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绮跟方濯偷偷吵了一架,又偷偷和了好,谁也不知道。毕竟是仁城城主安排的地方,隔音效果是绝对有所保证的。所以他俩这么一番折腾,除了他们两个自己,谁也不知道。
祁新雪这次并不在队中,主要也是没人想到竟然还能有人在仁城受伤。仁城这个地方很特殊,依山傍水,风水宝地,也不知道是神灵眷顾还是玄学等什么玩意儿,这儿没一次地震过,更别提山崩海啸。偶尔有大雨,也只下上小半个时辰就停止,连头都不必抬,就只知道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必然天晴。
这同时也是仁城能博得这次英雄擂举办资格的重点要素之一:至少在这儿,您不用担心忘带伞淋雨淋成落汤鸡的问题呀。
而作为主办方,仁城自然也为各个门派的代表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也是深更半夜方濯和叶云盏闹妖出大事,竟然还能请到大夫的原因。
大夫自然是很认真负责的,柳轻绮惜命,听说不让他动,就真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搞得方濯觉得他再这么躺下去估计床榻上都能长青苔。他受伤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更何况还有叶云盏这个移动大喇叭在队),第二日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可怜的观微长老在来到仁城的第二天就光荣负伤,纷纷前来看望,手里提了糕点或者是小礼物之类的东西,都堆在床头上。
廖岑寒过来看他,顺便陪他俩玩,手里掀了掀床头上的东西,笑道:“好啊,这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的,全是仁城的土特产。师尊,你这次在仁城不用破费了,这些东西便足以拿回去做纪念。”
柳轻绮笑起来:“那他们还能送什么?婳婉师姐跟我说,他们都觉得空着手来好像不太礼貌,这才这么干。这就是陋习。按我说,就不用拿东西,看都不用来看我,又不是什么大事。”
方濯正在那头给他倒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将水壶往桌边一磕。
“站都站不起来了,还不是什么大事啊。”
“站不起来也是你搞的,”廖岑寒跟他熟了,就敢这么呛他,“你还敢待在这屋里?不得负荆请罪吗?”
“负过了,他哪没有负过,昨晚跪在我床前道了一晚上的歉,”柳轻绮说,“道歉这方面,你师兄那是一流的。”
廖岑寒哈哈笑起来。方濯将水给他端过来,路过廖岑寒,不忘踹他膝盖一脚。廖岑寒鼓起眼睛来,两人在屋内彼此抓捕了一阵。不止他俩,唐云意和君守月也是常客,只不过这俩因为年纪尚小,仁城那边给他们做了一次次的身份核对,扰得二人不胜其烦。君守月一天往这儿跑八次,次次都在抱怨。她坐在柳轻绮床前,嘟着嘴,眼眶还是红的。柳轻绮就摸摸她的头,一摸她,她就哭了。
刚哄好一个又哭一个,接连过来折腾他,观微门下的弟子都是用水做的。柳轻绮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了?谁惹你了?守月,好好的,哭什么呀?”
君守月撇着嘴,抽搭着鼻子。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说:
“师尊,大师兄说你的伤是他搞的,是真的吗?”
