边则空着——这也是有说法的。

虽然修真界大部分年轻人彼此以“不服”为主要基调,但再桀骜的心性也总会有对于高低排序的认识。白华门虽然在十年前的大战中不幸当了第一个靶子、又被众门背刺,以至被屠戮一空,可到底曾经也是修真界的带头人,又为大部分门派挡了刀,虽然风光不复以往,但面子不能不给。如今白华门掌门年岁已高,少主沈长梦虽年纪较轻,但处事稳重、心思活络,堪当大任。此次比武大会自然也是他带着人来了云城,出了事,自然也是他代表白华门,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另一边空着,不是为了祭天祭地,也不是因为什么集体缅怀“虽然已经死在与魔教的殊死斗争中,但你依旧是修真界永远的神”之人的意识的突然爆发,而纯粹只是因为这个位置是给一个人留的,但这个人却没来。

他就是魏涯山。

当年振鹭山由于据战场较远,并且及时得知了消息,做了较为充足的准备,虽然也死伤惨重,但跟白华门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彼时振鹭山便在修真界已有较高的声望,这一战后更是名声大噪,直接一跃而成修真界第二扛把子(虽然官方并没有承认过,但谁又会承认这个东西呢),并且在近些年发展也较快,由此,让振鹭派掌门魏涯山来坐这把交椅,也基本上没什么人有异议。

或者有异议,但憋着不说。这也是合理的。

这种排名虽然能让大部分人知晓修真界当下实力排名,但也一定有人心中并不服气。鉴于人微言轻或是其他种种因素,不服与埋怨便始终在心底,只待有一日能破土而出。

也是介于这层原因,那把椅子便一直空着,没有人去——虽然人人都知,若是掌门魏涯山不在,振鹭山的倾天和雁然都可以代行掌门之权,而此刻场中两人俱在,却没有一个上前,主动接过位置。

因为解淮和云婳婉对于这个名号均不在意,甚至有些避之不及。越高的位置越容易遭到从下到上的反噬,谁知道都有多少人等待着大厦将倾一瞬?同时他们也清楚,这把椅子不能上。虽然有一把权威是属于振鹭山的,并且占比很大,但这场集会的重点就在于讨论审判振鹭山与魔教的关系上。门派既然是众矢之的,那么使用自己应有的权力也会调转而成仗势欺人,振鹭山自己不能审判自己,故而象征的权威的椅子,谁坐上去谁倒霉。

云城城主是个中年人,五十来岁,面部黢黑严峻,与上次见面相比,已经生出了更多的皱纹。手里捏一串珠子,不知是拧是揉,柳轻绮只看了一眼,便撇开目光。

云婳婉察觉到他的烦躁,压了声音轻笑道:“昨日搞了那出戏时,可没有想到如今情景。”

柳轻绮道:“唉,我早想到了。纸包不住火嘛,早晚有一天要让人知道的。燕应叹就是没死,藏着瞒着算什么事?咱们给他们挽尊,可到头来,不还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可多言。”

云婳婉道。柳轻绮的声音没有刻意收敛,登时几个掌门纷纷抬眼看来。其中一个冷笑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门主还是如此伶牙俐齿。”

柳轻绮淡然道:“下次再开口,可以将‘小’这个字去掉。我师尊已经死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观微门主,在你面前的,便是独一个。”

那人嗤笑一声:“怎么?师尊死在你面前,你还觉得很骄傲是吗?观微门主,看来时至今日,你的心性已今非昔比了。与燕应叹扯上关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还望门主多多考虑。”

语罢,他甚至抬手,冲柳轻绮行了一礼。当即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这二人身上,却无人开口制止,只在看戏。柳轻绮二十余岁,年纪尚轻,而这人已经过了知命之年,且灵力深厚,年长者向年轻者低头,有如前辈向后辈行礼,非但显示不出尊重,反倒处处充满着讥讽,让人一瞧便知道,这分明是冲着吵架来的,绝对没有什么好心思。

而这一拜,也让柳轻绮眉头轻轻一拧,想说的话被堵回喉咙口。他意味不明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冷道:“我师尊为什么死,你们心里不清楚么?”

“当然清楚,观微门主当年好演了一出深情戏码,让人忍不住落泪。可真相到底如何?小门主不是也知道吗?是他招惹了燕应叹,使得燕应叹公报私仇,在燕应叹提出要求振鹭山交出柳一枕时却又瑟缩不前,令天下大乱,死伤无数,这难道不是观微门主的功劳吗?”

