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天城是九州最北的城池,素有雪城之称,终年大雪纷飞,未有一日化去。

素和言等楚晏和冷诸蝉换了厚衣服,提上二人衣领,不过转瞬的功夫,三人便由温暖到严寒。

冷诸蝉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这里的客栈没有带小院的那种,素和言要了三间房,他在最里面。

半夜有人来敲门。

楚晏道:“师尊,我冷。”

素和言站在门口,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皱眉看着楚晏,道:“你好好盖着被子了?”

楚晏打喷嚏,道:“盖得厚重,差点呼吸不了了,而且衣服都没有脱,但还是冷,捂了很长时间还是冷。”

好吧,有一个废物弟子的素和言暂时不想说话,他探查了一下冷诸蝉,发现冷诸蝉已经睡着了,一阵无语后将楚晏迎了进去。

两人落座,素和言拿出几日前在北镇买的桃花酿,道:“喝几口。”

楚晏依言,桃花酿并不辛辣,流淌在身体里,带来暖暖如春风的感觉,不由得又喝了几口。

素和言斟酌了片刻,开口道:“你要和我睡?”

楚晏将酒几口闷了,道:“想着两个人或许比较暖和。弟子一直生活在南方,从来没有到这么冷的地方来过。”

和人同榻而眠的事情,想想便难以接受,素和言眼皮跳了起来。就算这个人是他的入门弟子,平日里对他亲近有加,思虑周全,他也不太能接受。

他抿唇看楚晏,看他时不时打冷颤,缩着肩膀,一言不发。

素和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去年冬天大雪,楚晏回来时兜着一袋子雪,撤灯小筑没有冬天,风很温和,楚晏回来后没有把身上的雪抖落,也没有换衣服,雪化掉后就把衣裳弄湿了。

他手中执着一卷书,想叫楚晏把衣裳换下来,但是楚晏忙里忙外,跑来跑去,他找不到机会开口,终于,一盆雪放在了他的脚边。

“雪。”衣裳半湿的弟子跪在他的脚边,脱去他的鞋袜将脚放在盆中,“怎么样师尊?是不是很舒服?”

楚晏很亲近他,也很孝顺,入门半年来不断寻找能接近他的方法,洗衣叠被奉茶打扫这些事情不假人手,但这是第一次碰他的脚,不过民间也有儿女为父母洗脚的,于是素和言虽然不自在,但还是默许了。

楚晏的书袋还在身上,里面还有半包雪,都倒进了盆里,盖在脚上。

素和言低头看过去,脚很白,但是偏玉质,和白雪还是有差别的,下一刻,两只手探来握住他的脚,揉按脚底穴道。

他微怔,楚晏已经抬下巴示意一边的枕头,弟子的意思很明显,靠着看书更舒服。

但是素和言不喜欢看书,放在窗边的这本书是用来装模作样的。

白雪,按压的力道,还有肩后的枕头都令素和言很舒服,执卷的手垂在窗外,手指一松,书掉了,素和言也睡着了。

天城又下雪了,素和言甚至能听见团团白绒落在屋顶旧雪上的声音,握了一下楚晏的手,一片冰凉。

他端起桃花酿抿了一口,盯着楚晏看了几眼。桃花酿不辛辣,但是后劲很大,他晕乎乎的,伸手搭上楚晏的手。

楚晏反握他的手,低声细语蛊惑道:“师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你不能碰着我,”素和言走到床边,躺上去,留下外面给楚晏,“不然将你踢下去。”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楚晏只觉心跳如鼓,躺在素和言身边大气不敢喘。

床铺很暖和,从头到脚都是温热的,楚晏摸了摸床木,毫不意外地摸到一片温暖,像方才床被整个拿在烈日下暴晒过。

楚晏看着素和言的轮廓,忍不住弯弯嘴角。

“师尊喝醉了?”

“嗯。”

一夜无梦,第二日素和言醒来,外面依旧下着雪。

楚晏睡得正香,素和言没有叫醒他,留信一封,带着冷诸蝉和冷诸夏出门。

寒山寺,九州最为悠久的古寺,建在寒山顶,这里的季节和撤灯小筑正好相反,无有春秋夏。寒山寺地处极北,天寒物惜,并不为众人知道,只有寺里面的僧人在修士中倍受推崇。

素和言步入古寺,绒雪落在松林间,一阵阵的,像是白雾,跟着小沙弥路行许久,方才见到法缘和尚。

法缘合十道:“阿弥陀佛,多年不见,素和可好?”

