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樊已在柳泽槐的书房外守了三日。
从白华门私自帮助两人下山、到被众门派监视询问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小青侯柳泽槐的名号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他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种包庇“魔教走狗”的事,谁也不曾料到,故而一时惊异,与这件事有关或无关的,都瞪大了眼睛静等事态发展。
柳泽槐本人倒是很坦荡,不藏也不瞒,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就是他挡的白华门的追兵,在放走了柳轻绮和方濯的同时,还顺便踹了白华门一位长老的屁股一脚。
而被问及为何要这样做时,回答得也很理直气壮:
“我和观微门主是生死之交,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我不相信他会勾结魔教,所以他依旧是我的朋友。帮助我的朋友出逃,有什么问题?”
柳泽槐身上一点疑点也没找出来。诚然,他是不会有的——在沈长梦主动曝光之前,他本人从头到尾完全不知道白华门灵力护障损坏的事,身上一点魔息也没有,反倒还溅着方才一通混战中魔物的血。
而若要抓他,白华门也不能轻举妄动:面前这个人是天山剑派的惊鲵堂堂主,同时也是当地知名世家的少主。柳家是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且不论私自扣下柳泽槐,天山剑派会不会找上门来,就说他那一个两个一挥手就能把半个天下都用金子埋了的叔伯,也是不好惹的。
更何况柳泽槐在十年前的战中也并非是一只花瓶,手下摇影剑斩落魔物不知多少,人人喊他小青侯,却似乎都忘了十年前他也曾提剑立于黄沙中,青衣也被染得血红,眼瞳映出一轮冰冷残阳。
柳泽槐大摇大摆地来,趾高气昂地走,徒留诸人站在他身后,看着天山剑派来人就这样消失在视野中。
当时满座沉默,各有心思,不可一概而论。但此道理已不可磨灭地彻底印在人们心中:
属于这些年轻人的时代,已经默不作声地到来了。
话说回柳泽槐。回了天山剑派后,他被掌门训了一顿,关在思过室里对着墙壁默了三日。出来时神色郁郁,眼中却狂热,一句话没说,直接便回了自己在山下的府邸。
他在思过室便三日未进食,回了柳府后,也常有人偷偷出来跟他说少爷又是整日滴水未进。林樊心焦如焚,生怕他熬坏了身子,短暂的犹豫后,还是请了掌门下山,来到柳府,想要至少劝柳泽槐吃点东西。
他以为柳泽槐是因白华门一事而心有芥蒂,一路上冥思苦想了数种安抚方法,谁料心中七上八下地赶来,得到的却是柳泽槐的一句:
“不见!”
林樊道:“小师叔,是我——”
“滚!”
从他们相识以来,林樊还从来没有被他这么拒绝过。他脑袋里嗡一声,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退下,抓了一个以往伺候柳泽槐的小厮:“小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仙君,”小厮看上去也很紧张,“具体怎样,小的也不知道。但听人说,少爷一回来嘴巴里就念叨什么‘懂了懂了’,这几天只有一个人进去给他送过饭,一直听他说‘许小姐’什么的……”
林樊脸色一白。他浑浑噩噩地放了手,还记得对小厮道谢,梦游般走到长廊那一头。小厮看他状态也奇怪,不敢怠慢,连忙又追上前问他怎么了,林樊却只摆摆手,喃喃地说:
“没事,没事。”
他艰难地问道:“许小姐……就是那位和柳家素来有交往的许家的小姐吗?”
“应当就是少爷那位幼时玩伴。”
“可我听说,她已经死了。”
“但近期不是说,许小姐的尸身突然不翼而飞了吗……”
小厮观察着他的脸色,慢慢地,便轻了声响。林樊神色诡异,他不敢再多打扰,悄无声息地下去了,甚至到离开时,林樊都一直盯着院中花木,久久无声。
柳泽槐在屋内三日不知道干了什么,屋中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有了动静,而灯火也近三更时才熄。他埋头入故纸堆中,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房门被咚咚剧烈敲响,林樊的声音从门外激动又恐慌地传来:
“小师叔,快开门,出大事了!”
