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过了正午，才听到里屋里有了动静，白泽连忙端正坐姿，一派的道貌岸然，仿佛刚刚悄悄运转灵力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笙没理会他的小动作，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又转头去了柜台，还没等白泽问什么，就见他用温水调了一杯羊奶，放在地上：“小白，吃饭。”

正坐在餐桌边战术喝水的白泽一口水还未咽下，闻言差点喷出来：“小白？！！”

沈笙头也没抬：“怎么，抢了你的名字？”

白泽觉得自己酝酿一下说不定能和沈笙打几个回合，实在欺人太甚！

沈笙浅浅插在小猫白毛的手指轻轻滑动，许是白泽的姿势确实太过夸大，终于纡尊降贵的看了白泽一眼。

只一眼，白泽就蔫巴了下去，他绝不是看到沈笙想刀人的目光后才改变的主意，只是世界难得和平，他不能暴躁，这样一点也不符合他这种热爱和平的美好神兽身份。

白泽很快意识到，沈笙的心情似乎并不好，要说平时沈笙只是看神界不顺眼，顺带着不欢迎白泽罢了，可是今天，那种刺刺的感觉却已经强烈到快摆到明面上来了。

白泽直觉和他的宝贝徒弟有关，猜测出原因：“给沈……小白的渡灵不顺利？”

沈笙没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这也不能怪旁人，沈步逸实力强悍，当时溯洄的节点又太弱，魂体猛烈皱缩到一起，灵体想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只是白泽来的时间不巧，新仇旧恨，沈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难道还指望我再重新养他一辈子吗？”沈笙看着地上碗边的一团，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其中的情绪就连白泽这种凡尘中摸爬滚打了几千年的老油条也摸不住，心说您当初不是养的挺快活嘛？还在乎人家走不走的，口是心非！不过这话白泽没胆子说。

“那我把他带走？”白泽成功靠着作死收获了一记冰冷的视线，好的，试探完毕，白泽开始找补：“我开玩笑的。”

“其实溯洄本质上就是坍缩，将灵魂反向浓缩到一处。”白泽道：“耐心等总会恢复的。”恢复了之后，以沈笙的功力，帮沈步逸恢复自保能力再放生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过至于等多久，那得看缘分，就白泽对沈笙这个口嫌体直的闷骚剖析，沈笙应该也不会在乎等这点缘分。

白泽叽哩哇啦说了一句自认为很有道理的废话。

而沈笙自创的渡灵，便是一种帮溯洄者梳理灵体的法术，让凹陷的部分灵体充盈起来，只是这种过程痛苦非常。

那白猫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累的不行，吃完了也如往常一般不亲近沈笙，反而找了个沙发的角落开始舔毛，从头到尾都没有朝沈笙看一眼，几撮白色的呆毛一耸一耸的，许是没什么力气，很快便不动了，居然直接睡了过去。

其实也怪沈笙，他没想到沈步逸的灵体会这么严重，碍于心中的某些情愫，甚至不愿意去探查他灵体的受损程度，等到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猫已经半死不活了，现下也是灌了好几颗丹药才缓过来。

白泽：“急不来的，矫枉过正反而不好，溯洄本来就会对灵体造成损失，强行恢复会让魂魄更加破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沈笙摩挲着手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冷哼：“就该让他记着教训。”

这话换了旁人听了，怕是会坐实沈笙是个虐猫的变态。

白泽却觉得那些人根本是多虑了，因为直到之后一次他和沈笙搭着一起出任务，沈步逸灵魂不稳幻化成了原形的时候他才明白，他才发现这人有多口是心非。

彼时白泽被鬼追的崩溃，看着旁边小心翼翼护着猫包的沈笙，觉得这世界真颠，明明他们三个里面还有一个算人，实则一个也不像。

他忍不住仰天长啸，为自己悲凉的兽生：“你特么就不能把你的猫放家里吗？背个猫包还特么非要放在身前，不知道的还特么以为里面揣的是你儿子！”

白泽吃完了饭收了桌子，深知没了赖在这里的理由，临走的时候想了想，罕见的铁公鸡拔毛，给沈笙扔了一颗有助于恢复灵力的药丸，无他，这人着实凄惨了些。

他和沈笙从前不算相熟，却也曾见过意气风发时的他，那时沈笙还不像现在这般，眼底皆是傲气，名声更是威震三界，寻常的精怪只一听名字都能抖上一抖，各路神官也多是敬佩，见到了都是上赶着迎合。

然而不管过了多久，这人身后还是只有一个沈步逸。

没人知道沈步逸从哪来，正如大家也不知道沈笙一个人在神界呆了多久，是的，沈笙才是神界的第一位神，不过他似乎不愿意沾染事务，权柄才被分了下来，这也是大家忌惮他的另一个原因。