柳轻绮有些无奈:“你大师兄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君守月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皱着脸,眉毛紧得像是一把蒿草,“师尊,要是真的,我替你去揍他。我知道你不舍得,但他都把你伤成这样了,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君守月对柳轻绮的感情很特殊。魏涯山曾经戏称她,说她好像是把她师尊当哥哥,又像是把他当爹。总之,她什么事儿都跟他说,哭的时候说,笑的时候也说,还没拜入观微门下的时候,因为同几个师兄关系好,她就经常往观微门跑,这也是在当年的入门之战之中,明明已经完全厌倦了门下两个天天比着蹦高的傻徒弟的柳轻绮最终还是心软,收了她和唐云意的原因。
那天的那段时间君守月就在他床前心疼地哭。她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其实心可软,看个话本子都能感动到流泪。她一个看《霸道城主:小家碧玉哪里跑》都能心荡神驰的姑娘,在这时候总有一种纯粹的单纯感。是以出发前再怎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要学着师兄师姐露出八颗牙齿来笑、万万不可给师尊增添心理压力,可到了地方,一看见柳轻绮窝在床上没法动,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柳轻绮又哭笑不得,又感动,任由君守月拿着他的床帐不停地擦眼睛,摸着她的头,叹口气感慨道:“这就是小棉袄啊。”
方濯站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出门前说了不哭的。”
“忍不住,”君守月咽了口唾沫,“谁让你把师尊整成这样的。”
方濯一时语塞。廖岑寒抱着胳膊,斜靠在一边看热闹,闻言大笑两声,学着柳轻绮的语气,装模作样地说道:
“小棉袄啊。”
“你要想当棉裤,我也不拦着。”
方濯笑着去踹他。廖岑寒没动弹,站在原地挨了他这轻轻一踹,笑而不语。
总而言之,柳轻绮这伤确实是给振鹭山一次意外的打击,云婳婉连夜飞书回山,第二日就收到了魏涯山的消息。云婳婉接到信的时候,那鸟已经累得半死,蹲在窗户上不停地扭着脖子,活像害了癫痫。竹筒里塞着一张草草写就的书信,魏涯山让他们迅速把柳轻绮送回去。
送回去?这回倒是云婳婉摸不着头脑。柳轻绮已经变成这样了,按照大夫的话来说,一旦行动不慎,就可能加重伤势,再让他这样颠簸一路回去,这人还要不要了?
她自己做不下决定,找了叶云盏一起商量,这小孩儿一听魏涯山的建议,也一下子瞪大了眼。
“让师兄现在回去?”叶云盏十分不可思议,“这是掌门师兄说的?不是,师姐,他什么时候疯的?”
“我也觉得他疯了,”云婳婉微微皱着眉,“轻绮师弟的问题他比我们都清楚得多,这么重的伤,他于情于理也不该如此要求。”
叶云盏沉默一阵,将眼睛垂了下去,没接她的茬。云婳婉及时接收到了他的沉默,也收了神情,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云盏的眼睛看着一处,想了一阵。他的脸上浮现出某种认真思考的神情。随之他才转过头,与面前的人对视。
云婳婉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心中也或多或少感知到什么。
叶云盏说道:“师姐,之前有件事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但是当时人太多了,阿濯他们几个也在场,我没好说。”
云婳婉放缓了呼吸:“你说。”
叶云盏有些欲言又止的,似乎将出口的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云婳婉耐心地等待着他考虑,等待了大抵有五个呼吸,足以一人骑马于楼下安闲而过,叶云盏才把话接着慢慢续下去。
“说了,我自己也觉得荒谬。可是师姐,就算师兄腰伤那么严重,可也已经有将近四年都没有再复发了,怎么会被人往栏杆上一撞就又出问题了呢?就算我绊得再突然,方濯再没收住劲儿,可是你我都见过他之前抱守月的。”
云婳婉看着他思索。叶云盏接着说道:
“守月再怎么轻,好歹也是个少女的体重,从山门处跑过去挂到他身上,师兄都能一把接住她。师兄的腰伤是厉害,可是更厉害的能催生他创伤的动作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起什么反应,反倒是这么一扑,在方濯还有收劲的情况下,他往后一撞,就把腰给撞断了?”