如果人有透视眼,便可以透过墙壁看到此刻柳泽槐的状态:他没有像人们所想的那样伏在案上写个不停,也没有混如走火入魔一样坐在榻边久久不动。他趴在案上,像是在睡觉,身遭堆满了废弃纸张和书本。听到声响,他像是被骤然一击,猛地便清醒了过来,被这催命似的敲门声吓了一跳,起身便一把拉开了门。
“嚷嚷什么?怎么了?”
由于长时间不眠不休的思索与翻阅古籍,他眼中血丝横行,面上也尽是疲惫,在骤然看到阳光的瞬间还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下去。
“小师叔!”
林樊原本就是碰碰运气,也没想到当了三天聋子的柳泽槐在这个点竟然还能回归尘世,真的开了门。他先是一喜,看到柳泽槐险些摔倒,又一惊,连忙扶住他,急道:
“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柳泽槐就着林樊的手臂站稳,“出什么事了?”
扶他进屋时,林樊越过他的肩头向后看,这才得以看清这间屋子的全貌——这是柳泽槐的书房,原本清净干爽,沁人心脾,此刻却被搅得一团糟。三只黄花梨书柜被剖开肚肠,书卷乱滚了一地,连带着涂抹得一派污糟的废纸,满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桌上堆着不少连修真界最念旧的前辈都已经不会再翻看的古籍,呛得满屋都是灰尘般的时光味道。
再观柳泽槐,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眼中那种下山时的狂热与醍醐灌顶般的冷静却依旧没有消除。数日不吃不喝让他形容憔悴,嘴唇干裂,眼眶下两团青紫鼓成两只低洼池沼,磨也磨不去,消也消不掉。
他如此狼狈、疲惫,看得林樊微微有些发愣,一时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柳泽槐转头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久久不言,便推了他一把,说没事就出去吧,林樊才如梦初醒,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来,递到柳泽槐面前,说:
“小师叔,您家在云城那边的钱庄传来的消息,说有人拿着您给的信物到钱庄取银子,取了不少——”
柳泽槐听到这儿,便挥挥手打断他,随口道:“取点银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取便是。这点小事还来麻烦我?”
林樊道:“但他拿了四百九十九两……”
“不过四百九十九两……”
柳泽槐扶着书案坐下,拿起手旁的古籍刚翻开,便猛地抬起头:“多少?四百九十九两?”
林樊连忙点头,将文书递给他。柳泽槐一把夺过来,拆开文书,还没看清信上的字,一张剑帖便从中滑出,落到地上。柳泽槐拾起那帖子瞥了一眼,便往桌上重重一摔。
“妈的,画的。”
柳泽槐被气笑了。林樊此前没打开这份文书,上前一看那张剑帖,也是一时无语——柳泽槐朋友遍天下,为了方便拉拢这些“朋友”的真心,他做了数张剑帖分布天下,谁有此帖傍身,就可以随意到柳氏钱庄拿钱。这些钱柳泽槐也不要他们还,只要的确是急用、拿了之后不去做坏事,便可随意使用。
而面前这张剑帖明显就是画的,此人甚至连为他的大作涂个色都不愿。柳泽槐在上面绘了自己摇影剑的剑纹,这人却就随手一绘,攥出一条扭扭曲曲的虫。柳泽槐的剑帖通体金黄,他连张黄纸都不愿买,随手从话本上撕了一页,便从背后画了一张假的送到钱庄,翻过来还能看到一整页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
“那赵小姐听闻此言,不由别了脸去,面上飞红。却听那苏公子又说道,若是小姐无意,又何必出手相救?可见小姐心里有小生,小生心里也有小姐。当即一脸急色,抬手就要拢上。那小姐却又轻巧侧身,只道,还未成亲,管好你的手脚!那苏公子笑道,小生可没此等贼胆!不过是看小姐面上绯云,似新蕊初放,实在可爱,一时心痒难耐罢了。说罢便牵她上膝,亲了一亲。那小姐虽然仍是个未出阁姑娘,却也难忍心上欢喜,推搡一阵,便随他去了。”
林樊愣头愣脑,细细读下,人也似那赵小姐,面上一红,低了眉不敢说话。还不是话本,是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本艳书。柳泽槐却全然不理,抬手掀了那剑帖,便将文书压在案下,说道:
“不用理,这是观微门主给我传信来了。”
“观微门主?”
