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周寒秋去收拾行李的。
澜珠给天下人说他们两个是杀人夺宝的歹徒,冤枉不冤枉是一回事,被各路势力追着当耗子打才是让人身心俱疲。
宋恣灵拖着半残的身子一面逃命一面郁闷,自己这命是不是真的太犯太岁了些,连着两次被人扣屎盆子,要么被人关黑屋要么被人撵着追,活得还不如外门里经常到处乱窜没人认养的狗。
真是,呜呼哀哉!
哀哉完后,宋恣灵坐回椅子上,极其认真地向周寒秋表达了她的疑惑。
虽说他们二人确实冤枉得很,但凭周寒秋的实力,照理说掀翻他们一个人跑路是没问题的,反正魔修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杀个鲛人国主说不定还算是威命美名,往欢喜宗总坛一钻谁敢来犯?做什么还要和他一起被当狗撵?”
她问了很多次,但周寒秋每次都那样,顶着一张镇上买的粗制滥造的木面具冷冷淡淡回:“何言仙将你托付于我,我答应了,就不能违约。”
宋恣灵奇了:“您不是说你们就在我那院子门口小打了次交道吗?再不济就是当时船上,他给你诊过脉,哪里还有什么交情?说起来你们的相处时间还没我们如今来得多,这就守上诺了?”
可能真是逃亡逃得累了,宋恣灵懒得再装出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虽然从前也没多少,但现在真是想问什么就脱口而出,各种奇怪的胡话更是信手拈来,也不管粗不粗鄙,冒不冒犯。
除了“您与颜玄有何干系?”
她还是不敢问,这人的面具在那日落在海上,后来带着她一路逃亡也没有在意,直到她彻底清醒过来。她亲眼看着他顶着那张熟悉的脸推门而入,然后在看见她苏醒的时候错愕了一瞬,再相见时,他就戴上了那个丑得要命的面具。他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
可他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他凭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他还记得她吗?
记得的话那为什么不相认呢?
还是他不喜欢她了,觉得她如今废物成这样,不配再做他的徒弟?
还有当年,她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他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宋恣灵的心口翻涌出数不清的疑惑,她看着周寒秋那木头一样冷冰冰的样子,只觉得越发碍眼刺目,恨不得一股脑儿的把所有的疑惑全都砸给他,逼着他一一作答,而非独留自己在此地做个软蛋。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周寒秋真的是颜玄。
除了颜玄,没有谁会这么让人讨厌了。
对于这样一个讨厌的人,宋恣灵赶也赶不走,离也离不开,只能心安理得地日夜享受着这人的伺候,权当他当年欠她的。
毕竟别的也管不了,他如今可是欢喜宗长老,渡劫期大能,怎是她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能置喙的?
还不如赶紧趁着这人此刻温柔熨帖,好好“压榨压榨”。
让让她吧,她真是没多少年可活了,而他的路还长着,渡劫期与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无论成神与否都还有至少上千年的光景,这一点小小的“屈辱”,根本就是荒原大漠中一粒细沙,能掀起的动静还不如一只飞虫。
当然,宋恣灵的安生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有周寒秋这样一位大能,照理说他们逃亡赶路应当不成问题,而且每行一步后头都布了混乱方向的迷障,要追上他们其实很难。可不知怎的,还是被人发现了。
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锦潋身上的伤看着不比宋恣灵的轻。
近日海边多风浪,雨也没停过,几日前那样骄傲活泼的鲛人公主如今变得憔悴不堪,额角的鳞片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来,灰败黯淡,毫无光泽,脸上、脖颈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俱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被脏污的雨水泡发了,坏死的皮肉泛着恶心的白,里头却还在往外渗血。
她近乎是看到宋恣灵的第一眼就哭了,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她颤抖着伸出伤痕累累的蹼爪,握住了宋恣灵的手,抽抽噎噎:“宋姐姐!宋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求你了,你帮帮我,你就当是我那日救你的报酬,帮帮我吧……潋儿只有姐姐了……”
锦潋哭得可怜,声泪俱下,哪怕是世上最冷心冷眼的人看了也难免心疼。宋恣灵撑着痛得不行的身子起身,轻抚着趴在她怀中哭求的鲛人的头发。
她连头发都变得干枯粗糙。鲛人的头发应当是这世间最漂亮的,可此刻锦潋莫说头发了,她几乎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冷汗擦不尽般往外渗,腿间的尾影一闪一闪。
宋恣灵去探她的脉。
随后手上一滞,面色凝重地抬头看向周寒秋。
“你诊得不错。”周寒秋传音入密。
宋恣灵的手不自觉颤了一颤。
锦潋身上的灵力竟已所剩无几!余下的也微弱得不能再微弱,再加上身负重伤,此刻的她简直要比寻常凡人还要虚弱几分。
“……公主,先别急,您且说说,想让宋某为您做什么?”