“你的意思是,”云婳婉斟酌着词句,“这背后可能还有别的事件在起作用。”
叶云盏点点头。
“师姐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卖关子,”叶云盏说,“不过师姐应该已经想到可能是什么了。”
“我是想到了,”云婳婉皱起眉,眼皮微微向上一翻,意味不明地看着叶云盏,“按你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花岭镇。”
“是花岭镇。”
“要是这么说,确实只有花岭镇处可能做手脚,但是,”云婳婉顿了一顿,“在他们从花岭镇回来之后,我们对他们三个做了不下十次的检查。可就算是云意,他是唯一与那个‘燕应叹’有过肢体接触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燕应叹’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毒,我们也不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
“……燕应叹什么也没干。”
两人的目光交汇着,碰撞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叶云盏说:“燕应叹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干?这不是他的做派,师姐,如果真的是他,他肯定会偷偷做手脚,但只是不让我们知道罢了。”
云婳婉还是没说什么话,她还在思索着。叶云盏扶着桌子向前倾身,抓住机会,趁热打铁:
“要是师姐不信的话,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去调查。”
“你?”
“我,”叶云盏咧嘴一笑,“保管给师姐一个满意的结果。”
“你?”云婳婉抱着手臂向后一仰,笑了起来。
“你想怎么调查?”
叶云盏伏在桌上,极度的兴奋与激动使他脸上微微泛红。他的语气十分坚决,仿佛运筹帷幄: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燕应叹,那这场擂台赛,他绝对不会错过。但是他的伤势还没有彻底修养好,应当不会轻举妄动,但一定会在会场上使点绊子,而那时候,我们只要盯紧一个人就行了。”
“谁?”
“唐云意。”
柳轻绮坐在轮椅上,给身边的人展示自己的胳膊。他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动作,就是行为十分缓慢。此时他正将自己的胳膊给人家看,撸起袖子来,露出那一节白皙的手臂来。上面长了几个硕大的红肿的蚊子包,包上横着一点儿指甲印,明显被人掐过了。
那人还没看清楚,眯着眼睛凑近了要去仔细观察。柳轻绮很不高兴地说道:
“都说你们仁城人杰地灵,是这天下最好的地方,可你看看,就这么一晚上,给我咬的,一边胳膊肘咬了一个。”
他信誓旦旦的,毫不避讳,大家都笑起来。那城主安排下来的下人也眉目含笑地跟他开玩笑:“仙尊身上香,蚊子也喜欢,不就都来咬您了吗。”
“这可不是理由,我腰痛,当夜三更睡的,五更就醒。”柳轻绮振振有词,“你们得赔我。”
于是仁城城主与他的小跟班们瞬间与蚊子成为一丘之貉。叶云盏在旁边拿酒壶往嘴里灌,眼神不安分地四下瞟着,一会儿跑到左边瞧瞧,又溜到右边用力挥舞着手臂,最后跑回到柳轻绮旁边,兴冲冲地说:
“师兄,我看见师姐他们了!”
“只要没瞎,都能看见。”柳轻绮故弄玄虚地摇一摇食指,神情倨傲地一扬下巴,淡淡说道:“来,推本座过去。”
“你才更像个大魔头。”叶云盏在一边笑他,接过了轮椅。
两个人穿过廊道,朝着振鹭山的位置走去。此时那场地周围已经坐满了人,他们两个到的算是晚的,如果不是方濯需要提前到这儿来报道,估计晚来的还得再多加一个。
仁城在这儿搭建了一个围场。既然是英雄擂,那自然得有个擂台,正设在场地正中央。周遭围了一圈栏杆,以防误伤,四周就都是观景台,设置的比擂台要高不少,居高临下,更能一揽英雄擂风光。
英雄擂由于已经成为了整个修真界心照不宣的最重要的赛事,故而有很多门派都前来参加。英雄擂分为少年组和其他组,其重点正在于为修真界填补一些新鲜血液。在大战之前,有许多的少年天才便是于此擂中一战成名,故而虽那场大战使整个修真界得以重创,但只要英雄擂依旧照常举办,各大门派还是会派遣参赛人员前来,一展各派风采。
此擂台一共会设三天,除却吃饭和休息的时间,擂台都是全程开放的。并且它并不是小组赛制,而是由最初上一届的英雄擂擂主坐镇,此一届以一个空缺擂主的位置,来鼓动有志之士上台坐擂,若是有人不满他,便上来挑战,擂主一人换到另一人,直至第三天擂台赛结束,最后一个站立在擂台上的人,就是本届英雄擂的最终擂主。
而同时,这一称号也标志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走向名扬四海天下皆知的最重要的一步。
“当然,奖励还是有点的,”云婳婉将手拢在裙摆上,微微笑着望着观景台下擂台上几个少年,轻声细语地说,“这次的擂主一旦诞生,就将会得到仁城收藏多年的一把宝剑。此剑名为‘溟汶’,相传是多年前一位能工巧匠在海底生存数年打造而成,剑身通体蓝光萦绕,出鞘之后,混如月光,削铁如泥。”
弟子们围在旁边,纷纷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呼声。
叶云盏伏在栏杆上,半个身体探出去往下望,闻言笑嘻嘻地回头:“不过就是一柄破剑罢了,连咱们万剑峰的任意一柄都比不上!”
