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内，冷凌霜唯一去过的，最有名的地方便是忘川。可惜，他还给忘了。不过说到最熟悉的，还要数人间。人间偌大，他也只去过江州。但谢家庄，他是回不去了。

“陆姑娘，可想好了要去哪儿。”

一路走来，冷凌霜明显察觉到对方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当初他之所以同意私奔，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觉得这缓着缓着，倒把他给绕进去了。

陆双双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似的皱了皱眉：“好像是往北……不对，是西北……”

夜幕星河，山间风凉。若不是冷凌霜有灵力护体，这会儿怕是被冻成了冰雕。

见她如此犹豫，冷凌霜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陆双双不冷不淡地答道：“昆仑虚。”

“昆仑虚？”冷凌霜诧异。

灵云山、昆仑虚和蓬莱仙岛一直是修仙者们首选的修仙圣地。据说，昆仑虚上万物皆有灵性，连块石头都能化形成精。不过这昆仑虚与灵云山隔了几千公里。纵是御剑，也需几日，他们这般走着过去，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

——陆师姐莫不是记岔了？

陆双双根本没继续搭理他，只撂下一句，“跟上。”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像是终于找到了路。

冷凌霜叹息，今晚可能就要在山上过夜了……

他看着陆双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狭长，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一团黑气盘旋在对方头顶上空。穿过斑驳的树影后，那团黑气又凭空消失了。

冷凌霜眨眨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追上陆双双，试图再次开启话题。

“你既是陆师伯的女儿，想必对凤玦仙师也很了解吧？”

陆双双听到“凤玦”二字，不由地冷哼一声道：“提他作甚。”

“好奇。”

冷凌霜眸光打量着她，低声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陆双双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知道。”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样的人？”正说着，稍不留神，被脚下的树杈绊了一下。陆双双余光瞥到，伸手去扶。肌肤相触的瞬间，冷凌霜被烫得手臂一抖，条件反射似的弹开。

“好烫！”

陆双双冷眼旁观，只收了手，继续往前走。

冷凌霜搓了搓被烫到的地方，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走着走着，怎么还到了悬崖边。

月黑风高，又是悬崖。若对面站着的不是陆双双，冷凌霜绝对以为对方是要谋财害命。他怕陆师姐会想不开，连忙追了上去，喊道：“别往前走了，那边危险。”

听到他的提醒，陆双双没再继续往前。反倒是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想见他吗？”

“见谁？”冷凌霜心中顿生不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把对方从悬崖边拉开。却见陆双双勾唇一笑，笑得竟有几分瘆人：“很快，你就能见到了。”

片刻后。

山谷里，传出男子尖锐的叫喊声。

“救命啊——”

纵是他声音如此嘹亮，也只收到了石壁对他的回应。

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冷凌霜就这么水灵灵地掉下来了。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陆双双有没有推他。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要走夜路，容易出事。”

这岩壁四周看似青葱树荫，实则怪石嶙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戳成筛子。

说起来，他掉下来时一路畅通，平安落地。修仙的好处，在此刻尽显无疑——多亏灵气护体。若是仙阶再高点，修为再强点，他还能借着山壁飞上去。很可惜，他还没有那么强。

静下心来，冷凌霜观察起了四周。

光线太暗，只能依稀看到几处突起的峭壁。谷底有风，说明他掉进了一条大缝里。抬头能见弯月高悬于顶，但山壁太高，月光照不到谷底。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四周好像起了雾气，湿漉漉的。

不一会儿，他的青衫就湿了大半。

冷凌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皮肤处有隐隐刺痛。寒气入体，他起了一身鸡皮。还是要找个避风暖和的地方，等着其他人来救。——当然，知道他在这儿的就只有陆双双。

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走出去。

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光滑平整的石壁，像是一道暗门。许是听了几个话本子，他竟然幻想这里面会不会藏有什么修仙秘籍，或者修为了得的世外高人。

手指细细摩挲了几遍，更像是块雕刻着图案的石碑。

忽然，一道金光炸出，四周骤然亮如白昼。

刺目的光尚未散去，地底出现了道狭长的裂缝。冷凌霜心感不妙，来不及细想，身子便沉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体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下坠的越来越快。

背部像是撞到了铁链，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夹杂着野兽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就算这下没被摔死，也会成为下面猛兽的盘中餐。

他还不能死！冷凌霜猛然清醒。

就在将要撞上铁链的刹那，借力打力，一个腾越，抱住了上方那条铁链。铁链受到撞击，剧烈摇晃。冷凌霜屏住呼吸，双脚寻得站位点，慢慢站了上去。确认铁链足以支撑他的重量，不会继续往下掉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气刚舒一半，脚底的铁链猛然一扯，竟然往回收了一点。铁链底下，隐隐还有响动。

像是男人低沉的呻|吟声。他不确定是不是男人，但这里一定有人。刚刚那声吃痛的闷哼，不像是野兽能发出的声音。

可惜视线被纵横交错的铁链阻隔，透过缝隙望去。朦胧中像是有个黑影，跪着还是端坐在那里。身后的铁链像是攀缘而上的藤曼，牢牢将人裹挟其中。

他看得太过投入，没留意脚下，踩了个空。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还好冷凌霜的预感是正确的，在他落地之时，释放了大量灵力，才没被底下的铁锥刺穿。

他疑惑地盯着那些铁锥，上面裸露着森森白骨，还有一股沉淀发酵的腐臭味。但那股难闻的异味，却不是从他身下的那堆白骨身上飘来的，而是……

对面！

＊

把冷凌霜从悬崖上推下去之后，陆双双在崖边站了许久。她记得是和谁私奔来着，怎么一眨眼，人没了？她甚至记得自己好像是要去昆仑虚找舅舅，怎么就到了这里？

想了又想，也没个结果。干脆直接去昆仑虚躲几天，等婚事彻底黄了，她再回来向父亲大人赔罪，也不用怕那东方绪死缠烂打。

她是一身潇洒地离开了。

苦了在那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黑渊里的冷凌霜，刚借了点光，就对上了一张“死人脸”。

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死人他倒是不怕，死状甚是可怖的除外！

原来先前他碰到的那些铁链并非埋于地下，而是连在这人身上。一根穿过左臂，勾刺倒扣进肉里，可谓是血肉模糊。另外几根全扎在胸腔，甚至有一根直穿过心脏，隐约能够看到窟窿处裸露出的青色血管，血凝固在了铁链四周，不仔细瞧，还以为是生了铁锈。

这是多大的仇怨，下此毒手！

冷凌霜咽了咽唾沫。就算对方不是好人，他还是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虔诚地跪在地上拜了一拜，惟愿他灵魂得以安息，来世投胎……

“哐——咚——”

有重物落下的声音，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冷凌霜脚边。他吓得手指一抖，火折子差点飞出去。

借着微弱的光，冷凌霜先是看到了一颗头颅。毛发覆盖着的脖颈处淌着血，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过，血淋淋的，很是残忍。

血还在滴着，是从他头顶上方落下的。

冷凌霜缓缓抬头，一双幽红的眼睛正盯着他……他吓得身子一僵。待到反应过来时，拳头般大小的红色瞳孔已经到了跟前。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听到了对面吞吐的鼻息声。

小腿不自觉地发软，他甚至能够想到对面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只要它张开血盆大口，就能囫囵个地把他给吞下去。他双手撑地，悄悄地往后退。

爬着爬着，他摸到了那人的脚。心脏骤然停了八拍，手掌倏地松开。

竟然是热的！

烫手得很。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那人一直低垂着的脑袋突然晃了一下，紧接着，那修长的脖颈像是接骨般转了一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