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玄之又玄

完全不出任何意外,柳轻绮次日没爬起来。虽然他的作息本身就很让人不忍直视,但是在去白华门之前,他日日早起,为的就是不至于让自己在白华门又赖床出糗,成为云婳婉和魏涯山经久不衰的把柄。

没了师兄师姐的管教,一个方濯又奈何不了他,他便彻底一脚踹开了誓言,肆无忌惮地开启了毫无规律可言的生活。晚上不到子时不睡,早上太阳不晒屁股不起,有的时候一晚上不知道捣鼓什么,黎明将至的时候把睡得正沉的方濯喊起来,人家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他倒嗨嗨打一阵哈哈,说适逢良辰美景,请少侠看看日出——随即自己倒头睡下,即刻入眠。

方濯被他折腾了几日,无可奈何。不过昨夜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报复了回来。

而当他睁开眼睛、一晃眼瞧见头顶的房梁时,还有些恍惚。一条手臂被压麻了,迷迷糊糊地转头一看,登时便清醒。

柳轻绮的人看上去是平静的。但他身上不是。斑斑驳驳的,方濯看了想给自己两巴掌。

但一瞥眼,他便面红耳赤,神情激荡。

真的是他整出来的?

方濯忍不住开始回想。回忆虚渺若幻境,但也历历在目。夜风和帷帐交缠,在异乡寻找、确定了彼此的存在。呼吸与絮语交融在一起,浑身上下似烈火炙烤那样燥热,却也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浅浅发着抖。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柳轻绮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指甲都几乎深入肌肤。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傻不愣登地问了一句:

“要不你来?”

身下人的眉眼已被汗水浸透,闻言一怔。他震惊地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方濯一眼:

“滚!”

方濯默不作声就要滚。可还没下去,一只手便搂住他的后背,又把他捞了回来。

“你来吧,”柳轻绮的声音无限疲惫,“我不喜欢主动。”

方濯知道他懒,但没想到他这么懒。懒得去做,懒得换位置,到最后懒得回应。他半阖着双眼,平贴在榻上,只有方濯倒腾他时才动一动。但人倒是也没那么敷衍,至少方濯被他哑着嗓子骂了一晚“死孩子”。

柳轻绮安静不已,睡得像个蚕蛹。他只以一张侧脸对着他,但在完全回忆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方濯的心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原先那如冻土一般凝固的情绪被一锤子敲碎,露出柔软温顺的内里,在这宁静的清晨忽掀起荒唐风浪。热血再度充斥了四肢,浑身上下涌现出年少才有的热烈与喜悦,他的爱、向往和满腔的激情均被重塑再造,烈火般灼灼燃烧。

方濯热情满溢,情难自已。他忍不住就着这动作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一下柳轻绮的额头,听到柳轻绮平稳而带着浓浓睡意的一句:

“滚。”

方濯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来,滚去给柳轻绮买早饭。穿好衣服双脚一触地,便感觉全天下的能量似乎都集于他一身。方濯神采奕奕,力能扛鼎,一口气在外面完成了所有事宜。在其中他发现了一件大事,此事突然便将一心的欢悦与傻乐般的幸福尽数抽离。他欢天喜地地去,欲言又止地回。回去后,柳轻绮还没完全醒,但已经裹着被子坐起来靠墙思索了。他乱七八糟的脑袋靠着帘幕,从容地发呆,门吱呀一响,便也牵着他的目光慢吞吞地移过去,看到他怀里的包子,百无聊赖地转了脑袋。

方濯将东西放下,轻咳一声,低着头说:“水给你放床头了,要喝吗?”

柳轻绮这才瞥了他一眼。他低下头,拉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身上,随即便闭了眼,又躺倒下去。

于是一整个上午他都没起来。由于他前几日喝得有些凶猛,方濯不敢放任他与在振鹭山上一样也时常错过早饭,便端了包子过去,喂他吃。柳轻绮本来不太想吃的,但折腾一晚上,也难免累得够呛,被喂了几口全顶到了嘴角上,索性忍无可忍,随便披了件衣服,坐起来自己吃,吃着吃着,就醒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和方濯说一句话。方濯替他端着水杯,观察着他的喉结,总担心他噎着。但看着看着,他便感觉自己的脸像沸腾的滚水,噼里啪啦冒着泡,绝不可盯此处再超过三个呼吸。

他欲盖弥彰地将脸扭过去,心中升腾起些许莫名的羞赧。他红着脸,想找个话题说说,于是嘟嘟囔囔地说:

“没钱了,给点钱呗。”

柳轻绮叼着包子,啪地一下抬起头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方濯,瞪了他很久,才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苦口婆心地开口:

“少侠,是你睡了我。”

方濯呼吸一窒:“你、你怎么——”

柳轻绮把包子一把拔出来,不可置信地说:“你来找我要钱,方濯,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们没钱了!现在得想办法弄点银子出来,”方濯的脸啪地红了一片,焦急起身,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层次,“我哪有那个意思!你天天、你天天脑子里都想着什么?”

