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柔

田正阳觑一眼已经傻在原地的太子。

作为跟着先帝的老人,他对于这些事,其实是有所觉察的。此刻他十分后悔,给了这不知来历的人开口的机会。

“放箭!”

脸色一沉,他不再犹豫,下达命令。

鸣镝声起——

瘦弱苍白的婢女,向后仰在血泊里。她的嘴角,还凝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武卫上前翻看:“大人,已经死透了!”

冬雁一脸后怕,挽住白薇的胳膊:“小姐,今日真是吓死人了,我们快些回府吧。”

薇薇颔首:“好。”

刚走几步,她突然道:“等等。”

看了一眼血泊中的黄衫婢女,薇薇心中一阵阵发冷。

真正的巧云,何其无辜。只要再等段时间,她也能恢复正常,不用一死,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

抿了抿唇,她朝尸首走去。

#

田正阳脖间忽然一痛,觉得那道抓伤,似乎更加发疼。

忽略这抹异样,他疲惫地对崔善说:“都是老臣的不周,让殿下受惊了。”

“这也不是田公您能预料到的,”崔善叹气道,看见刺史脖上的抓伤,关心地说,“田公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田正阳垂首感激。

“殿下仁爱。”

他抬头的一瞬间,视线越过崔善肩头。

府中一角的景象,映入眼帘——

黄衫女子的尸首,被随意抛在道边。从旁路过的人,目露嫌恶,远远避开。

清净山的小寮里,白衣玉冠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与田刺史眼中看到的同一画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青年的眼瞳中。

看着那个场景,崔绍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神情。

他冷冷地想,一个丫鬟的性命,无足轻重,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生死,更没人会在乎她的尸体。

他的眼里没有人命,他们的眼里,也没有。

他们与他,其实不相上下。

就在这时,身着素衣,披着斗篷的少女,闯入了画面。

她素裙翩然,身上的斗篷,鲜艳宛若朝霞。

人人都对女尸避之不及,她却逆着人群走去,停在苍白的尸首旁。

少女蹲下身,伸手阖上女尸的眼睛,摘下斗篷,遮盖在冰冷苍白的尸首上。

她的动作温柔,眼里充满悲伤与怜悯。

崔绍死死咬住唇。

#

回齐王府的马车上,白薇心事重重。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呢喃:“情天,你说太子来江州所为何事,崔绍大闹寿宴又是想做什么?”

那些发疯的仆役,一定是受他所控。

他大费周章,目的

“猜不到,”器灵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对我们是好事,太子近在眼前,你要入他梦里,也更方便。”

白薇说:“你说得对。”

情天女童声严肃。

“薇薇,崔绍想要做什么,是生是死,与你我无关,就连殷小公子,他的结局如何,其实也和我们没有瓜葛,我们不过是要借他之力,找到镜花水月,此间种种,不过幻像,不要陷得过深。”

白薇愣然,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齐王府后,薇薇照理每日去风荷园。这一日刚要去出门,有下人惊慌失色来报:“王妃,田小公子牵着一头大虫来访!”

想起田刺史的许诺,她莞尔一笑,出门迎客,果然看到白虎。

它被田子敬牵着走来。

白虎望见她,也十分高兴,吼了一声,朝她奔来,将田子敬带倒。

他爬起来,气急败坏:“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这几天是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翻脸就不认人了啊!”

“胖虎,好久不见啊。”

薇薇伸手挠它的脑袋,温柔地说。

白虎趴了下来,眯着眼看她,露出享受的表情,乖巧如同一只小猫咪。

田子敬跑过来,对它挥拳头,大声威胁,“再不听我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白虎张开大嘴,冲它亮了亮利齿。

田子敬赶紧跳开,骂了一声:“小畜生,靠,你真要恩将仇报呐!”

望着一人一虎,薇薇面露微笑。

田子敬一偏头,刚好看到她的笑靥,不由地呆了一呆——

白裙少女沐浴光中,笑意吟吟,清丽脱俗,圣洁美丽。

“百里薇,你是不是真的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武功变好了,气质都变了!”他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薇薇要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板起脸她问:“我问你借的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这才几天,我连它被放在哪儿都还没摸到呢,你得耐心点吧。”田子敬瘪嘴说。

白薇一想也是,勉励他几句。

田子敬嘿然一笑,突然,仿佛鬼怪附身,他双眼瞪直,轻声喃喃:“三滴血泪,只有逼出他的三滴血泪,才能……”

“你在说什么?”