沈笙带回来沈步逸的那一天，得知消息的神殿松了口气，因为沈笙终于有了牵挂。

他们看沈笙好像终于有了实感，明明神界最忌讳的就是有挂碍，可是他们却迫切的希望沈笙成为一个鲜活的个体，只为了安定他们惶惑不安的心。

当然，事实证明，沈笙即使如他们所愿，也依旧能搅和的天地鸡犬不宁，沈笙成了个最护短的，对沈步逸的放纵简直毫无底线，沈步逸修炼的那些年，路过的狗都得被沈笙逮过来被沈步逸揣两脚。

只可惜，掏心掏肺，养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换谁不糟心？

沈笙没懂白泽眼底的弯弯绕绕，只是探查了一下丹药，发现品质还不错，没和他客气，直接当着面就给小白塞下去了，把白泽那句“分成十份，微量吞服，这药金贵的很”生生噎回了嘴里。

沈笙这回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没了。”本来有，现在没了。

白泽搓搓手，他就多余回头看这一眼，他甚至开始怀疑，沈笙这种颇具艺术性的生活方式真的能养的活沈步逸吗？

事实证明，沈笙可以，毕竟养人比养猫容易的多，以及这药确实不错，因为沈步逸晚上就直接化形了。

圆月夜，桃源村夜里一向安静的很，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村南，沈笙的小二楼静静伫立在月色中，沈笙过的粗糙，窗户前几天还被村里几个淘气的小鬼砸烂，他也没及时修缮，只当是正值入夏时节，若是吹进夜风反而正好。

此时寂静无光的屋子从破破烂烂的窗子一眼望过去，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看起来毫无人气，像是聊斋里妖魔出没的鬼屋。

微风徐来，掀开不算厚重的帘子，又渗透进了一丝月光，照在了沈笙那张说不出年头的床上。

沈笙白天一味的给沈步逸渡灵却适得其反，正在闭眼休养。模模糊糊间，他还做了几个关于千年前的梦，真真假假合在一块，难以辨别。

不知过了多久，无风自动的黑暗中，沈笙悄然睁开眸子。

沈笙暗暗懊恼自己的大意，沈步逸在这里，意味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自己居然能睡的这么踏实，他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了现下有什么东西似乎正抵在了他的腰间！

感受着身侧的气息，他面上不动声色，手中却飞速起诀，蓄势待发，但奇怪的是，等了许久他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恰好一阵风袭来，帘子又一次被掀开，沈笙趁机低头望去，猝不及防的，他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怔怔的盯着自己。

沈笙实在太久没见到沈步逸了，自从几千年之前的事情之后，沈步逸便再也没现过身，即使是偶尔的权益之争，沈步逸也只是暗暗操纵，明明被捅的是沈笙，做错事的反而躲起来了。久而久之，争的沈笙都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再干涉尘事，换两人之间的太平。

沈笙闲暇的时候也想过，自己与沈步逸再见会是个什么光景，只是想到最后，也没想出个场面还能撑得住两人的师徒情分，索性开始期盼再也不见。

“沈步逸。”

风过，室内又重回黑暗，沈笙的声线很稳。

那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很快于黑暗中消散，却迟迟等不到回应，沈笙这才想起来自家还有灯这个东西，摸索着打开。

只是等他真正把灯打开回头，他又觉得自己真的不如瞎了算了！

沈步逸就这么光溜溜的趴在他身上，黑色的长发如墨滴到宣纸上般四处散开，末端的发尾凌乱的勾搭在他和沈步逸的腰上，肉眼可见的纠缠不清，而那张被神界仙娥追捧一时的脸就这么直直的朝着他，眼底是莫名的空洞。

“你……是谁？”沈步逸的喉咙干涩，好不容易问出口，声音轻的不行。

沈笙想说他是他爹。

沈笙心中翻过一万句国骂，好家伙，自己辛辛苦苦教育徒弟几千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活了一万多年了，沈笙表示仍旧没法淡定，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这是多怕死啊，直接干到化形前了？！

之前他还能骗骗自己，沈步逸只是选了个几千年里最弱的时间节点溯洄，终于，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李狗蛋又开始满村子乱窜。路过村南的时候，发现沈笙家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明显感觉到没有以前破旧了！

当然，更为令人震惊的是，沈笙家里居然多了个人，这人正在沈笙的指挥下认真锄地，等他抬起头。

“嚯！”李狗蛋叫的如同一张破锣：“沈叔，这姐姐是我婶子吗？长的比我看到的网上的姐姐还好看！”

沈笙看了一眼沈步逸，后者……还在兢兢业业的锄地，仿佛除了眼前那块地，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李狗蛋还在不停追问：“姐姐你叫什么呀？姐姐你几岁了？姐姐你和沈叔是什么关系啊？姐姐你要是看不上沈叔你觉得我……诶呀！”

李狗蛋成功收获沈笙一记炒栗子。

沈笙昨晚试探了一下，发现沈步逸真的只剩下化形前的记忆了，加上时间间隔很久，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整个人仿佛秋后的草场，有一种空荡的荒凉。

沈步逸听了一长串，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迟顿开口，张了张嘴，费力的解释道：“我是男的。”

“姐姐声音也好听！”李狗蛋张口就来。

沈笙看热闹不嫌事大：“嗯，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