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不复

消息一经传到天山剑派,柳泽槐拿着信,先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这小子好歹还有点脑子,”他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知道自己下山必然会让他师尊急疯,可带个东山门主一起走,那就不一样了。”

林樊本来在一边自告奋勇给他用鸡毛掸子打扫卫生,闻言轻咳一声:“方少侠虽有些性急,但并不鲁莽。当何时来做、又要如何来做,他分得很清楚。”

“哟,”柳泽槐笑道,“听你这意思,你也知道他要偷偷下山呗?”

林樊略略有些脸红:“他的确是和我商讨过。”

“那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小师叔毕竟与观微门主走得近,而方少侠数次叮嘱我绝不可叫观微门主知道,”林樊好声好气地说,“况且,仅以弟子来看,方少侠要去做的未必不是件好事。”

“是啊,是件好事。只是你师叔为他这件好事,差点被柳轻绮骂死。”

柳泽槐嗤笑一声,将信纸往桌上一甩。林樊凑过去看了一眼,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骂柳泽槐的话,也是一阵心虚。不过两人相识久了,这么多年也是这么个相处模式,柳泽槐看不出不悦,反倒还颇为自得:

“天天在我面前吹自己徒弟有多好,看,这就是他好徒弟办出来的事。我说切莫总顺着他,当心以后做出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他还跟我说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没有什么能再刺激到他了,结果你瞧瞧,啧啧啧。”

柳泽槐摇摇头。

“要是我养徒弟,我保管不这么养。”

林樊看着他,心下里一动:“小师叔是要打算收徒了吗?”

“那倒是没这个想法,”柳泽槐笑道,“收徒弟太麻烦了,我受不了这种麻烦。你看柳轻绮不就是吗?没徒弟的时候天天逍遥自在满天下乱跑,有了徒弟就被困在山上,偶尔下个山身后都一群跟班。他现在是适应了,要放以前不得天天没个笑模样。是真烦人呐。”

柳泽槐感叹一声,打了个哈欠,人也似阳光似的往后一仰,慵懒一望:“得了,林樊,你也回去吧。这颗心我领了啊,不过天山剑派对你寄予厚望,总下山往我这儿跑也不算回事。看一双拿剑的手天天在我这儿抢鸡毛掸子,我心里也不痛快。你忙你的去吧。”

林樊哽了一下,轻咳一声,才说道:“那个,小师叔,我自愿的……”看柳泽槐还想说什么,他又连忙道:“而且弟子这些天需下山安排母亲姨母等吃穿住行等数事,本就需多在山下,顺路来小师叔这儿看看罢了,不妨事。”

柳泽槐不以为意:“在山上又不是看不着,何必你跑这一趟。”他一翻信纸,“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套宅子住得还顺心吗?事发突然,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我叫人上些心,再找找。”

“啊,这不用了,”林樊连忙说道,“多谢小师叔出手相助,愿意将自己的一套宅子给母亲他们住……那宅子极大,住下一户人家完全不成问题。母亲这两日常在我面前念叨,说定要当面感谢小师叔。”

柳泽槐笑道:“嗨,一套宅子而已,算什么。令堂以后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便是,不必放在心上。”

语毕,该说的也说完了,看看林樊,就催他走。林樊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天天往山下跑耽误了练剑,又不好直说,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柳府。柳泽槐对他的心事一点儿也不了解,也似乎并不在乎他帮着方濯瞒掉这一“惊世之举”的“大罪”,只不过在看着林樊走出屋后,他趴在桌子上晒了会儿太阳,眼睛盯着柳轻绮写给他的那封绝对算不上是友善的来信看了许久,一拍桌子,抓起笔,文思如泉涌地回骂起来。

在柳泽槐看来,挨骂这事儿着实是冤——他承认的确是自己的某些言行让方濯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但他柳轻绮作为方濯的师父,竟然就没拦住,难道大责任不是在他?

要真是追根溯源,的确可以追到他身上。柳泽槐走得早,柳轻绮也很谨慎,在他离开之后才把他和方濯的事告诉了几个不能隐瞒的人。事后振鹭山又如何因此而鸡飞蛋打,这些全不在柳泽槐的知悉范围之内,他此次亲自到来振鹭山,除了要押解裴重魄外,还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使命。

他转着笔,骂够了,就想起来几日前的事。柳轻绮刚醒没多久,他为防夜长梦多,便主动挤到观微门要同他商讨。期间还被方濯拦了两下,不过他也没拦住。他只对方濯说了一句话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死。”

方濯想起来那不知是真是幻的柳一枕,给他让开了道路。

柳泽槐大跨步地走进去,直接就是一句:“你见到观微门主了吧?”