素和言道:“还好,我有事找你。”

他将冷诸蝉往前一推,道:“进去说吧,小孩受不了冷。”

檀香浓郁,素和言抽抽鼻子,简单交代事情经由,最后道:“你于修魂最有办法,这人交给你我放心。”

法缘是个颇为俊俏的白面和善,眉心一点红痣,但他心眼坏,素和言不喜欢。

法缘道:“你自己不修,反倒推给贫僧。你做好人,贫僧出力,这可不成。”

素和言无语片刻,还是说出把这件事情推给他的原因,道:“我想,我近来身子可能会出些问题,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如果法缘帮了素和言这个忙,就算是在他这里有了个人情,而且素和言的人情很值钱。至于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情给这个坏和尚而不给其他人,那是因为这个和尚轻易不出寺,惹得麻烦少。

法缘挑眉道:“那好吧,你多保重。”

他闭目合十,默念一段经文,做完之后,用佛珠点在素和言眉间,算作祝愿,道:“希望你这次也能平安。”

素和言真诚道:“谢谢。”

他从锁妖玉中放出冷诸夏,将其交给法缘。

法缘把鬼收入袖中,抖抖袖子,开心地道:“好了,正是做完了,我们开心一下,说说你收的那个弟子吧!”

午后,透过半扇开着的窗,楚晏望着屋里的人,前面置了木桌,桌上摆着青瓶,瓶中是一枝梅,刚好遮住那双锋利的眸子。

那双眸子和楚晏对视上。

素和言停住说话,望向窗外,法缘也跟着看过去。

“你弟子?”

“嗯。”

“他看你的眼神……”

素和言回头道:“他看我的眼神怎么了?”

法缘笑了笑,似乎是看透一切,又似是这个坏和尚在装模作样,道:“没什么,你去找他吧。”

素和言出去,看着松林间被雪覆盖住的人,有什么在心里生根发芽,抽枝展叶,很快便葳蕤生花。

“楚晏?”

楚晏直挺挺站着,霜白了脸,像一层粉,披散的头发上积雪很厚,衣服还是昨日爬上素和言床时穿的那些,而他身边全是雪。

素和言几步走过去站在弟子面前,勾起楚晏的发丝,轻轻一捻,发上结冰了。

楚晏艰难地笑起来道:“师尊,我手指好麻,还有点疼,像是有人拿针刺它。”

现在午后,而素和言是早上来的,这人身上雪这么厚,来的时间也不会短,他就这样站着,不叫人不走进,胆惧一样。

素和言沉下脸来,寒声道:“来了为何不进去?冻着好玩?!”

说到最后眼尾一厉,生生动了怒。

楚晏嘴角上扬,可怜巴巴道:“师尊……”

话未尽,楚晏摔在了素和言身上。

素和言抱着人,觉得这人成了冰块,立刻把灵力输过去,没忍住拍了楚晏一巴掌。

好好一孩子,平时乖巧听话,虽有些深沉,但也随和,现在看来却是个不爱惜自己的。

为人输了灵力,烘干头发衣裳,素和言拿出厚厚一件白狐裘披在楚晏身上,狐裘白,人也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素和言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看了看,又将领口往上提了提,埋住楚晏的下巴。

楚晏解释道:“我看师尊正高兴,便未打搅。”

心口一软,素和言火气倏然不见踪影,握了握楚晏的手觉得没问题才放开。

只要知道方位距离,素和言一呼一吸的功夫便可以从天南到海北,但是楚晏不能,甚至今日天寒风啸,连御剑都不可以。

素和言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楚晏道:“爬上来的。”

素和言道:“你身上怎么回事?”

