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将小凤凰放到自己肩上，好整以暇地抬起下颌看向她：“伏尘一事无需你们担忧，你们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

她不过一句话，就让两位仙尊匆匆赶来，这不禁让她想起前世。

那时她飞升在即，大劫正向三界袭来，身为仙尊他们应该守护手无寸铁之力的凡人，可他们宁愿顶着天下骂名跟在她身边。

无妄宗就连外门弟子都下界抵御外敌，只有他们四人还留在山上。

第四人正是破了咒印匆匆赶来的卞辞，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卞辞穿着一身破败的白衣，上面印着代表无妄宗的白云纹，哪怕脏污不看也被被她穿得整整齐齐，那是苏渺第一次见到神情那般谨慎的师妹。

那时老头子刚死，他们就将无妄宗的名声作贱得一如百年前。

苏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即便让她回到当初那个时候，她也不会在意那些人的咒骂。

她不在意，但无妄宗不应该背上骂名，老头子因为那些人牺牲，也是那些人将无妄宗骂得狗血淋头。

她要飞升不是为了这群虚伪的人，只是为了自己。

他日若是灾难再现，她会替老头子赴难，仅此而已。

她是无妄宗的弟子，但她也是苏渺。

同样的，沈林二人也该有自己的事情。

想到前世那些破事，她又补了一句：“你们先把自己的事理清楚，本尊可不想插手。”

林鱼悻悻然收回在储物袋寻找腰带的手：“师姐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你担忧的。”

希望如此，前世哪怕大劫降临，这几人还是没有将那些破事彻底解决。

无声叹气，苏渺随意摆手：“你去百落山看看，苏容一人可能无法解决。”

她已经去过百落山，心中清楚那些妖兽的情况，没了妖丹竟连人形都不能完全把握。

这种妖兽更不可能有人愿意契约，没了契约他们也只是死路一条，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察觉到苏渺情绪的异常，伏尘轻轻啄她的手，却又被人轻轻一甩——

他在空中化成人形，白色灵力温柔地将他接住，直到他平稳着地。

见着这一幕，林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听到身后伏尘说出不满，她急忙祭出传送符。

这对师徒的事，她可不能再参与！

“师尊，弟子是人。”伏尘语气幽怨，对于苏渺动不动就让他变鸟变人的行为很不满。

苏渺没有否定：“你当然是人，不过你刚死还挺新鲜的。”

死了自然不算人。

伏尘一哽，扭过头声音有些闷：“师尊问我为何要自尽，那您呢？您现在做的这些是什么？”

修仙界谁人不知，北寒仙尊一心修炼，不爱过问凡事。

可他见着人人敬畏害怕的仙尊为他立碑，为他在北城奔波，心里却是扭着一股劲。

那股劲一会告诉他，他必须恨她，一会又告诉他，他不该恨她。

不能说实话，因而苏渺道：“你好歹也是本尊的弟子，助你涅槃重生也算全了这段师徒之情。”

她随意支着下颌，露出一截常年包裹在长袖中的白皙小臂，丝毫看不出那是一位剑修的手，也看不出这是那位最清心寡欲的仙尊能做出的事情。

伏尘默了一瞬，低下头：“您这般，弟子倒是许多年不曾见到了。”

从前苏渺就算修炼了无情道，性子依旧和无妄宗那群流氓一样。

无妄宗弟子修的是有情之道，可每位弟子都是先走无情道，用宗主卞芜的话来说，那就是“只有无情了，才会知晓有情的珍贵”。

苏渺不置可否，从前那些事情她可能还没有伏尘知晓得多。哪怕有两世记忆，对于自己的从前她总想不起来。

如今她看破一些东西，境界上升的同时，对于无情道的见解又有些不同。从前她被约束的部分，也会不自觉展露出来。

“关于苏家，你还知道多少？”

“万兽坊，豢养妖兽，”伏尘靠近她，跪在脚边乖顺地把头贴在她膝上：“苏家不无辜，这北城人人都不无辜。”

他就这么安静抬头望着，濡慕之情扑面而来。

浓得苏渺都不想垂眸看他，她冷着脸：“你既知一切，为何不上报宗门？”

没等伏尘回答，她拉着人走出去，动作粗暴。

北城好歹也是一座城池，既是城池自然也有城主。

此刻苏渺就带着他直奔城主府，她也知道这城主与苏家狼狈为奸，御剑直闯城主府。

不料站在剑上还未下去，她就见到了一个熟人，她名义上的父亲苏道之。

抬手设下结界，苏渺垂眸听着下方的动静，至于伏尘他本来就是幽魂，哪怕有苏渺的灵力也不能长时间保持实体，此刻他只是安静飘在一旁。

除了苏道之，还有一个男子，是元婴修为，穿着一身端庄雅正的白衣，一副不染凡尘的高人模样。

说出的话却不是这般，他的声音粗粝：“哦？苏老爷这是想要与我庄家联姻，你我两家从前倒是有一桩好姻缘。”