林樊左想右想,没想到会与柳轻绮有关。柳泽槐哼笑一声,语气里带两分不忿,眉宇间却轻松很多。林樊见他神色无虞,便也不多问,只道:
“既然如此,要通知振鹭山吗?”
“振鹭山?那算了,”柳泽槐道,“柳轻绮给我闹这笑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他现在在云城。他在告诉我之前肯定通知过振鹭山,如果没有,就说明他还暂且不想在师门暴露行踪。”
语罢,他沉吟片刻,又说道,“他们现在在云城,说明很有可能去了青灵山。如今给我传信,可能未必只是想要知会我一声。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关注着云城那边的状况,一旦有什么异状,便回来告诉我,必要时可以出手。”
林樊点头道:“是。”他应了下来,却没动身,而柳泽槐已经又一头扎进古籍中,好半天才发现他还在身边,便抬手草草让他退下,林樊这才吞口唾沫,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小师叔,无论有什么急事,至少先吃两口饭,喝口水……”
柳泽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没事,没事。死不了。你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身边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柳泽槐一转头,便看到林樊双膝跪地,一双眼睛沉静而坚定地看着他。
柳泽槐被他吓了一跳,林樊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面上满是坚毅,沉声道:“小师叔今日若不用餐,弟子便在此长跪不起。”
说着便垂了头,一副誓死不二的模样。他一跪下,就和柳泽槐平了视线,眼中的视死如归一般的神色诚然将柳泽槐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愣了半晌,才手忙脚乱要将林樊扶起来,口中连声道:“不过吃个饭,跪什么?跟谁学的坏习惯?”
林樊岿然不动。柳泽槐拉他不成,不得不长叹一声,妥协道:“行,行,可以,你送进来,我在这儿吃,行吗?”
林樊道:“还请小师叔移步饭堂。”
“……”柳泽槐深深看他一眼,见他跪得笔直,丝毫没有动摇模样,便知熬不过林樊这倔劲儿,也没了法子,终于败下阵来。
“好,我去吃,行了吧?赶紧起来,跪在这儿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说着话他便起了身,要拉着林樊一起出门。林樊确信了他确然是真心,才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随着他的手臂起身,却一瞥柳泽槐憔悴面色,低了目光,轻声说:
“你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别人就不心疼么?”
柳泽槐只急着要赶紧吃完赶紧回来,匆匆往前赶,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樊面色恢复如常,“小师叔几日未用膳,弟子生怕贸然进食会对小师叔身体不利,故而请厨子做了些清淡的,师叔入座后莫要急着吃饭,先喝两口水为好……”
他好不容易将柳泽槐劝出屋子,心里激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柳泽槐便只点头,眼神凝聚,似乎依旧在想着什么。林樊的话成了一串渺远的絮语,在耳边盘旋个不停,柳泽槐边听边敷衍他,脑袋里想着别处,嘴里却顺口道:
“好,好,漂亮,辛苦——”
突然,他停了步子,猛一转头,险些与林樊撞个满怀。林樊赶紧止了步,要听他吩咐,却见柳泽槐一副沉思情态,指了指他,思忖半晌,说道:
“林樊,那个,今日午后,今日午后……不,明日,明日清晨你陪我到许府去一趟。”
林樊怔道:“那,云城那边……”
“那边不用你亲自盯着,让他们都当心点,”柳泽槐铮然道,“你明日就陪我到许府去,我得好好问清楚那老头儿一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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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知道柳轻绮面对世俗问题,一直有法子。但却从没想到过法子是这样的。
他抱着剑,亲眼看到柳轻绮用一张让狗来画狗都能比他画的好的剑帖从钱庄那边威逼利诱换了四百九十九两银子,然后拖着这甜蜜的负担奔赴下一个钱庄,又给存了进去。
折腾半天,最终也只给自己留了九十九两。后来又觉得太重,悍然再送回去五十两,留了四十九两在身上,好一通挥霍。
方濯被他拉到酒楼里昏天暗地,又借着酒劲跑到铺子里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柳轻绮虽然画功难以评价,但是审美还是可以的。再加上铺子里的伙计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夸得方濯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平素那些语言技巧全部消磨细碎,随风而去。
问题是只他夸也没什么,人家的本职工作么,可偏偏就有人过来抢他的活计,柳轻绮坐不住,也夸。一看他换上便啪啪在旁边拍巴掌,左右纷飞好似一只犯了病的粉蝴蝶。一通夸耀下来,说得天花乱坠,柳轻绮简直要和人家店面伙计抢生意,一看方濯换好便一个健步上前,拉着好一通吹,最后将钱往桌上一甩,甩出了颇有万贯家财的千丈豪气:
“来,都给我包了!”
