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渺正指挥灵剑雕刻一块黑色石头，碎屑飘飘洒洒，在地面堆起一层厚厚的黑色尘土。

黑色间透出一道白色身影，苏渺侧脸冷酷，不带一丝情绪，哪怕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见到这一幕，倒是林鱼和沈落风先松了手。

他二人本是各自用灵力束着伏尘的双手。

经过这段时日的试探，他们找到了如何让伏尘拥有实体的法子，这样也就方便他们抓住他。

石碑的形状慢慢显露出来，林鱼脚一软，吞咽着口水看向沈落风，不料沈落风只是冷冷盯着她。

一得了自由，伏尘迅速往海棠树飘去，飞到一半注意到二人没有来抓他。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二人吃惊的模样，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苏渺给石碑落字的动作——

白色宽袖里探出一只手，指尖泄出一道细细的灵力化为利刃，洋洋洒洒间，一列工整而不缺狂傲的字被刻出来。

看到「爱徒伏尘之墓」的字样，伏尘终于不逃了，还主动飘回林鱼和沈落风中间：“你们快抓我！”

林鱼、沈落风：“……”

过了许久，沈落风冷嗤：“不抓了！”

“为何？”

这次是林鱼先回答：“师侄啊，你先去劝劝你师尊。”

别看平日里他们怎么打闹都行，实际上他们都很怕苏渺这个大师姐。

他们踏入修炼时，苏渺已经修到入境期。可以说他们一进宗门头上就压着这么一位天才师姐。

老头子不管事，他们修炼也是苏渺亲自教导，这种前提下，他们害怕苏渺比畏惧老头子更多。

更别说眼下他们拿不准师姐的意思，哪敢继续跟伏尘开玩笑。

伏尘这时也不敢耍小性子，小心翼翼看着苏渺进行石碑的收尾工作，问林鱼：“这件事很严重？”

他之前也在无妄宗闹了这么久，这次不过几日，怎么就严重了？

沈落风不再搭理二人，走上前帮苏渺清理地上的碎屑。

林鱼手指靠在唇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认出那是什么没？”

修灵界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大多还保留着人界的习惯，更别说伏尘曾在人界生活百年，石碑他自是认得的。

他道：“……墓碑。”

林鱼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又无奈地摇头。

伏尘恨不得直接冲上前问个明白，好在他到底清楚自己这些时日做的「好事情」，到底是心虚没敢上去。

最后他故意大声呵了声：“谁让你们不放我走！不好玩，我要去其他地方去！”

这次他走得极慢，仿佛是害怕踩死地上路过的蚂蚁，又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

事实上，直到他离开，苏渺也没有回头。

沈落风：“师姐，您这是做什么？”

这次他是真的没看明白苏渺的用意，更别说林鱼了，她立在一旁发挥了连连点头的作用。

苏渺收了灵剑，又将墓碑移到山巅，正对着上山的大门，最后设了一道结界。

她道：“宗门大比在即，伏尘一事不可为外人知晓。”

事有轻重缓急，这道理他们明白，可他们不明白为何要做这些。

看出他们的疑惑，苏渺继续说：“伏尘身份特殊，他的身世瞒不了多久，最好的法子便是坐实他死亡一事。”

伏尘如今的状态确实跟死了差不多，可这次宗门大比栖梧地的火凤也会派人参与，同为火凤，难免他们能看出伏尘死亡的真正原因。

闭关一个月，苏渺细细想了许久，她将前世的失败归功于自己没有处理好心魔，心魔说大也大，说小也可小，主要还是看怎么处理的问题。

若说她的心魔为何而生，就连她也没有料到，那是一股她自己没有想到的愧疚之情——她对伏尘有愧疚！

这情绪来得莫名，苏渺闭关一个月也是为了仔细研究，可研究来研究去，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若想消除自己的心魔，就必须弥补伏尘。

如何弥补便是最大的问题，为了得到答案，她又做了一件说不上光明磊落的事。

林鱼和沈落风尚在思考苏渺的话，抬头就见伏尘飘在空中气冲冲赶来，他身后的方向是寒风山。

还是半透明的幽魂状态，他怒吼出声：“我的身体呢？”

别看当初在寒风山他死得干干净净，死得义无反顾，那是在有阵法的加持下，表面上他死无全尸，背地里他的身体早就偷梁换柱藏进了地里。

这次被苏渺激怒，伏尘本想拿着自己的身体回北城，这一去看才发现，寒风山哪里还有他的身体，就连他辛苦社设下的阵法也被破了。

残留的阵法上遗留着一股强大的剑气，望眼灵修界，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不用排除伏尘就知道是谁干的！