白薇满头雾水,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一个激灵,田子敬眼睛恢复神采:“我说了什么?”

白薇受不了地看他:“你是中邪了还是生病了,神神叨叨的?”

田子敬比她更迷惑。

他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何事。

“我一定是为了帮你偷镯子,思虑过多,才害病了!”他拼命挠发,痛苦地说。

白薇:“……”

薇薇不准备将白虎养在齐王府中,她没有精力和时间照料它,何况,自然的生灵,不该被囚困在方寸之地。

带着田子敬一起,薇薇准备出府,放白虎回归山林。

绕过影壁,就要离开漱玉院,她一偏头,看见菱香和紫烟两个丫鬟,站在道旁,眼神闪烁地望着自己。

原主出嫁前是宁昌候府嫡女,嫁的更是藩王,按道理身边该是奴仆如云。

但是她除了冬雁,不要别人贴身伺候。

这两个丫鬟,前段时间被她赶出了漱玉院,具体是什么原因,白薇接收的记忆并不完美,这种小事,一时想不起来。

田子敬好奇地探头:“她们两个是谁?”

白薇只好招手让她们过来。

菱香和紫烟,一个浓眉大眼,眼神机灵,却透着不正,一个细眉细眼,看上去柔弱怯懦。

两人对视一眼,噗通一声,齐齐跪在她面前。

“王妃,我们知道错了!”

白薇抿抿唇。

不论原主为何把她们逐出漱玉院,特意赶在这个时候来认错,是想借着男客在场,逼我放她们回去吗?

尤其田子敬是个出了名,爱管闲事的。

果然,他一脸“还有这等闲事”。

“她们是犯了错误,被你从漱玉院赶出去了?”看到两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丫鬟,田子敬偏头问。

紫烟垂着眼不说话。

菱香抬起来脸,凄惨地说:“田公子,您替我们说说话吧。”

“你要帮她们求情吗?”

薇薇平静地问。

田子敬想了想,摇头:“她们又不是我的丫鬟,你将她们赶出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插什么手?”

菱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田家的小公子,不是个混不吝,最爱管闲事了吗?

紫烟垂着的眼中,也闪过错愕。

白薇嫣然一笑,冲她们扬扬下巴:“听到没有,滚回去。”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脸色苍白。

薇薇忽然有点喜欢原主的人设了。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辆香车停靠在一侧,纪千柔拉开毡帘一角,看见宫婢玉莲,抱着东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上了马车,玉莲将脂粉盒递来:“娘娘,您要的东西奴婢买来了。”

隔着盒子闻了闻,纪千柔温柔恬淡的脸上,露出笑意。

“果然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玉莲知道太子妃娘娘在入宫前,在江州长大。

她打量纪千柔的侧脸,心中叹气,太子妃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对宫女们也好,怎么太子就不给她孩子呢?

想起什么,她说:“娘娘,我方才看见齐王殿下要纳的那个侧妃了。”

纪千柔轻轻道:“哦?”

玉莲挨过来,悄悄说:“那个侧妃,和娘娘的气质容貌,倒有几分相似。”

“不可胡言。”纪千柔连忙斥责,唇角微翘。

齐王崔绍爱慕她这件事,她心中是有数的,也不枉在宫中的时候,她对他颇为照顾。

崔绍纳这个侧妃,竟然是因为对我念念不忘吗?

纪千柔若有所思。

玉莲知道她待人宽和,并不害怕,继续说:“也不知道齐王殿下,能不能成功纳了这个侧妃,毕竟齐王妃是那么个脾性,吃起醋来,跳楼都敢。”

纪千柔垂眼,不置可否。

对于百里薇这个王妃,她是有几分恻隐之心,毕竟她那么喜欢齐王,而齐王却对自己,念念不忘。

纳妃之日将近,这个时候的齐王妃,应该不是很好过吧。

摸着脂粉盒,纪千柔怜悯地想。

忽然车外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哪家的姑娘,后面跟着好大一只虫!”

