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道无常

黑色的火焰滔天,发出诡异的暗光,与夜幕分明。它灼烧着山岗的岩石,伴随着一阵阵爆裂的声音,碎石像喷泉一样炸开、四散。

石子带着恶火的邪气飞溅到周戌久的披风上,那件披风瞬间化作乌有,露出常年着装的绣金朱袍和玉坠项圈。

他就像没看见似的,光明剑身上的剑气发出金光,护法的同时向薄燕声丢出一个光圈剑阵。恶火如席,朝他扑来。四周灼热的邪火熏得周戌久也有了一些不自在,他还记得自己带出来历练的两名后辈,于是匆忙中往那边甩去一道剑气屏障:“你们不要动。”

再回头,一张俊秀的面庞近在咫尺,他的师尊还温柔得和八百年前一样,抬手抚摸他的鼻梁,一路滑到鼻尖,抹去残阳剑气划出的血迹:“都是剑尊了,还这么容易被伤到?”

周戌久的目光也穿越了时空,仿佛自己还是八百年前的少年,他除了师尊,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哑了:“师尊。”

别走了。

一声诡异且惑人的哼笑把他的神魂牵引回来,当他敏感地铺捉到腰上的触感立刻抬手去摸,储物袋被取走了。

火焰高墙的外面,天边又有一行人往这里赶来,薄燕声看清了总督院的披风,毫不犹豫往反方向去。

“前辈!救我!!”临锡急得跳脚。

薄燕声看他被两个剑修围着纠缠,于是顺手两道剑气把三人隔开,带着临锡再度跑路,他拿到了黄钟的储物袋,心情大好,途中有闲情和这位合欢道的小孩打趣:“两个旧爱的纠缠就让你这么窒息了?”

紧紧抓着薄燕声腰带的临锡劫后余生般回望远处残破的山岗:“不是的前辈,我看到新来的那群人里面还有一个不好对付的老相好。”

“……”薄燕声很难评价,“怎么你就这么爱找总督院的?”

临锡无辜地嗫喏道:“我哪知道,明明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进总督院呀。”

他一眨眼,就看到星空下有个人影如离弦之箭朝他们飞来,他没有披风,剑的轮廓好像光明,临锡大叫着“追上来了!”并摸出一个随身之物砸过去。

薄燕声看到临锡的动作:“你丢出去什么东西了?”

“我看看,”临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储物袋,脸忽然红起来,小声说,“啊!是一本双修图解。”

薄燕声傻了:“?”

你们年轻人,可真是会玩啊,他不禁恶趣味地想,逆徒那么正经的人,看到双修图解会有什么反应。

周戌久被书册砸到,在风中摊开的那一页花白的人体奔放热烈,还有小法术使它们动起来,有节奏,有声音。

“院长!”

周戌久慢条斯理地合上册子,面部改色心不跳,转身回到山岗上。

薄燕声留下的两道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他朝那儿走去。

总督院的修士们赶紧叫住他,他抬手制止:“没事。”

剑气滑过他的指尖,没有伤害他。

“院长,”大伙儿欲言又止,连周戌久都对付不了的薄尊主,他们真的能出上一份力吗,“要不我们联合九大门派——”

周戌久再次制止:“不必,出师无名。”

卞丘萍走了出来:“师兄,我去劝师尊回来,你休息一下吧。”

一弟子御剑来报:“院长,刚才平陶城外出现了一具被恶火烧死的焦尸,死状极其凄惨,目前还未确认身份,疑似仇杀。”

“不必,他既然从仙人城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周戌久朱红绣金的外袍被剑气的光华覆上一层珠光,淡淡的青蓝令他的脸色更冷,率领众弟子御剑,“去平陶,继续追查恶火源头。”

看着院长先走一步,后面的总督院弟子问卞丘萍:“前辈,薄尊主手里也有恶火火种,要不要追?”

卞丘萍朝薄燕声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只有一片天河璀璨浩瀚:“追上了也打不过,算了,还是交给周院长吧。”

弟子又问:“既然如此,那悬赏要撤掉不?”

“挂着呗,”卞丘萍甩手转身御剑,“大师兄毕竟是付了钱的,法相阁那群管账的又不给退。”

周戌久虽然已经是院长了,但账务不是燕行门弟子主管,而是华山法相阁。九大门派平起平坐,只是头衔上来看,周戌久的院长之职更好听些。

待卞丘萍走后,余下的几个弟子继续排查云冈,确保再没有遗漏的恶火火种。

薄燕声带着临锡继续往平陶飞去。

“前辈,”临锡乖巧懂事地感谢道,“昨天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

看着这样可爱的小乐修,薄燕声想到了小徒弟燕阵,顿时升起爱护之心:“没有添麻烦,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临锡又问他:“你是不喜欢儒修吗?”