“当年我师尊意欲赴约,是你们说不能去,”柳轻绮攥紧了扶手,“我师尊若去了,就相当于出卖整个修真界,这难道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你们贪恋我师尊的灵力,还需要靠他守城,可最后他还是去了,到头来,竟然也得不到你们口中一句——”

“够了。”

场中一声淡淡遏止,虽然不大,但却传遍全场,也猛地切断了柳轻绮的言语。柳轻绮当即回头,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未释放干净,却又被狠狠地压下,胸口如同堵了一大片蒸气,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同咯咯乱响。那张脸上明显流露出了些许“不服”的气势,但却也因这声而垂落。柳轻绮放了手,坐回原处,闭嘴不言。虽然面上神情依旧冷淡,但唇角紧闭着,落了斗狠心思。

这声响是解淮的。

而想一想,如今能够一句话就堵住柳轻绮嘴的,也就一个解淮。

而在他开口后,只两个字,场内却出乎意料的安静。柳轻绮被他的师兄制止,对面那人却也当了哑巴,不再说话。场内一时陷入一阵死寂,人人静而不语,面色沉沉。过了半晌,才终于有个人出来打圆场,结束了这一场无意义的对战。

“柳一枕既死,前尘往事一概不论,这是诸位曾经定下的规矩,怎么今日却又自己把自己打破了?既然诸位相聚于此,是为了燕应叹一事,那么就不要牵扯陈年旧事,直接开题吧。”

他说着,向云城城主一拱手,而云城城主此前一直居高临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人争吵,闻言才如梦初醒般,挥挥手示意众人开口,笑道:“不要管我,我只一介凡人,不知道诸位仙尊彼此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过魔尊一事牵扯两界,若真将祸世,还需仰仗诸位。仙尊自请便是。”

他这模样分明便是打算将自己置于事外,只是攒个局,做个没什么用的司仪,诸位要吵要闹要杀要剐,也别牵扯到他的身上。在场诸位又都是玲珑心思,哪个不知道城主现在打得什么算盘?都不由瞧了这人一眼,心下里冷笑一声,气氛更加暗流涌动,在城主声响落地后,其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

而此刻,白华门少主沈长梦坐在一边,已经看了全程。他频频朝着振鹭山的方向去看,但自始至终也无人将目光投递过来,两边始终没有对上眼。沈长梦是白华门老门主的第三个儿子,由于振鹭山与白华门常年交好,故而他与这几个当时的内门弟子也素有交集。当年白华门被屠戮时,他被赶来救援的振鹭山弟子拼死带出了死胡同,由此对着这个门派有着很深的感情。如今虽然已过三十,但一瞧见当年故人,却还是不自觉有着偏向。他轻咳一声,有意打破这个死局,为振鹭山找一条出路,便温言开口道:

“沈某斗胆,在诸位仙尊面前先言。当年大战,我白华门受袭时,第一个赶来救援的就是振鹭山。因而说振鹭山与魔教有牵连,沈某心想,这里面应当有什么误会。城主大人为我修真界事端而鼎力相助,沈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也请诸位仙尊可以冷静对事,时间还长,诸君可以详谈。”

云城城主笑道:“嗨,不妨事,不妨事。当年魔尊之祸,天下大乱,最后还是各位仙尊扭转乾坤。今日就不要为了一些陈年旧事而介怀了,魔尊这不是也没死么?”

“魔尊”,就是指的“燕应叹”。不过这个名号只在没有修士与灵力的百姓间流传,修真界从来不承认他是“魔尊”。原因很简单,燕应叹当年突发恶疾袭击白华门的时候,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当时的魔教教主另有其人,但在白华门遇袭后当即出来表示,他并没有打算挑起修真界与魔教战争的意思,可这话也没有说完多久——即刻在几日后,魔教内部就突然爆发了一次大叛乱,旧魔尊被吸干魔力,魂飞魄散,以此而上位的正是那位“新魔尊”,即后来响彻天下的燕应叹。