来得比预测的早！

苏渺抬头，灵力牵着伏尘落地，恰好落在她面前：“去寒风山了？”

死了都快一个多月，这人才想起寒风山来。倘如她想要害他，只怕伏尘连涅槃的机会都没了。

伏尘别过脸，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师尊将我的身体拿去何处了？”

这段时日他同无妄宗的关系说不上紧张，但绝不会同往日一般，他还继续当自己是无妄宗的弟子。

明面上不说，彼此之间还是有这份共识在的。

这事明显是苏渺做得不对，但她面上不显。

照常跟林鱼和沈落风说话，彻底将伏尘晾在一边忽视了个彻底：“半月后的宗门大比可准备好了？这次参与的门派众多，你们二人共同查看，尤其是注意无定寺和合欢派的动静。”

若是注意合欢派，二人不会意外，毕竟合欢派素来和他们无妄宗关系不好，但注意无定寺这倒有些不寻常。

林鱼忍不住问出声：“师姐，为何要注意无定寺？”

无定寺不过是一群佛修，灵力说不上多高，但一手的超度技术却是极好的，尤其是他们的佛子，哪怕不曾露过面还是名声在外。

沈落风扯了扯林鱼的衣袖，侧头与她细语：“这事你不知晓，等会我跟你说。”他又转头：“师姐放心，宗门大比一事交给我们就好。”

苏渺点点头，让他们离开。

见没了外人，伏尘冷哼一声，开始对那块墓碑各种挑剔：“也不知道找块好材料，这石头怕是从山间随便找的吧？就只有墓碑，我的长明灯呢？怎么不拿出来？”

宗门内门弟子以上，都会供奉着自己的长明灯，由精血点燃，一灭便是人亡。伏尘作为亲传弟子，他的长明灯在苏渺手中。

挑剔到最后，伏尘不说话了。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埋在墓碑下面，甚至保存得更好。

默了又默，自他死亡之后，伏尘第一次真情实意喊了一句师尊，说出的话依旧不客气：“师尊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弥补您之前的过错？还是说，您担心弟子将您那些事情传出去，特意来捂弟子的嘴？”

苏渺若是想捂嘴，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光是维持伏尘现在的状态，每日就会损耗她不少灵力。

林鱼和沈落风躲在暗处，侧着耳朵偷听这对师徒的对话。

听到伏尘毫不客气的质问，她来了气，挽了挽衣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给伏尘一顿教训，还是沈落风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林鱼动作一顿，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偷听，她悻悻然一笑：“这不是被气到了……”

“出息！”沈落风翻了个白眼，松开手：“继续听。”

除了那句不客气的话，伏尘没有说什么。

苏渺将自己做好的长明灯递给他：“那长明灯已毁，这个你拿去？”

澄黄色的纸糊成一个小鸟形状，里面淡红色的烛火跳跃着，就像民间的花灯一般。真正的长明灯并不是这般模样，会简陋许多。

苏渺在上面施了掩人耳目的术法。

伏尘没有接，轻轻抬起下巴：“不要！”

他拿着做什么？难不成看着自己死去？想到这，伏尘心中越发的委屈，眼眶内盈着一层水光：“当初为何将我留在自选秘境？”

自选秘境作为无妄宗藏得最深的宝贝，这地方只允许自家弟子进去，每年由有经验的弟子带队。

上一次秘境开启时，是苏渺带的队。

参与的弟子数百，只有一个弟子没有回来，那人就是被故意丢下的伏尘。

想起在秘境的种种，伏尘心中依旧埋怨不止。

看到这，沈落风拉着林鱼离开。林鱼不愿离开：“不听了？”

“有什么好听，不过是我们猜得那般。”

伏尘怨师姐。

林鱼反应过来，一步两步跟上沈落风，她辩驳了一句：“那件事本就是我们做得不厚道。”

沈落风不说话，直接拎着林鱼的衣领飞到白鹤背上，一旁的青龟眨了下金黄色的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迟钝地跟在白鹤后面离开。

自从跟苏渺谈过之后，伏尘又回到了剑峰，平日里不是打坐就是坐在海棠树上眺望山下。

无论他如何逼问，苏渺还是没有将原因告诉他。

“我留下就是为了保护这具身体！”换了只手，伏尘继续撑着下巴，看山下越来越多的各宗门弟子。

临近宗门大比，许多门派早早就来了无妄宗。

人一多，往里日无妄宗的安静一扫而空，人声嘈杂，只有剑峰还算安静。

伏尘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苏渺应是一同前去北城，不料在宗门大比前夕，她主动寻上自己。

他这个师尊少年天才，从前伏尘在人界就听了不少关于北寒仙尊的传言，有说她是天生的无情道，也有说她迟早飞升……恭维的话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