楚晏拍拍头发,尴尬道:“山路滑,跌倒了,掉下山崖,簪子遗落,发冠也连带着被打掉了,弟子找不着。”

素和言叹气,请小沙弥烧热水给楚晏。

这一夜二人宿在山间,不在寒山寺,而是在寒山更高处的与天崖顶。

崖边不远处是隆起的小山,隐隐埋着一个堆满山石的山洞,山上风很大,灌进山洞,又倒出来,声音呼啸。

素和言领着楚晏钻入山洞,往下走,洞中狭窄,两人一前一后。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会到山肚。”素和言慢悠悠说着。

楚晏抚摸洞壁,凹凸不平,有修理过的痕迹,道:“这个洞不像天然形成,像是后来开凿的,颇为细心。”

素和言拿出一颗夜明珠,他的拳头大小,指尖抚过,光亮更大,抛给楚晏后道:“前来照路。”

楚晏拿珠子一照,确让自己的想法,这回真是奇怪了。

佛修喜欢挖洞,苦修参禅,天城佛修比道修多,洞多也能理解,但是在山顶挖一个洞打通山腹就有点过分了,而且这么大的工程外面不可能没有传闻。

他看着素和言,习惯的没有直接问,而是拐弯抹角道:“这洞真的是挖出来的。”

素和言微讶,低头敛目道:“嗯。外面压着洞口的小山便是运出去的泥土。”

“师尊知道?”

“我不知道。”

楚晏沉默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洞窟深处,一眼望去并不大,一深潭,两石椅,以及一块不大的平滑石块,再往远看是一张石榻,仅供一人休卧。

很明显,如此幽寂寒冷的地方,正中素和言的喜好,楚晏推断素和言在这里住过,且不是一日两日。

果然,下一刻素和言道:“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住了许久。”

素和言到石块上坐着,看了楚晏一会儿,道:“你可饿 ?可困?可冷?”

楚晏连点头三下,道:“嗯。”

素和言叹一口气,低头摆弄腰间的挂饰,是淡粉的灵石坠子,晶莹剔透,大小不等的十多颗,乱七八糟串在一起。

他有很多坠子,但楚晏常见他佩戴的是一块紫色的荷叶坠,他也有很多发簪,楚晏常见他佩戴的是一支未经雕琢的簪,也是紫色的。

师尊没有厌恶的颜色,但对紫色也谈不上喜爱,今日戴的是粉色串联坠子,紫色的簪,簪子不完全是紫色的,里面参杂血红与雪白。

楚晏的目光在簪上掠过,喊了一声素和言:“师尊?”

素和言丢开坠子,看着他道:“你去石潭里面洗个澡,然后去石榻上睡一觉吧,睡着了便不饿了。”

楚晏依言,解腰带。

素和言也跟过来,弯腰伸手在水里面晃了晃。

白色的灵光一闪,楚晏便感觉到冷气变暖了,微微一怔,道:“师尊?”

素和言道:“此水来自地下,利于修行,你洗了便去睡吧。”

他回到石块上,背对楚晏盘腿坐下。

楚晏从他的腰上收回目光,解衣入水,乖乖洗好了爬上床,将躯体裹入狐裘中,深呼一口气,闭眼睡觉。

此时夜已深,楚晏累了一日,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睡着了。

素和言静悄悄走到他旁边,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察觉有些发热,摸出一颗药塞进他嘴里面,盯着看一会儿,然后回到原位。

祭出九章剑搁置在一旁,素和言再祭出一柄古琴搭在膝头,慢慢抚琴。

楚晏眉头一紧,随着琴声坠入了梦,或许不是梦,是他不愿多想的上一世。

“师尊,这件好看。”

梦里,素和言盖着盖头软在枕间,楚晏在挑选喜服。

风月初过,素和言不愿,但没有多少力气推开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子,于是楚晏抱着自己的师尊,慢慢为他穿上了婚服。

楚晏选了一套龙凤呈祥的金丝喜服,将素和言包裹进去,师尊长得白,比堆雪还要惹眼,裹在红衣中叫人想把他剥出来。

楚晏急切地吻了上去,隔着盖头和喜服,想要将人嵌入骨血。

他将婚书握在素和言手里,十指交扣,咬住细白的颈子,耳畔低语蛊惑道:“两情相悦连理枝,白纸墨字定婚书。师尊,我们便要成亲了,彼时传讯四海,诏告九州,叫他们都来看看好不好?”

楚晏吻着怀里面的人,心忽然绞痛。

其华长老素和言,天下第一使剑人,被自己保护的天下人抵押给了他。

他想,他应该还素和言一个公道,天下人该死。

更要使自己这个欺师灭祖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素和言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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