现在的这个“观微门主”,不用特指,彼此都知道讲的到底是谁。柳轻绮面容微微一白。

“见到了。”

“好,”柳泽槐说,“你大病初愈,我也不多话。我只说一句,所谓的烟苍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明光派的弟子,他们的死亡全是为了他。你们见到的那个观微门主不过一个空壳子,燕应叹用尽修真者的功力才将他打造出来,但是内里却是他的灵魂。话说到这儿,我相信你能理解。”

实话讲,方濯真没听懂。但没关系,柳轻绮懂就行。就这么两句话,他脸上的表情就一变再变,分外精彩。柳泽槐向来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手拖把椅子就坐在床榻旁边,压低了声音:

“所以,你到蛮荒之地去,燕应叹给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柳轻绮没有回答他。在漫长的沉默后,他抬起眼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泽槐一愣:“什么?”

柳轻绮一字一顿地说:“烟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撑着头,从振鹭山的无边细雪中回到现实,窗外春和景明,天光大放。其实天山剑派的雪也不少,无边无际一派白皑皑,但还是山下的景色更让他倾心。此时正值早春,山外薄雾蒙蒙,一束柳枝从窗棂探入,轻轻叩打着他的视野。柳泽槐一抬手,将那柳枝握住,仿佛摩挲去岁细雪,冰冰凉凉,宛如一捧水泼到掌心。

他捏着这柳条,像是握住一整个春天,沉思许久,直至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柳泽槐如梦初醒,抬眼往门边望去,听到有人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说:

“少爷,许二公子求见。”

柳泽槐将柳枝同镇纸都一放:“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问您……什么时候才能将他父亲放出来。只要能放出他父亲,少爷要什么,他都可以拱手相送。”

柳泽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他扶着桌子起身,脸色却没有语气那般轻松,正要出门,却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林仙君已经走了吗?”

“少爷大可放心,小的亲自送仙君出的柳府。”

柳泽槐点点头,又往窗外望了一眼,这才拎起外袍披在肩上:“走,跟我再去一趟水牢。至于那许二……”

他想了想,平静地说:“你便这样回他,我柳泽槐最不缺的就是家业,也不稀罕他家那二两银子。他父亲当年以一句空口承诺而将女儿卖出,后又任由陆家将她活活烧死,早便该想到今日。”

“此事不必再提,也不必再来。若再敢来一次,我不介意在他父亲身边再给他加个位置。”

-----

覃城地处偏南,人杰地灵。虽仍处早春,天色尚微寒,但已有暖风熏过,见面前淋漓春景窈窕如烟,掀帘望一片山光水色,湖面微起波澜,山脉参差翠舞,令人心醉神驰。

三尺客栈的掌柜于前日白昼见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两人但看穿着,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腰间又别着把剑,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出手相当阔绰,走在前面那个把钱袋掏出来往桌上一撒,便要了五日的上房,话音未落,就连忙被后面那个拦住了。

“住这么久干什么?事情办妥了就能回去,不要在外面耽误太长时间。”

前面那个不以为意:“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哥哥不得带你到处玩玩?这覃城好玩的地方可多,多呆一日也不妨事。”

掌柜的看他十分不把钱当做一回事,看后面那个微微皱眉似乎略有不悦,生怕大单子就此逃掉,赶紧补充道:“是啊,这位公子说的是,咱们覃城好吃好玩的不少,单逛下来都得一日之久,但来了绝对不亏,客官若是在小店住三日以上,费用便可减免。”

“哦?”前面那个更来了兴致,“说说,多少?”

掌柜的正要说,身后那个却一把拉住他:“好了,我们就住两天。劳烦掌柜的按两天来算吧。”

前面那个啧了一声:“你这人真没意思。又不让你花钱,这么抠抠搜搜的干什么?”

“是不用我花钱,可你的钱不是钱?”那个叹了口气,“行了,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来。我跟我师尊说好了七日必归,能尽量早回去自然早回去,我可不想挨太多罚。”

“放心吧,到时候你挨揍,老子替你顶着。”

“放屁,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哪次不是你跑得最快?”

“哎你骂人!”

吵吵嚷嚷一番,惹来了大堂里几人目光,但好歹还是只住了两天。前面那个嘟囔两句,也没再坚持。只在上楼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俩争执:

“真没事,你见师兄什么时候舍得打过你?”