“没钱了?”

“当然!你自己在卫城花了多少你不知道啊!”

柳轻绮沉闷在原地。他自己与自己折磨片刻,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当即埋头接着吃。方濯被他不分青红皂白踹了一脚,更折损了他的品质和人格,心下里委屈极了,但还是坐在榻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完。

柳轻绮一抬起眼睛就看到方濯泫然欲泣的双眸。也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气的,自己也有点心虚。一想起刚才气急攻心的话,更是忍不住想掐人中。他纠结一阵,便拉了方濯的手,示意做道歉。结果话还没说出来,身后便一阵酸痛,连带着大腿肌肉都跟着一拧,让他当即便回想起了昨夜荒唐。

他合了眼,又气又无奈地长出一口气,顺着被子滑落回去,便闷着头不出声了。

这回倒是换方濯又颠颠地过去安慰他:“疼么?”

那鼓包动了动,随即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冲他招了招。

方濯不明所以。柳轻绮说:“拿出来。”

“……什么?”

“拿,出,来。”

方濯沉默了。安静半晌后,他从怀里掏出几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来,放到床头,转身就想溜。

但柳轻绮耳朵多灵,尽管方濯已经尽力让自己做到最蹑手蹑脚,柳轻绮却依旧排除万难从里面冒出头来,一把抓起床头的书,放在膝盖上翻了几页,便往榻上一摔,喝道:“站住!”

方濯一个箭步迈回来,非常恳切:“不是故意的,原谅我。”

柳轻绮气得脸都绿了:“你□□宫图干什么?你这不神经病吗?你、你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他一摊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生气:“我又没嫌弃你,你干什么呢?”

两人骤然对峙。柳轻绮也不管什么疼不疼了,脊背挺得像搓衣板那么直,刚动了一下,估计就碰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眉毛扭曲地一弯。方濯吞了口唾沫,秘密猝然被释放,好似把他一张脸钉上钉子啪地扯了下来,脑中也一阵气血翻涌,一想起昨晚的事,就委屈了起来。

“你后来都睡着了,我又不好意思怪你,我不得从我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我,我累啊,”柳轻绮欲言又止,“我累所以我睡觉,不行吗?”

“那是睡觉的时候吗?”方濯越说越痛苦,越说越难受,原本盛满了无边幸福的心也一下子坠入深渊,羞愤和气恼一起刺着他的心口,“我、反正不管怎样,我没见话本上写过能这么睡着的。”

柳轻绮一哽,登时失语,只是瞪着他。方濯咽了口唾沫,声音都跟着变调了,一时陷入了某种伤春悲秋的哀恸里。他苦着脸说道:

“我知道我是第一次,可能做不好,也可能你……你……但是……你……”

他哀叹一声,捂住脸,颤抖地一抹。很明显昨夜的事给了他巨大的打击。而本来身处于爱情泥沼中的他可以大度地遗忘,清晨的太阳也使他精神愉悦、足以打起精神面对必将越来越好的未来,他是个热爱学习的人,并且热衷于提高、改善自己在多方面的能力,努力做一个全能型选手,所以悍然出巨资买了宗师的巨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轻绮却不能理解。他开的头,可现在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僵在半空,像是想拉扯他,但最后还是悻悻地收回来,揉了揉自己的腰,嘶了一声。

方濯用指缝间的机会偷看他。他光是嚎,眼泪没流半点,如果一定要说本人此刻有什么将会改变他行为的东西,便只得是那颗自卑酸楚觉得没伺候好他的心。方濯难过至极。他不能不记得将近尾声的时候,柳轻绮用头顶着墙壁,眼皮半磕不磕,目光呆滞。双臂可能由于过度酸痛而放下了,非常草率地垂下床榻,方濯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便突然有些慌乱。他捞起柳轻绮,感觉像一片湿漉漉的薄薄的纸,贴近他的耳侧,连吞两口唾沫,低声喊他:

“师尊?师尊?”