修真界一方面想不明白为什么燕应叹不先排除异己再攻打修真界,另一方面也不相信他能同时两手抓,在殴打白华门的同时又去叫老教主人头落地。简而言之,就是燕应叹升得太快、干得太狠,没有给足修真界诸人缓冲的时间。他以一个无名之辈的身份手捏数万大军,一夜灭了修真界第一大派白华门,又以近乎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毁了魔教的原有势力,登时将两边都打得稀巴烂,如此高难度,也似乎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但为此,叶云盏曾经说过一句话:“人家做魔教教主,也要你们修真界来册封?”话里带笑,却叫来人口舌发干,一时无从言语。修真界给燕应叹进行“评价”再至“追谥”的行径,也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而如今,笑是没有必要了,眼泪倒是可以留住。因为燕应叹没死。他作为一个本应被修真界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魔头,竟然能在数位长老的手下逃脱,声名还散得比他的灵魂要更碎更彻底,实在很难不让人深思。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又聚集到几人身上——当时处决燕应叹时,是由公认的几个实力较强的门派所选出的长老来进行的。如今几位长老德高望重,也已退隐不出,场上自然没有他们的影子,但是同门派的却是有的,当即变成了活靶子,被目光射了个透,连忙说道:

“诸位,此事可与我无关。当年燕应叹死时,我只是一个小小堂主,怎么会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再说了,当年燕应叹已死消息传出时,在座也有不少曾去青灵山顶探查情况,甚至、甚至还对当时的老城主发誓,此处绝对没有魔息留存……你们若要去问,便去问当年的长老,不要为难我们。当时事,又有几人能知晓?不都只限于青灵山顶的当事人?燕应叹没死,是,观微也说了。但这到底只是它的一面之词。究竟如何,诸位是否已经谈查清楚?若没有,就不要询问我们当年旧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此人虽然也已成一门之主,但面对此事,却也不敢贸然背锅,说了一长串,急于将责任撇清。云城城主闻言,原本含笑而望,却突然拢了笑容。他说道:

“诸位仙尊不要怪我插嘴,只是方才这位掌门所言,倒是叫我想起来,当时魔尊死后,我父亲确实曾派人上山探求,的确没有任何魔息,但是……也没有魔尊的灵魂碎片。当时的仙尊同我父亲说,就算是一个人要被打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也应当有或多或少的灵魂碎片留存。只是那时……”

他若有所思一阵,没有再说下去。但却并不妨碍众人已经知晓,当即面色发白,一些阅历相比而言还不是那么深的,已经坐立不安。柳轻绮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虽然燕应叹未死的事情他于场上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但却依旧觉得心神极度不宁。但城主一发话,云婳婉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见四周安静如初,无人开口,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说道:

“如此,倒是让云某想到一件事,不知城主可否作为解答。”

“什么?”云城城主好奇看她。

云婳婉说道:“昨日的事,城主与诸君也都有所了解。我派弟子方濯被人陷害,明明身处围猎场之外,但却生出数道分身,在围猎场内大肆杀戮。我且不论这到底是不是燕应叹的花叶塑身术,只说那只辣椒怪,分明有着如此功力,为何还会出现在围猎场外围?按理来说,有着这种功效的魔兽,应当在狩猎大会准备前期就进行驱赶,或者是捕杀,如此隐患,难道贵城就未曾发觉吗?”

她说的绝不错。如果没有方濯这件事,若他不曾被辣椒怪的汁水所染、种子所缚,因此被复制出数个空壳来,围猎场一事也不可能发生。而其人或有不愿意出头去得罪云城城主的,也有心怀不轨有意按下此事不谈的,故而无人提及,但毕竟这件事也算是危机的起点,一味的隐瞒最终不可能成效。

人人都知道方濯是柳轻绮的大弟子,于是目光又若有若无地向着他投来,柳轻绮不言不语,闭眼不看。云城城主经由云婳婉提醒,才好似突然想起似的,说道:

“噢,这件事,也多亏仙尊提起。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代表云城跟诸位仙尊道歉,但围猎大会确实不是我们布置的。比武大会花样繁杂,就算是云城所有人都上阵,也分身乏术,所以我们找了一个专门负责魔兽清理与结界布置的摊子,将这件事交给了他们……”

“等等,”柳轻绮刚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们、你们把围猎场给包出去了?”

云城城主耐心道:“准确来说,是借出去了。钱给他们,场地给你们,不亏。”

“?”

叶云盏:你界手伸挺长(黄鸡大笑)(黄鸡大笑)(黄鸡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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