“他不打我,掌门师叔就不打我?”

“嚯,你知道必然要挨打还要出来?勇气可嘉!”

“是啊,这不拉你下水了么。”

这番拌嘴吵嚷,自是叶云盏和方濯无疑。叶云盏抓着钱袋往怀里塞,还不忘讽刺方濯两句:“真不愧是魏涯山最喜欢的弟子,这省钱本性真是一脉相承。”

方濯只哼笑:“我们观微门都很会省钱,花的最多的一次就是我师尊。”他一拍腰间,“喏,看着没,五百两。”

“滚吧,”叶云盏道,“一把剑,说一辈子。”

两人来到覃城,一路上没怎么歇息。方濯夸下海口,急着来,巴不得办完事儿就立即回去——两人落座桌边,开始谈正事。尽管知道自己的行踪第二日就会暴露,但叶云盏还是没带东山剑,将从自己的兵器库中随手拿出来的一把剑放到桌上,说道:

“哥们陪你跑这一趟,当然也没怨言。但你得给我保证,杳杳剑确实就在宝乾湖底下,不然不管我师兄怎么说,明年的今天也得到这儿来给你上坟。”

方濯笑道:“放心吧,这坟我看你是上不了了。之前我在英雄擂认识了一个逍影门的少侠,托他来此处探查过,再加倾天师叔之前有透露,的确就是在湖底。”

叶云盏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那人可不可靠啊?你小子别出去乱认朋友,外面的也不全是好人,小心他骗你。”

“骗不了,那人你也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

“怎么不可能?”方濯道,“你和清霁师姐联手救了人家一命,结果后来机缘巧合,叫我和他自此认识。他几次上山来说想要当面谢谢你,结果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抓不着,前两年人家出师了四处游历,也没时间来了,你倒是泡在山上研究这个研究那个,说到底就是无缘,最后叫我蹭上这么个好朋友。”

“啊,他啊!”叶云盏还对自己那“见义勇为”的事儿有印象,只愣了一下,就哈哈一笑,“我想起来了。行,你下次再见着他,让他也别记着这回事了,举手之劳而已。我还得谢谢他帮忙找到杳杳剑位置。”

“他是找到了,但打捞出来并不十分容易,”方濯道,“按照他的说法,说是能感觉到湖底有剑气,但是潜入进去,却并不能找到剑在哪里。也许是被泥沙所困,但朝着有剑气的地方挖了数寸,也没发现痕迹。”

叶云盏思忖片刻,说道:“师兄的剑已经落水数年,始终不曾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可能已经自动封剑。毕竟这把剑他用过多年,上面做过什么印记也未可知,但只要确定了的确是杳杳剑,肯定就能把它给找出来。”

“你确定那在宝乾湖底的一定是杳杳剑?”

“他当年游历到覃城的时候,倾天师叔曾在后面跟着保护他的安全。师叔的意思应该是他确然看见了。”

“那就奇了怪了,”叶云盏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他看见了,怎么不去捞?”

“我也问了,他没告诉我,”方濯一摊手,“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只随口一说,不奢求叶云盏能知道解淮到底是怎么想的,却见叶云盏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那点轻松的神色也渐渐消弭,逐渐被一种堪称凛然的冷肃面容所代替,腿也不由放下,身子一直,坐得跟棵松树似的,突然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方濯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叶云盏眼神定定,盯着他不放,看得方濯总觉得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可观察了一会儿,却总觉得叶云盏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脸上,而已经神飞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说:“要不咱们回去吧,不捞了。”

方濯愣在原地,一下急了:“不行啊!当时我一跟你说这个事儿,你便满口应下,还说是好事儿,必然全力支持我。怎么现在突然就倒戈?”

“不是我倒戈,而是之前有的细节不知道,”叶云盏望着他,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我原想,他的剑被弃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他找回来,也算是桩美事。可你一说解淮都不给他捞,我就有点不安生了。”

“什么意思?”方濯感到自己好似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但却仍心跳如鼓,胸口发胀而坐立不安。叶云盏说:

“这剑不是从万剑峰找的,而是当年他师尊在他生辰那日送的。但不知是何来处,只是某日突然出现在他师尊手中,后来便赠予了他。”

“我答应你,原是想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当放下,不能再拘泥于过去。可你这么一说,我却又犹豫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杳杳了啊?”

成绩出来了,愉悦万分,文思如泉涌,只觉人生充满希望,江山分外妖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2章 不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