柳轻绮才应一声。连哼带喘的,可惜眼睛彻底合上了。他昏昏沉沉地说:“你说。”

方濯问道:“你爱我吗?”

柳轻绮脑袋像被一根线吊着,软趴趴地点头。方濯晃晃他的手臂:“说话。别点头,说话。”

“爱爱爱。”

方濯就有点急了:“别这么敷衍——”

柳轻绮长出一口气,掀开眼皮又悲伤又可怜地看着他,气若游丝道:“说完爱,就放我去睡觉好吗?”

想到这儿,方濯的心像被勺子挖了一块的西瓜,冰冰凉凉又连汤带水的,肺腑全被看不见的冰潮浇湿。他昨夜脑袋被冲得几乎无法自己思考,全靠他人引导,还单纯觉得柳轻绮是真的困了呢,现在看来,好像还另有隐情。

但好人终究还是好人。柳轻绮默不作声去揉腰,他就放了自己那颗脆弱的心,挪着步子过去接替了这项工作。衣服还没穿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袍,触手也是温热的肌肤触感。揉着揉着,方濯便抿抿嘴唇,掀起眼皮,含羞带怯地看他。

“不行了。”柳轻绮立即制止他,“我非常疼。”

方濯一下子就坠到了低谷:“非常疼?”

“哎,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柳轻绮赶忙说,“我不是、我不是呀,哎呀——阿濯,我没有嫌弃你,我也没说你做的不好,你非常好。”

方濯依旧极其不平:“可你不是说你非常疼吗?”

“也许有时候,这也算一种夸赞。”

柳轻绮语气平淡,脸色却很勉强。说这种话到底还是有些考验他的脸皮程度。并且他现在依旧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大清早的就在和他谈论这种话题,并且是严肃认真的、绝无一点游戏概念地在讨论此事。他也有点想不明白明明是他被睡了还挺疼的但最后要哄的却是睡他的。甚至他都有些无法理解昨夜的想法与举动: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才会那么突然地就把人家给抓上榻了?

柳轻绮无地自容。但同时,他的头痛也消失无踪。接下来的时间他花了一刻钟去给方濯解释自己真的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逢场作戏,他就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想找点事儿;他也没有后悔,也一点儿不会对方濯的这个那个等各方面情境感到嗤之以鼻,他还挺满意的,就是他的腰不太争气,现在不是很舒服,不过没关系,有宝贝亲一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柳轻绮拿方濯当小孩儿哄。说完后,他就觉得自己可以去死掉。柳轻绮以头靠墙,虚弱地忏悔:

“一切都源于我找事儿,真的跟你没关系。别瞎想了,真的阿濯,你就当我是闲得无聊想找你点麻烦,结果处理不当,引火烧身。”

方濯听他解释到一半,就明白了前后原委。他的心终于在峭壁般的起落中得到安宁,还是有些气不过,低声嘟囔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说啦,对不起,”柳轻绮摸摸他的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但昨晚你陪着我,我挺高兴的。”

他笑了笑:“该做的事总得做,我没什么的。就是总感觉,好像是我非礼了你。”

方濯没吭声。脑袋里却想,这话也没说错。没有柳轻绮抓这抓那又暗示个不停,他可能都不会有这种想法。更何况他的感知一向比较平稳,以往若有**,也往往会因种种原因而慢慢压制下去。纯粹的爱又冲刷了一部分欲的模样,常年的暗恋使得他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自虐般的隐匿生活。慢慢地,甚至都已习以为常,直到昨夜一句话劈裂了一把锁,二十来岁的年轻躯体骤然爆发出它被压抑许久的活力,情感似洪水般得到释放,猛地便冲遍了山野河流,覆水难收。

沉默半晌,方濯低声说:“其实以前,我没怎么想过。”

柳轻绮看了他一阵,随后将脸转了过去,不再接着说了。

虽然平心而论下来,方濯的过错还是比较多的,但胜在柳轻绮身体好活蹦乱跳,歇了一会儿就能慢吞吞地下榻来。他披着自己从前从不离身的白色衣裳,犹豫了一下,却让方濯将那件粉色的取了来。

方濯又惊异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人真是一刻也闲不住,不知道接下来又要闹什么幺。于是已经做好了被衣服套头的准备。谁料柳轻绮一反常态,没有攻击他,也没有泄愤于衣袍,变得无比善良。他拎着那件衣服左右观察了一阵,当真如此沉默地穿到了身上。

