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天地间一片朦胧月色，这落翎谷中自然也不例外。
胥砚命人搬了张长榻到院子里，自己斜斜地往上靠，嘴上说是要赏月，眼里看的却是对面身姿曼妙的美人，手中青玉杯微微一倾，便又是一饮而尽。
陪坐的，都是落翎谷如今大权在握的高层，献舞的，也是身份尊贵的核心弟子，虽然各怀心事，但无人敢怠慢，只是越发显出胥砚的高深莫测和漫不经心。
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已经到了三更天。
长榻上的胥砚，似乎有了三分醉意。
可是，仙人又如何会喝醉？
落翎谷众人，隐隐露出一丝得意，很快，胥砚便问了他们预料之中的问题。
“这酒味道不错，是新方子？”
“回仙尊的话，这是取万年红萝果为主料，再加上四十六种灵果酿制而成的果酒，费时费力，一向只用来招待贵客。”
一名落翎谷的弟子立刻乖巧地回禀道。
虽说是个弟子，可这修为也是大乘期，放在外面，至少也得是个大宗门的话事人，也就是六大仙门才有这样的底蕴。
胥砚目光一移，便落在那名回话的弟子身上，“万年红萝果啊？我听说这东西生长速度极慢，可谓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年一成熟，汲取天地灵气，有稳固神魂之效，当真如此神奇？”
那弟子恭恭敬敬答道：“此言非虚。”
这是落翎谷的骄傲之处，天上地下，便只有他们这里生长着数株万年红萝果树，其中一株今年正好成熟。
“我还听说，这万年红萝果树啊，只有落翎谷有几株苗，也只有落翎谷能养得活，不知有何玄妙之处？”
此事涉及谷中隐秘，那弟子也不敢立刻作答，余光一瞥，得到谷中尊长的默许之后，方才斟酌着用词，说了个大概。
“哦？原来如此，看来谷中即便少了一株万年红萝果树也无事，如此，我倒是想讨要一株呢。”
胥砚端正了坐姿，那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连醉意也散了，“当然，也不会白拿。”
说罢，胥砚拿出一只储物戒放在桌上，“这里面的法宝，是我给落翎谷的补偿。”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落翎谷方面其实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且到了此时，他们已经隐约猜到胥砚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憋着这么多日不说，不就等着这个时候吗？
送瘟神，就当是送瘟神了。
于是，落翎谷一方便答应下来。
胥砚亲自去了万年红萝果树生长之地，以莫大神通将一株万年红萝果树连根拔起，放进特制的灵植袋中，如此方可保证顺利移植它处。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滞，看样子像是排练过许多次，陪同的落翎谷众人看得眼角一抽。
“多谢。”
胥砚神色肃然，面向落翎谷众人表示感谢，心里美滋滋的，这时间可没算错，等今晚这个大月亮是明智之举。
“仙尊客气了。”
落翎谷众人急忙回礼，有人忍不住问道：“不知仙尊要这株万年红萝果树有何妙用？”
这东西有稳固神魂之效，固然珍贵，但对于仙人来说，却是鸡肋，不过是当做果盘上的果子、灵酒里的果料罢了，如何能令胥砚亲自跑这一趟？
有鬼，肯定有鬼。
“哈哈哈，说起来，还是要多谢落翎谷啊，我这不才收了一个徒弟嘛！大乘期，用这万年红萝果补一补身子，甚好甚好。”
胥砚发出爽朗的笑声，眉眼间皆是愉悦。
落翎谷众人却是大为震惊，谁也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个理由，而且看起来还不是假的，也不知是谁家的气运之子有如此福气。
搞清楚来龙去脉，落翎谷众人相互之间偷偷传音，刚才还在可惜那株刚刚成熟的万年红萝果树，如今只嫌这礼送得太轻、太小气！
略一合计，落翎谷众人便拿出一份丰厚的礼物，恭恭敬敬地送到胥砚面前，只说是给仙尊弟子的贺礼，比起之前胥砚给的补偿，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胥砚口头推辞几句，便说替徒弟收下了，又说徒弟将来行走修仙界，若是到了落翎谷的地盘，还得拜托各位照拂一二。
“仙尊这是哪里的话？太见外了。仙尊的弟子，到了落翎谷，便如我等的弟子一般，我看谁敢不敬！”
有人嘴快，先做了承诺，旁人也只是纷纷默许而已。
胥砚同样回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告辞了，不过她并未走寻常路，而是单手一划，于身前虚空中打开一道空间之门，随即迈入其中。
随着胥砚的身影消失在幽深虚空，那道空间之门也消失不见。
下一刻，百斛仙山第九峰小院中，一道空间之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胥砚的从中走出，那空间之门便在她身后弥合，一切恢复如常。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完的距离，对胥砚来说，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小事而已。