庄？

苏渺微微皱眉，她想到了一个故人，侧目落在幽魂上：“那庄羽就是北城庄家？”

那个在无妄宗言行有失的小辈，众人数次谈起的后起之辈。

“……是，师尊后悔了么？”伏尘咬牙切齿回答。

当初庄羽想要拜入苏渺座下，被她拒绝后转身就去了与无妄宗不对付的合欢派，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一个正派的。

偏偏合欢派不仅是正派，还是修仙界第二名宗，修的是同无妄宗一样的有情道。

瞅着小凤凰炸毛的样子，苏渺伸手摸了一把却从墨发穿过：“……下面那人应是庄羽的父亲，北城城主庄识。”

面对庄城主的试探，苏道之也不遮掩直接道：“苏某此来便是为了这事，好好的姻缘自是不能作废……”

庄识拿起一旁的茶杯浅啜，意味深长：“那位可不是我等能安排的。”

说到底他是同意的，但怕招致灾祸。

可惜不用他这般担心，当事人已经听见了。

觑着自家师尊越来越冷的眼睛，伏尘顾不上自己还生着闷气，主动示好：“师尊，弟子知错了。”

他还将头侧过去，担心出现先前的乌龙，主动凝实身体，站在她身旁。

下面的交谈还在继续，苏道之冷哼一声仍奉承笑道：“城主您放心，贵公子亦是仪表堂堂，修为也不弱，她自然不会拒绝的。”

庄识没有立即应下，为难地摩挲自己手中茶杯：“话虽这么说，那位身份高贵，庄家可高攀不起。”

苏渺摸着小凤凰的头，笑出声：“伏尘，为师看着就是这般不挑的人么？”

她没记错的话，就那庄羽哪怕是合欢派宗主首徒，至今不过是一介元婴，还是刚踏入元婴境。

苏道之倒是会说话，只是苏家自身尚且难保，他先找上下家了。

苏渺只带伏尘来，本想将北城的事情轻拿轻放，如今她却是不愿了。

伏尘不明白她的话，以为自己被嫌弃，绷着脸，下意识后退一步。

北寒剑剑身只有五尺长，苏渺哪怕是御剑也没有改变长度，这样一来伏尘一退就差点从剑上落下。

还是苏渺伸手抓住他，无奈问他：“你躲什么？”

说话间不曾变过尺寸的北寒剑变长变宽，苏渺抓着他坐下：“你便是对本尊有怨气，又何必自残？”

她设了结界，若是碰到结界，就伏尘现在的幽魂状态免不了受重伤，只怕连阿飘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凝实的身体又变得透明，苏渺抬手将自己的灵力传给他。

低垂着眉眼，浓密而卷翘的鸦羽掩住情绪，伏尘愣愣道：“师尊既这般嫌弃弟子，又何必将弟子留下。”

口里说着离开，他却是乖顺地坐在一侧。

苏渺心中一阵温软，好笑地抬手，揉乱本就凌乱的墨发：“本尊何时嫌弃你了？那庄羽曾与本尊有过一纸婚约，要说嫌弃那也该嫌弃他不是。”

当初她母亲生下她后，挣扎了几日还是病逝。

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与一众虎视眈眈的苏家人。

好在她母亲虽识人不清，倒不至于为了一个男子彻底昏了头，苏家能做主的只有她一人。

因着这一层关系，苏家也不敢苛待她。

至于那纸婚约也是她母亲定下的，她母亲与庄识原配算是好友，交情不错，这才有了这么一个让苏家摆脱她的方法——只要她出嫁，苏家便不是她的了。

可惜两百年多前，北城一场大战，她跟着卞芜去了无妄宗。

苏家人就算想要将她嫁出去，借此摆脱她也是不能的。

伏尘埋头的动作一顿，他也想起几位师叔跟他说过的话，一时间不禁后悔，可他又不愿说出来。

苏渺轻飘飘看了一眼又道：“如今苏家要将你师尊卖了，你却在这生闷气，还真是师门不幸啊。”

“师尊，师门不幸不是这么用的。”伏尘抬头提醒，正好对上一双清冷带笑的眼睛，霎时红了脸。

苏渺不会生这种气，对于苏道之找死的行为，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苏道之这么说，庄识也一下笑出来，掩不住眼尾层层褶皱：“苏老爷如此说，庄某也不好拒绝，不过此事还得看羽儿的意见。”

明显还是怕得罪北寒仙尊，只是含糊应下。

苏道之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点头哈腰：“您放心，这事还是得看他们后辈的意思。”

庄识显然是满意的，站起身难得语气和善：“今日府中宴会，苏老爷请。”

见着二人要离开，苏渺自是驱剑跟上，到了一处别院，见到元婴结界露出一丝讶色。

她以为不过是普通宴会，看来今日算是来对了。

卞芜大乘期的结界苏渺尚且轻而易举破了，更别说区区元婴。

避免打草惊蛇，苏渺没有直接将结界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