这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为了讨身边人一笑,而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起身,只不过此次换了衣衫。他目光沉静,手上认真地系着襟扣,将每一处都嵌得恰到好处,直至衣裳紧紧地扣在身上。

他其实挺适合粉色的,这起源于某种玄秘的气质。看到这样一件衣服,就能想到此人是如何的,似乎也并不常见。当时在铺子里,他也是认真试过之后才买的。尽管事后他表示纯粹只是为了抹黑魔尊而做出的决定,但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方濯,他自己也挺想买,就是不说。

方濯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坐在桌前对着铜镜来检查自己的领口是否整好,像一只粉色的蝴蝶突然成了精。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看柳轻绮穿别的颜色的衣服,实话讲,有点奇异,又感觉有点陌生。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一笑。柳轻绮回头看他时他问道:

“你喜欢粉红?”

柳轻绮却摇摇头:“不。”

他又补充道:“不算。我没有什么喜欢的。”

“那你买……”

“我想起一些旧事来,莫名其妙的,就收了这件衣服,”柳轻绮道,“昨日一往青灵山,我想明白很多事,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白袍,只因为从小我见我师尊这么穿,我也就这么穿,后来,我不如此,就不符合身份。”

方濯原本正在替他收拾着床榻,闻言怔了一下。柳轻绮却像陷入一阵虚渺的回忆中,难得接着说了下去,语气同之前站在青灵山上时是如出一辙的。

冷静、平和、淡然的,但不带任何可称之为“波澜”的情绪。任何一句话,都好像那句“我不喜欢这里”。

“衣服不过就是一件衣服,衣服什么也不是。能蔽体就行。我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下山时,却从来没有换一种衣服这样的想法。我那个时候以为是我懒,或者是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花钱,但直到昨天我想明白了,我始终如此,是因为我一直都不是我。”

柳轻绮笑笑,唇角颇带有些自嘲般的悲苦意味。他慢吞吞地说:“我还是想成为他。从小到大,自始至终,思念他也好,恨他、遗忘他也罢,我一直想成为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变过。”

“但是昨天在青灵山上,我明白了,我不能成为他。”

“……为什么?”

方濯其实明白。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问这句话,但他还是问了。他自己心里门清,知道柳一枕从前在柳轻绮心中的形象趋于完美,所以他才这么多年来一直困在师尊之死的怪圈中,而白华门一事与青灵山的木屋和荒冢无一不说明了,柳一枕的形象已经遭到了破坏,他再不可能回到那个记忆中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回忆被无情打破,无外乎信仰的崩塌,他感到虚幻、沉闷,或是痛苦万分,都是正常的。

但他同时也明白,此刻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给柳轻绮一个出口的契机。让他亲口说出来,像是在给自己解释,也像是说服自己。

而他心中也大抵有所猜测,知道柳轻绮很有可能的回答,便是与白华门当年灭门有关。他不会成为这样公报私仇的人,同样的,他也不会再对柳一枕有当年信仰般的眷恋,自然也不想再去模仿、成为他。

但柳轻绮却并没有如他所推测的那般说出缘由。他捏着袖口,像是在玩一段绣了花的绸带,在指间翻来覆去地拈弄。民间的衣服相对于寡淡的修真界“仙衣”来说要花里胡哨很多,但做工丝毫不逊,披在身上,便好似一张薄如蝉翼的披帛。

他提起袖子,好奇似的往里窥探了一眼,随即又垂了手,始终在思索着什么,如同正研究这件衣服究竟是经过了几道工序才得以出售在成衣店。但再抬眼时,目光里已经有了些戏谑,是冲着方濯问的:

“你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方濯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避开了话题,柳轻绮却毫不在意,只是笑一笑,淡淡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曾经和我说过这句话。他们都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以为我是个女修,但实际上,他们也都见了,我压根不是。”

“但我从来没有生气过。因为我知道,我师尊叫我这个名字,是故意的。”

他说得太突然,且声音很轻,方濯一怔,下意识竟然还以为是幻听。他停了手上的动作,懵然回身,柳轻绮却已经撑住了头,轻轻捏了捏眉心,哼笑了一声。

“我从小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宠爱我,什么都依着我,从小我没挨过他一句骂,也从来没受过一下打。不然,后来我也不会怀疑他是否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对我太好了,什么事都是为我考虑的,我不能说因为一些年少时期的事情去怨恨他,因为他对我真的非常好。”