薄燕声摇摇头:“我是怕他再说下去,要给儒门丢人了。真正的儒修哪怕不赞同,表面上还是会尊重你的。那人修行浮躁,不破不立,不成大道。”

感觉安全之后,薄燕声带着临锡飞到路边喘口气。

他把智取到手的储物袋放在手上,强行灌入大量的真气,把储物袋撑废,哗啦啦叮铃哐啷掉下一堆的东西,把他脚边的地方都站满了。

唯有庄严大气的黄钟被他握在手上,临锡腿还有些软,靠在半坡上,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翩翩风采,白衣施展了洁净术,把黄泥去除掉:“这把剑真好看!”

他一个乐修都看得出黄钟的灵秀,比薄燕声在他面前用过的那把猩红的剑好太多了,第一次再一把剑身上感受到可靠的气质。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命剑,”薄燕声与黄钟久别重逢,动作上很是一番亲密,“哪怕昨夜没遇到周戌久,我去平陶吃过牛肉,还是会到王屋山蹲守他的。”

黄钟发出一阵剑鸣应和他,好像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作为薄燕声的同伴,临锡为他而感到高兴:“幸好周院长把它带出来了,王屋山全是总督院的人,去那里抢的话会麻烦一点。”

薄燕声:“我的东西,我徒弟自然是会随身携带的,要不然昨晚我就不和他纠缠了。”

临锡眨眨眼:“周院长待薄前辈真是特别啊,反正我师父的东西,我是不会随身携带的。”

自从在仙人城“睁眼看世界”之后,薄燕声的心思就敏感了起来,他觉得临锡的话过于暧昧了,于是理直气壮大声强调:“我们、师徒八百多年,这算什么?!周戌久给我挂的悬赏令都是三百年的!你和你师父有八百年了吗?”

更何况,周戌久挂他三百年,是因为总督院的悬赏令最久只能挂三百年。

很贵的!

败家玩意儿,薄燕声在心里心疼周戌久攒的那点钱,早知道会用在这方面,不如让逆徒每年多孝敬他一把好剑呢。

“我才二十二岁呢,”临锡对八百年这个时间量毫无概念,一脸的天真和懵懂,“师徒之情到八百年就会变成这样了吗?”

薄燕声拄着剑,插着腰,掷地有声:“啊!对啊!”

随后,他看向临锡的眼神也变了:“你刚才说你多大?二百二十岁?”

临锡气鼓鼓:“二十二!”

他心里咆哮道,前辈是不是在嫌弃他嫩啊?!

薄燕声不敢相信,去测他的骨龄:“!!”

真的,是二十二岁。

“你二十二岁,就……就有了那么……”薄燕嗯嗯几声,“丰富的情感经历?光是总督院,你就有十几个老相好了,嘶——这真的,处得过来吗?”

临锡却一本正经,也给老前辈讲解一些对剑修没用的合欢道知识:“处得过来的,修行一道变数太多,很多也就是个露水情缘,各取所需。修士嘛,总是要闭关的,十天半个月的还能忍忍,要是一年半载的,那就耽误我们修行了!总不能为了那点感情赔上自己的修行,世人歌颂唯一的爱,可虚无缥缈的爱哪里有命重要。我们合欢道不双修,怎么变强?不变强,就得挨打。想要爱的,就别来骗我们合欢道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薄燕声一直以来对合欢道的理解,可是接触了那么小的合欢道,他才觉得这里头有一个不能细想的问题:“修真界,也没有那么多人吧?照你这么修炼下去,以后真的就是五湖四海皆兄弟了!”

薄燕声在修真界活跃的时期也遇到过一个合欢道,那时候二三百岁的合欢道手头上也就一个巴掌的情债,退隐的这几百年,他也没有机会去了解现在的合欢道是什么样子。

临锡蹲在地上翻看那些从周戌久储物袋中掉出来的小东西:“可是修真界的合欢道也很少啊。”

“为什么?”薄燕声无心风月,对双修一事连了解的心思都没有,觉得这种关屋子里办事就能提升修为的道远比别的道更安全快捷,怎么会很少人呢?

临锡抬头:“就是,很容易被情杀。”

他是笑着说的,可见心里早就做好了预设。

与剑修、乐修、刀修这种分类不同,法术可以勤能补拙,道不由人自己选,或者说能选的道不多,与修士当下的心性有很大的关系。

心性的大变,就会导致修士走火入魔,像鸿溪那样,或者那个纯情刀修一样。

“所以我师父说,一定要找你情我愿的,”临锡说,“而且不能和对方玩海誓山盟的小游戏,这样,就能大大减少麻烦。”

薄燕声唏嘘,就说看昨晚遇到那两个小剑修——周戌久的手下,多么豁达!

“大道无常,千年沧海桑田。”薄燕声点头认同,往东方远眺。

朝霞从云中跳出来,漫山遍野灼灼煌煌,临锡听到薄燕声的感慨,再度抬起头来看他,听他又说起了他的大徒弟:“周戌久也曾对我立誓永世相随,八百多年的生死与共的确做到了,可你看今天,山还是山,海仍是海,师徒不是从前的师徒。”

海誓山盟只是人对时间的敬畏,活得久了,敬畏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

薄燕声极目长空,他现在也不敬畏时间了。

唯有天道,天道永远被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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