“哎,公子出手果然阔绰!”店伙计一下子碰上这样的大单子,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给他包起来,又倾情向他推荐旁边的裁缝铺,询问他是否需要专门定制衣物。柳轻绮挥挥手,眼睛还黏在方濯身上下不来,欣然道:
“不了,我们就是在这儿落落脚,没那时间做衣服。”
“原来如此,那可惜了,”店伙计笑道,“咱们云城繁华,这衣服做得也好,最出名的绸缎庄就在咱们这儿了。两位公子这来往匆匆,也实在可惜。”
“走江湖的,身不由己,也没办法的事。”
店伙计道:“是啊,都想好好歇歇,结果都没法子。前几日也有几位公子来了云城,看着仙风道骨的,结果每日就是在街上不停地走,看起来跟咱们这群讨生活的也没什么区别。”
云城的客人?方濯敏锐一闻,当即便与柳轻绮对视一眼。恐怕是来找他们的。
柳轻绮冲他轻轻一掀眉毛。再回头时,人已恢复了原有轻松神色,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啊,有仙缘的和咱们这些没仙缘的不也都一样,同样得为活计奔波。不过听闻修真界近期没什么动静,怎么突然就来云城了?”
“哎,这怎么知道。”店伙计道。他收拾着柜台上的碎布料和软尺,顺口道:“不过咱们这边临着青灵山,听说当年为祸天下的魔尊就是在这儿死的。估计是跟魔教有关。不过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天下太平就活着,天下大乱就跑,魔教来不来的,咱们也不能决定,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活着算了。”
他说得平静,甚至称得上从容自在,方濯听在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铺子内的空气自然而然有些冷落下来,柳轻绮轻咳一声,笑着应和了他,有意转过话题,便一扯店伙计,示意他看方濯。
“算了,不说了,能活一日是一日,”他指指方濯,眼中分明包含几分自豪与格外激动的情绪,“来,你看我徒弟好不好看?”
店伙计非常捧场:“好看啊,当然好看啊!看公子这身量,这气度,百年难得一见,说声天人下凡都不过分!”
柳轻绮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仰天大笑。他拍拍店伙计的肩膀,高高兴兴地让他不用找了,一抬手搂住方濯的肩,口中啧个不停,神色极其迷醉。
“还得是我啊,”他得意万分,“还得是我了解你啊。”
“当然是你,自然是你,”方濯耳朵红得简直发烫,微侧了脸,小心翼翼地看他,“就是完全没想到,我得有多不好意思。”
“夸你呢。”
“也不用这么夸……”
两人在那嘟嘟囔囔说几句,方濯微小的反抗完全没有给柳轻绮一点教训,他依旧非常满意自己小徒弟的容貌身段,并且颇以为荣。如果这儿是在振鹭山,方濯全然不怀疑柳轻绮会扯着他到内外门都溜一圈。
方濯本来与他讨论讨论这店伙计透露的境况,谁料柳轻绮根本不给他机会。他说这个,夸那个,左右顾而言其他,分毫不对方才的对话有什么回望的打算。
方濯忍着忍着,却想尽办法都无法脱离此种微妙情感的牵引——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触摸的肌肤一同滚烫,一转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苍白的侧脸和湿润的唇瓣,方濯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心虚地转了眼,不敢再看。
柳轻绮却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异状。他笑嘻嘻地凑上去,揽着方濯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想亲呐?”
方濯故作冷静:“没有。”
“你得承认有,有才能说明为师的魅力依旧不减,”柳轻绮道,“有没有?有没有?”