“但就算如此,在我长大一些后,有些事情我依旧没有办法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个男孩儿,可他却依旧给我起了这样模棱两可的名字。以前我有很多他给我买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不过后来都已经随他下葬到坟墓里了。但那时不止如此,掌门师兄大我十岁,你若去问他,你便会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拿我当男孩儿养。”

方濯感到自己呼吸凝滞。他愣了神,只盯着柳轻绮发呆。前尘往事似一副画卷铺陈而开,可上面所描绘的景色却并非此世间所能得见,令人云里雾里。柳一枕对他而言原就陌生,如今一来,在他心里,他更像是一尊石像突然充入了灵魂,有了血肉。柳一枕终于在这些故事中站起身来,呈现出他从生到死最初和最终的样貌,这让他忍不住凝了神思,轻声问道:“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柳轻绮垂了眼,缓缓摇摇头,声音颇为平静,“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以为他一开始只是因为想要一个女弟子。叫什么名字,我不在乎。他最开始怎么想的,后来那样待我,我也不会觉得难过。他们怎样谈论我都随便,我那时候脾气很不好,但我从不会为了名字而和别人生气。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争论都是没有用的,而且这是他给我的名字,他带我上山,便是救了我一命。他给我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突然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卓越笑话,眼角笑纹都随之一漾,喟叹着提了提神:“所以你看这就是我的报应。他临死前和我说以为我并不在乎,他以为我不在乎我是谁,所以才敢这样做,才能问心无愧地去把我推到众人面前。”

“而那个时候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与燕应叹很有可能相识已久。我也不知道燕应叹后来竟然能成魔教教主发动战争,甚至,他和我师尊之间有着那样深重的仇恨。”

“……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年英雄擂他知晓了我的门派和名字,便邀约我出门一游。我以为他是哪家门派的前辈,彼时也是年少气盛,少些谨慎,便与他见了面,那时还以为他是个翩翩君子,只想游山玩水,对名利全然无意。”

“而那时,他甚至都没有更名。他叫燕应叹,十年来一直都叫这个名字,而我在回到客栈后也对我师尊说了这件事,自然,我当然和他说了这个人的名字。”

“但我师尊很平静。我问他是否认识这个燕应叹,他说不认识。”

“——他说不认识。”

柳轻绮轻声道:“阿濯,十年来,我一直都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会说他不认识他。他分明认识,你也知道,他认识得不能再认识。直到后来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他和燕应叹认识了,他甚至都没有跟我解释过为什么当年,他会对燕应叹视而不见。”

“……也对我视而不见。”

“我不愿这样承认,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厢情愿的小孩子了,我必须、也只能这样说,他并不是真的在乎我。”

“我是他的一个作品,是被他影响着的从此再不能摆脱他的阴影的一个‘新的观微门主’。他并没有制止我和燕应叹见面,也没有提醒我要小心他,是因为他想借我这个人对燕应叹说什么,借我这个作品给燕应叹炫耀些什么。”

“我的名字,连同我的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在他活着的时候,‘阿绮’需要作为一个懵懂的擂台来完成他二人的竞争。在他死后,‘阿绮’又必须作为他唯一的传人来成为新的观微门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名字依旧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完成了他的作品。”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对我曾有多好,也知道若他还能活到现在,我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会敬爱他、拥护他,甚至一辈子都可能不会知道真相,就算是别人告诉我了,我也不会相信。”

“但他死了。从此所有的问题都得不到解决,也没有人能跟我解释解释究竟什么才是假的,什么才是真的。在他去世之后我才发现从此后我就只能像一件白衣一样茫然生活。我不知道我还能成为谁,去做什么样的事,有什么样的目的,并且最终,在我也终将要到他那个年龄的时候,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我总想不明白,每当无事可做、对何事都不感兴趣时,我一直认为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庸人。我本不必为了什么东西去追逐,我也不在乎真假是非,也从不想自己是否能比邻大道,就好像他说的,我好像不在乎。”

“但昨天看到阿缘那块墓碑时,我才懂得,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阿濯。”

柳轻绮抬起头来,笑容分外疲惫,眼神却已有了冰霜般的冷静,一点点将他的面部完全笼罩。

“——我失去了身份。”

“性”这个玩意儿我是一直觉得对于人类来说它很重要的,但可惜的是,目前我已经无从感知、描写出它怎样重要

别看我前面后面写得啰啰嗦嗦花里胡哨的,其实我已经不太能感知到外界情绪和自我情感了

我感觉可能,我也需要到医院去看看,再住一段时间院之类的

只能希望这几章没有写得很干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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