此时，小院上空也是一副月朗星稀的景象，静谧而美丽。
小院里，房舍整洁，有法阵禁制维持洁净，并不需要人打扫。
胥砚本人长期独处，既没有收徒也没有收灵宠，仙仆什么的也没有，若是她外出了，此地便空无一人。
但这次不一样了。
胥砚站在月光下，也无需神识探查，目光一转，便精准地找到那间住了人的房屋。
郦言燊原本正在室内打坐，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丝异样，说不上缘由，但是多年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于是，郦言燊警惕地用神识一扫，脸色瞬间大变。
下一刻，她便出现在院子里。
来人仙人之姿，修为深不可测，能随意出现在第九峰，除了峰主，还能有谁？
可要是认错了，那也——
好在，这时候对面主动开口，化解了尴尬。
“小言燊啊，见了为师，还不行礼？”
胥砚眉眼含笑，瞧着郦言燊，倒是有几分尊长的样子，只是言语略显轻佻，未免太随心所欲。
闻言，郦言燊瞬间浑身紧绷，她深知修仙界活得长久的家伙都是怪物，更何况是这种万年老妖级别的，原本只期望对方是个情绪稳定的真仙，此刻看来也要落空。
于是，早就酝酿数日的郦言燊郑重一礼，神色肃然，“见过仙尊。”
那一声“师尊”暂时叫不出口，但对于修仙界前辈和前辈实力的尊重，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这可是一个散修的生存法则之一。
胥砚见状，笑得更欢了，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人已经到了郦言燊面前，伸手将人扶了了起来。
肢体接触的瞬间，郦言燊身子一僵。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没有胜算，郦言燊只觉得一颗心正在下沉，多年来的努力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就像个笑话。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怕什么？”
胥砚把人放开，笑盈盈地如是问道。
郦言燊强行压下心中种种情绪，抬起头，四目相对，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熟悉之感。
那种感觉冲淡了实力不对等所带来的危机感，又带来新的疑惑。
为什么？
飞快转动的大脑，却搜索不到相关的记忆，反而因为主人的急切，几乎要变成一团浆糊了。
幸好，很快，胥砚便亲自为她解惑。
“我们是见过的。”
“两千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在青溪原。”
“那时候的你，只有这么高。”
胥砚用手比划着，同时陈述着，声音变得温柔坚定，整个人便正经起来。
于是，那久远的记忆，藏在心里的画面，经过外界的提示，很快便出现在郦言燊脑海里。
那是郦言燊最艰难的时候，哪怕是后来作为散修多次历经生死危机，她都没有再感受到那种绝望。
凡人，小小的一个人，破衣烂衫，郦言燊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青溪原。
也有月光相伴，只是清冷孤寂，照着整个世界，如此地冷酷无情。
原以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就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遇上了满满的恶意，厄运好像也穿越时空，如影随形。
已经多少天没有正常饮食了？
不知道，也不重要。
或许，就这么倒下去，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重来一次，也许一切都会变好的。
真的吗？
内心是绝望的，两条腿却还在麻木而倔强地向前走去，似乎已经脱离了本体。
放弃吧。
别，再走走看。
……
数不清的声音在脑海中叫唤着、纠缠着，终于，连这些声音也变得悠远模糊。
郦言燊倒下的时候，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已经挣脱了天地间一切束缚，于是她欢快地飘着，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同样飘在半空中的人。
那张原本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脸，竟然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并且跟眼前这绝世容颜，逐渐重合。
“对我来说，本该是一时兴起，可是不知为何，当时竟发了个誓愿。”
胥砚看着郦言燊，不知是在看着两千多年前那个人，还是眼前之人，又或者二者兼有。
她的神情也变得郑重。
“当时，我对着天道发誓，如果有一天，你能重新走到我面前，我，胥砚，就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月下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