说着话,人还一个劲儿地往面前蹭。方濯偷眼迅速一瞥,耳朵的红色便往脸上爬了爬。
现在他不同以往,一点儿也清净不下来。一看到柳轻绮就能回想到那夜,想到他像谎言、又像真心的一声急喘,一段絮语。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奇怪,一夜过后,仅仅只是抵足而眠的一段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顺水推舟的夜晚,却好像突然打开了他的心脏,解开了命运的锁扣。他没法清净、没法平和以待了。很多事情都会勾起他的回忆,激起他的心绪,形成一股貌似心猿意马般的浪潮,将他再度带回那湿热又沉醉的一夜秋风中去。
他嘴上不说,眼睛却偷偷盯着那张嘴唇,人已悄悄陷回到昨夜迷离。他不是急色之人,甚至在昨夜之前,一次简单的对话都能让他沉浸在幸福的角落,直到今晨才发现这些不过只是幼童的游戏,与这亲密的亲吻和情爱的交流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以前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实践过,此刻却已被打开了一扇大门,从无知到食髓知味,不过只是几个时辰。
方濯一声不吭,任由柳轻绮玩笑他、捉弄他。他的目光在那双含笑的眼睛和湿润的嘴唇间来回游移,手掌明明落在他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前走,却好似落在了眉心,仿佛带着亲昵与怜爱,轻轻一戳。
柳轻绮在和他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他能听得见,也能因为这些毫不掩饰的逗弄而心起波澜,脑中却始终盘旋着昨夜,这张嘴唇或是催他,或是骂他,或是喊着他的名字,掺杂着另外的令人面红耳赤的言语。方濯舌根轻动,突然感到一阵口干。他的视线终于凝聚下来,牢牢地落在柳轻绮脸上,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腰,闪到附近一条小巷子里,抵住他在墙边,嘴唇含着一口火热的气息,当即便要深深吻下——
肩膀却突然一痛。柳轻绮毫不留情地化掌为指,点了他的穴位,一把把他推开几步。他拍拍手,看了方濯一眼,眼中不无得意,神色却很了然:
“就知道你想耍流氓。老子这是考验你呢。”
方濯的后背猛地撞到墙上,连带着脑袋都一震,欲哭无泪。他凑上前去拉住柳轻绮,趁着没人瞧见这条街巷,从背后抱住他,紧贴着柳轻绮的侧脸,小声哀求道:
“亲一下,就亲一下嘛……”
柳轻绮心如钢铁:“休想。”
方濯被他的冷漠难受得悲伤四溢。他尽力用手臂捆住柳轻绮不让他走出巷子,以一颗泫然欲泣的心尝试着打动他:“求你了,就亲一下,只亲一下,其他的什么也不干……你不能——”
“提上裤子不认人”这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
柳轻绮困在他的双臂间,微微后仰,谨慎地看他:“你还想干什么?”
方濯装哑巴,不吭气,推推搡搡地要把他往巷子里攘,柳轻绮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他还存着逗着他玩的心思,装作一定要往外走,方濯一下急了,手上用了力,猛地扣住他的肩膀,往下头一扯,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人却突然转了身,拽住他的手腕,一股大力推着他往里走了走。
他还在愣怔的一刻,柳轻绮便已揽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嘴唇用力亲了一口,接着按着他的后脑不让他抬头,低声道:
“别往外看。”
方濯如何的心声在这一刻也被无限蔓延。他猛地清醒过来,将头尽可能地低下,从柳轻绮的肩膀边缘窥得巷外大街正应了那店伙计的话,一队衣着素净、腰悬佩剑的人目视前方,匆匆走过。
柳轻绮的声音在耳侧沉沉回响:“白华门。”
方濯点点头,抬手扣了柳轻绮的腰,在他要放开自己时又紧紧地贴上。他并不是没听到柳轻绮说的话,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必须得如愿一回,不然总被他牵着走。他闭了眼,听到自己灼热的呼吸伴随着胸腔震颤不已,几乎感受到柳轻绮温热的鼻息洒在脸上的感觉。
即将触碰的一瞬,一只手掌却横在中间,生生拦住了去路。方濯一亲亲到他的手心,又震惊又委屈地睁眼,却看到近在咫尺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笑意,低着声音对他说:
“咱们去明光派。”
明光派?
方濯分外沮丧,又不得不听从他的话,叹了口气,拉下他的手掌来:“去那干嘛?就不能给我亲一下?”
“可以,”柳轻绮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要当着肖歧的面亲。”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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