“咱们万剑峰可没有在水底打好的剑,”一个弟子笑道,“若真是这样的奖励,来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
柳轻绮坐在一处望着四周,他行动不便,只能窝在这小轮椅里,可却消不掉他此刻的轻松心境。方濯也能看出来出来走走使他心情不错,又对这擂台实在没什么兴趣,就凑过去跟他说话。可他没兴趣,不代表柳轻绮没兴趣,他最初要求跟着队伍一起来,就是为了见见世面。此时台下已经人声鼎沸,时不时还从观景台上传来几声叫好声。叶云盏趴着半个身子,手里提溜着酒壶,挥舞在半空,不知道在喊着什么。
这阳光愈加的盛了,烧在头顶却并不觉得热,柳轻绮打开扇子,轻轻拍了一拍,对方濯说:“走,咱们去看看打擂。”
方濯得了令,把他推到栏杆旁边。他有意离着叶云盏远了点,总觉得这人手舞足蹈的,要是靠近,指不定能被他连带着摔下观景台去。
柳轻绮迷了眼,自上而下瞧着那擂台。擂台上已经开始了它的表演,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出剑之间形如鬼魅,忽上忽下漂移不定,身形似乎都修的是善闪避的武学,脚底腾挪之间,只身形一晃,便就此移到擂台另一侧,博得观景台几声兴奋的叫好声。
方濯笑道:“这嗓子不错,是师兄师弟给撑场子的吧。”
柳轻绮转头笑着看他:“你要是上,为师也在这儿给你喊,不怕丢人。”
“我?我不上,”方濯说,“我不爱和人家打架,特别是别的门派的。”
“你怎么能不上?”柳轻绮将扇子收起来,身体微微后仰,抬起手挑了一把他的下巴,说道,“你可是我观微门的门面了,你要不上,为师这面子可往哪儿搁?”
方濯笑着说:“你就在这拱火吧。要是不说,谁知道振鹭山观微门还带人来了?你当门主这么些年,英雄擂一次没参加过,这次不说,估计也没人知道咱们来了。”
“没人知道就得叫他们知道,之前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回得让他们看看咱们观微门的厉害。”
柳轻绮一展扇子,啪地扇了两下,颇为潇洒地说:“你,得给我上。”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柳轻绮将扇子往手里转了一圈,又轻飘飘地接住,转头对方濯说,“你说为师学转扇子是为了什么?”
在与他平素交谈方面,方濯是完全不会在乎什么长幼尊卑、行为礼节的。他想也没想,张口就来:“装逼。”
“对,就是装逼。”
柳轻绮欣然同意,捏着扇子朝着擂台下一挥,又一翻手腕熟门熟路地收回来,漫不经心地说:“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装逼的。不然我来干什么?遛弯吗?还是就图讹他个不要钱的免费轮椅?”
柳轻绮说着话,毫无心理负担地笑起来。
他很高兴地说:“所以今天这个逼,你不想装,也得给我装。让他们知道我观微门就是牛,就是有逼可装,就是能天下第一。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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