“你们都不知道,这是齐王妃啊!前些日子刺史府的寿宴上,有人送的一只白虎发疯了,多亏齐王妃挺身而出将它制服,贵客们才都安然无恙!”

纪千柔猛地拉开帘子!

大街上人流不息,齐王妃身骑白马,不疾不徐地行着,身后跟着一只吊睛白虎。

阳光洒在少女的身上,她脸带笑意,秀丽绝俗。

攥紧了毡帘,纪千柔的眼里,闪过不可思议。

她怎么一点不见难过?

城中高高的酒楼上,祝青瑶抱着纯白的小狐狸,凭窗而立。

小玉细眼长长,甩了甩尾巴,说:“哥哥,王妃笑起来真好看。”

祝青瑶的视线,也落在少女身上。

她白衣皎洁,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因为听到了议论声,羞涩一笑,刹那间更是光明生辉,美丽无边。

他有片刻的失神。

“哥哥?”

祝青瑶回神,凝重地说:“你真的在城中闻到了罗刹鸟的气息吗?”

“嗯,”小玉乖巧地说,“可是很快就又闻不到了。”

祝青瑶皱眉。

罗刹鸟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在江州了呢?

将白虎放回山林,和田子敬道别后,白薇回到齐王府,照旧去风荷园收集灵气。

#

清净上落雪纷纷,惟余莽莽,管修贤一身灰袍,走进小寮。

他抬眼,看见义子侧坐窗边,冷白的手指上,停着一只灰黑毛色、目如磷火,雪白钩喙的怪鸟。

青年侧脸英俊白皙,唇边有一点鲜红血迹。

管修贤心中叹气。

他知道绍儿有心疾,需要服用妖物的心脏,而这只怪鸟,不仅会为他寻来所需之物,也可以充当他的眼睛。

这只怪鸟看见的,义子都能看见。

管修贤上前说:“神女剑有消息了。”

“恭喜亚父,”点点头崔绍说。

神兽委虒在开国大帝出生那日降临,授予他神女剑和神女枕。神女剑曾跟随神女,征战四方。神女死后,它也断成两截,却仍然是神兵利器。

后来这把神女剑,一直由管家所保管。

管家历代都是侍剑人,直到有一天,神女剑突然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来,管家一直在寻找它。

想到过不了多久,或许就能找到神女剑,完成祖宗的遗憾,管修贤心里很高兴。

他也有听说刺史府上发生之事,猜到是义子的手笔,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及。

想到什么管修贤说:“方才我上山,在路上看到了王妃,带着那只白虎出城,这些日子听说她常去风荷园,说是梦见了你的娘亲,来陪陪她,以舞为祭。”

“她起舞?她还会跳舞?”青年飞速嘲弄,“她不怕太过难看,惊得天上的飞鸟,都落了下来?”

管修贤诧异地看向他。

绍儿年少老成,情绪并不外露,就连自己,也时常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怎么此刻,一提到王妃,突然刻薄得像变了个人。

是因为太过厌恶吗?

“下人们都说,王妃的舞,跳得还是不错的。”管修贤实事求是,为百里薇说话。

王妃再不好,她去风荷园祭奠阿嫣,他心中感念这一点。

崔绍表情冷冷,毫不动容:“难道义父以为,我会去看她跳舞吗?”

不可否认,管修贤有为王妃说话的意思。尽管知道绍儿心中所爱,是太子妃,但管修贤觉得,他可以对王妃好一点。

想到王妃的深情,他暗中叹口气,为她悲哀。

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吗?

管修贤走后,小寮里青年没有动,他双瞳漆黑,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良久,犹豫了下,崔绍抿抿唇,轻拍了一下罗刹鸟。

黑鸟怪叫两声,偏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紧接着化为一团尸气,消失不见。

紧接着,齐王府的上空,一只黑色的鸟,悄无声息地出现,飞掠而过,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它鬼火一般的眼睛里,映出一个场景——

大雪飘落,百里薇青丝飞扬,一身洁白长裙,翩然而舞。

少女衣袂翩飞,飘忽若神,美丽到惊心动魄。

他猛然掐断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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