“姐姐,姐姐。”锦潋抓着宋恣灵的衣袖,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姐姐,澜珠铁了心要断我的后路,我已经活不成了……但是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母亲。外面人都在传是姐姐杀了母亲夺了赤玉珠,还派那么多人来追杀你。但我知道,不是姐姐做的,姐姐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唉。”宋恣灵轻叹了一声,将锦潋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低下头温声问道,“在青冥山上,宋某的名声可算不上好,公主为什么就如此笃定宋某不会做这些恶事呢?莫非是赤玉珠?”
锦潋抽噎的声音断了一瞬。
宋恣灵见锦潋不答,神色更温柔了,她抬头看向周寒秋,冲着人眨了眨眼:“周前辈,公主殿下伤得太重了,晚辈还没恢复好,尚施展不开术法,不知可否劳烦前辈代为疗伤?”
“可以。”周寒秋点头,拂袖上前。
周寒秋不愧为渡劫期大能,虽不是专攻疗愈之道的医修,但疗愈之术亦不逊专职医修太多,不过片刻,锦潋皮肉上的伤就好了大半,也不见再有血肉外翻。
“有劳前辈了,这个忙晚辈日后连着前面的一道报答了。”宋恣灵大言不惭,转而又动了动身子,给锦潋腾了个地儿,示意人坐上来,道,“有周前辈相助,殿下不会死的。至于方才的胡话……宋某活了许多年,从未见过像公主这样真挚的人,相同话落到我身上大多都是讽刺,方才听了公主的话一时恍惚,这才说错了话,还望公主见谅。”
只是宋某有一事不解,还请公主解惑。明明周前辈一路上放了少说也有八百一千的迷障了,凡是掉进去的少说也得花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出来,足够拖上‘追兵’两三天了,可为何您还能如此迅速地找到我们呢?”
还是在身上全都是伤的情况下。那些都是实打实的伤口,灵力也确实是被抽空了,没有作假的成份,宋恣灵对这些熟,看得出来。但即便是落到如此境地了,锦潋依旧能以身为棋,可怜巴巴地来博取她的同情,拿得起放得下,倒真令人敬佩。
锦潋看着宋恣灵,哭得通红的眼睛跟兔子一样,神色却与一开始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相径庭,颇有些昨日高高在上的风范:“我果然还是喜欢宋姐姐这样的人,聪明。我确实是因赤玉珠才找到的姐姐,但我不是为了要这个东西,毕竟那是无名冢里的先辈赠予姐姐的,那它便是姐姐的了,我锦潋不会贪图。但澜珠会,她贪心得要命,不仅杀了我母亲夺了我族宝物不说,还妄想得到另一个,呵。”
若真的让她拿到了姐姐手中的这一颗赤玉珠,那鲛人族就要完了,她会抽取里面的魔息,把整个鲛人屿都榨干净的!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她拿到!”
锦潋猛然凑到宋恣灵眼前,才哭过的眼瞳更加猩红,已然沾上了疯魔的色彩,她一面嗅着宋恣灵的发梢,一面耗尽心力打开一道屏障,将周寒秋隔绝在外:“澜珠与欢喜宗勾结,这人也是欢喜宗的,虽然人似乎好一些,但我不信他。姐姐,你如今被澜珠那个贱/人弄得声名狼藉,想必一时也回不去青冥山,回去了也是遭罪,对吧?他们好像就是给你安得勾结魔修杀我国主的罪名,青冥山对这种人应该没什么好眼色吧?我刚出生那会儿,母亲还同我讲过,说青冥山有个可怜人,明明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就因着自己的师父犯错,就被逼着自杀了,据说还没及笄呢。这事儿姐姐知道吗?”
宋恣灵瞥了眼周寒秋,旋即又收回目光,没让锦潋看见,声音毫无波澜起伏地回应道:“没有,我那时还没入门。”
“那姐姐入门还挺晚的,听说寻常凡人一般都是六七岁就会被送到师门去的。”锦潋眯眼笑了笑,“姐姐,你身上有另一颗赤玉珠,那群人刚从母亲手里拿到本属于鲛人屿王族的那颗,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但这东西不难弄明白,估计再过一月,姐姐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凭着那一颗赤玉珠找到姐姐。”
“那该怎么办?”宋恣灵顺着锦潋的话问。
“去北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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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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