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霜沉默片刻，眼眶忽然微湿：“是小白。白雪皑皑的白，这还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兴许……它还活着。”

柳青梅终于笑了。

“你果然还记得。”说完，起身朝门外走去。冷凌霜也跟着起身，走在对方身后。许是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身体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开口道：“庄子里闹鬼的事情，也和你有关？”

“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虽然用的是柳青梅的皮囊，可说话的调调却冷淡至极，“谁让他们动了主人的……”

“主人？你果然是小白。”冷凌霜斩钉截铁道。

被对方看穿，小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全部抖了出来：“没错，是我。庄子里闹鬼的事，也是我做的。”

冷凌霜问道：“为何吓唬他们？”

小白脚步一顿，冷言道：“他们想霸占主人的财富，那些……根本就不属于他们。”

主人自然是指谢九沅，毕竟当年小白是他捡回来的。可他们指的又是谁？

“怎么，你也心动了？”小白盯得他寒毛直竖，表情甚是可怖。

冷凌霜摇了摇头。

小白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嘴里低喃道：“也对，毕竟你曾经抛弃过他。”

抛弃？冷凌霜不解，当初的他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想起那个明媚的午后，冷凌霜便一肚子火气。明明是他谢九沅一口一个要娶他为妻，还在诸神面前发誓一辈子都不离开他。可结果呢——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欺辱时，他谢九沅在哪儿？他孤苦无依被赶出谢家时，他谢九沅又在哪儿？冷凌霜心口的伤疤揭了一层又一层，从未完全愈合过，无论是过去，还是眼下。

可当他听到那个人死了的时候，他竟会如此难过。那曾经以为比烈焰熔浆还要灼热的恨意，竟如一阵狂风刮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留的他一身狼藉。

冷凌霜道：“我从未想过离开他，也未曾做过对不起他之事。”

这是他的心里话，亦是他未曾说出口的情话。

“呵，是吗？”小白不屑地睨了他一眼，不愿同他多费口舌。领着他走到一扇门前，顿住脚步。

“从这儿出去，你就能离开了。”

那里的确有一道门。与其说是一道门，倒更像是被人随手撕开的一个豁口。里面乌漆吗黑，什么也看不到。

盯着那扇门沉默许久，冷凌霜问道：“这是哪儿？”

小白似乎并不想回答他，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都说要放你走了，就快些回去。省的那些人找来，麻烦。”

她表情极不耐烦，甚至想一脚将对方给踹进去。

冷凌霜道：“你既能困住我，自然也能困住他们。”

小白冷笑道：“可不是谁谁都像你一样——”目光扫过冷凌霜的手指，那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丝拭去的血渍。

“一样什么？”冷凌霜问道。

他很想知道，此时他面前的柳青梅是小白化身而来，那真正的柳青梅又去了哪里？

“放心吧，他们好的很。”小白耸耸肩，很是无所谓地道，“不妨直接告诉你，这是我专门为你设的幻境。”

专门？为他……

冷凌霜想起先前种种，知这小家伙显然是在记恨他，想替主人出口气。倒也并不生气，只淡淡回了句，“那就好。”

不亏是主人看上的男人，竟然如此淡定！

小白又将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青衫素衣，粉面桃花，看得她忍不住啧啧两声——这足以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美貌，当真算得上是祸国殃民的存在。若是女子，那还了得！怕是要成下一个苏妲己了……

那主人岂不成了昏庸无道，荒淫无度的纣王了？小白猛地甩了甩头，将思绪拉回，重新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我设的第一重幻境中苏醒的？”

冷凌霜问道：“你是指？”

小白道：“‘置之死地’，第一重幻境，我取的名字。死地自然是指地府，寻常人，不对，是鬼，到了那里，喝一碗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魂魄游荡七日，尸身一腐，你便真的死了。可……你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冷凌霜听完，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孟婆不是好心来给他讲故事，而是来送孟婆汤的。至于为何没送，一是怕他，确切说，是怕那个和他拥有同样外表的大魔头潇令。另一个，就是那一根根绿色的羽毛。孟婆认得，不然不会说那样的话，也不会逃也似的消失。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问你。不如我们一人一问，有来有往，才不会有所欺瞒。”冷凌霜道。

小白不禁再次感叹，这个男人，太阴险了！

心中虽鄙夷，嘴上却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吧，那我先问。”

冷凌霜温声道：“嗯。”

小白冷冷道：“还是刚刚的问题。既然不能有所欺瞒，最好事无巨细，交代清楚。”

这如同审犯人一样的语气，也就冷凌霜不放在心上。一五一十地同他讲述了一遍，末了问道：“那绿如萤火的羽毛，你可知道？”

小白微微一怔，似是难以置信：“听说凤玦仙师有门法器，叫萤火翎羽。与你描述的大差不差，难道说，他……他也来了？”

眸中闪过的竟是期待，满满的期待。

冷凌霜暗自叹息，心道：又一个小迷妹。师尊还真是招人喜欢，也招妖喜欢。

“这我并不知，来的只有我和柳师姐、齐师兄，还有云小……师兄。”冷凌霜如实答道。他是在很认真地回答，甚至还替对方数了人数。旋即，又道：“是不是该我问了。”

小白还沉浸在自己能否一睹凤玦仙师风采的喜悦中，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心里叫苦不迭，默默念道，这个男人……也太狡诈了吧！

可话既一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让冷凌霜继续发问。

冷凌霜道：“那第二重……”

“当然是叫‘覆水难收’了。”小白颇为得意，料想对方肯定会好奇，憋足了劲儿要好好炫耀一番自己的成果。岂料冷凌霜话锋一转，问：“所经历之事，可也是真的？”

他竟问了这个？这一点是小白没有想到的。就像你临摹了一副优秀的字帖，打算好好和别人炫耀一番，却被别人问宣纸是哪里买的一样的道理。

心痛之下，小白还是回答了他：“没错，你的确是看到了过去。”

“所以，所以谢九沅他根本就没死，而是被……”话到此处，冷凌霜眸中有异光闪动——分不清是喜悦还是酸楚。

他依旧不会去恨他，却偏偏觉得有些委屈。

谢九沅还活着。

他还活着！

可他为什么不来找他？

为什么……看着他难过，却不来见他……

小白见对方泪眼婆娑，无语凝噎。竟然生出那么一抹狡黠的笑意。

＊

苍暝峰上，景暝盯着棋盘凝视良久。

一片枫叶晃晃悠悠地飘下，落在景暝方才想要落棋的地方。他恍惚间，想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几年前，师父外出游历，带回一个孩童。模样到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只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他问师父，这人是谁？

师父道，往后你就知道。

随着孩童长大，慢慢变成一个英俊的少年。景暝才意识到，这少年与他那已故的师兄竟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连眉宇间那点神韵都一模一样。

“主人。”江晓麒火急火燎地从后山奔来，身上还带着泥土。一下午不见他的踪迹，想来是去后山觅食了。

景暝宠溺似的笑道：“怎么，没找到吃的？”

“不是不是……”江晓麒满脸急切，“是师祖他老人家出关了！”

在整个云仙宗里，能被称为师祖的只此一人，那便是景暝的师父，亦是凤玦的师父——天元神君。

“师父出关之日还未到，为何提早出关？”景暝指尖一顿，眼神焦灼地看向对方，问道：“莫非出了什么事？”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地望向山下，仿佛要透过那层峦叠嶂的山峰，看到远在百里之外的某人。还是被发现了嘛！他叹了声气，挥袖而起：“师兄啊师兄，你可当真害惨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