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人就出现在了魔域的水牢里。这里就如同人间的牢狱,是关押嫌犯的地方。所谓的嫌犯,无非有两种,一是离经叛道的;二是一心二主的。
在前任魔族圣主潇令眼中,都算做是叛徒。
凡是叛徒,就只有一种下场——死有余辜。
凤玦被关在了水牢的最里间。
他虽不是嫌犯,却得罪了魔界最有发言权的潇令。水牢里的狱卒见了,先是白了他一眼,又在他提出要见潇令一面时,毫不犹豫地啐了他一口。可见对他的身份,是何其的嗤之以鼻。
凤玦很受打击,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在被关在这里之前,潇令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直接压制住了他周身灵力,还给他套上了玄铁枷锁。堂堂一界仙师,没了灵力,就剩下一副娇生惯养的纨绔身躯。
而水牢又是整个魔界最污秽不堪之浊气阴地,还没半个时辰,凤玦就吃不消了。
至纯的清气之体,与魔界的浊气相互交融,在凤玦体内到处乱窜,胸口憋闷得难受。他艰难地爬起,铁链叮当作响,伴随着他沉闷的呼吸声。
牢外,狱卒正大口吃肉,埋头喝着清酒。
“能否给我口酒喝?”
狱卒微微有些醉意,扭头瞅了他一眼,态度依旧那般轻蔑:“没有。”
凤玦胸口憋的难受,也没力气同对方辩驳,改口道:“凉水也行。”
“没有。”狱卒拖着庸长的腔调,闷头自顾自喝着。
这一次甚至都懒得看他。
许是憋的太久,凤玦太阳穴猛地抽了几下,竟然干呕了起来。若不是他早已辟谷,几日没吃过人间的食物,吐不出什么东西。这会儿,身上唯一干净的衣服早就污秽不堪了。
他瘫软在地,神情像千娇百宠的金贵之躯误食了穷苦人家的粗谷糟糠,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牢外匆匆跑来一个黑色身影。见他进来,那狱卒立刻奉上了酒水,邀约道:“来一碗。”
那黑影摇摇头:“也只有你老兄有这般闲心。我问你,尊上带回来那人,可还好?”
狱卒已有了醉意,摇晃着脑袋,呢喃了一句:“好着呢。”
那黑影重重舒了口气,似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待会儿给尊上送过去,可不能出了差错。”
狱卒又端起了盛满酒的大碗,疑惑地抬头:“都已经关到这儿了,尊上为何还要见他?”
黑影轻笑:“尊上的意思,是要纳他为夫。”
“……什么?!”狱卒手指一抖,酒碗摔了出去。他身体僵硬片刻,缓缓转过身去。
黑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阴暗的牢中,唯一一点亮色,此刻身子东歪西倒,狼狈地靠在墙边,奄奄一息。
“……”
半晕半醒间,凤玦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被人喂了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然后抬了出去。
很快,他的胸腔内不再受污浊之气侵扰,气息都通畅了许多。
他进了一座宫殿。
宫殿面积虽不大,但因为里面极为空旷,几乎看不到任何器物摆件,所以显得尤为冷清。加之又是一连片的黑,不免让人觉得过于阴暗。
大殿中央,摆了张足有几丈长的黑玉榻。榻边坐了一人。周围光线极暗,既不开窗,也不点灯。若不是凤玦刚被人抬着从外面进来,还以为是到了晚上。
那些人把他送到,便拱了拱手,匆匆退下。
像是怕晚一刻,就会被对方生吞活剥了似的。
凤玦也学着那些人,拱了拱手。但受铁链束缚,动作算不得优雅。他笔直地站着,理了理弄乱的衣襟。出于仙师的尊威,他没有开口。等着对方率先开口说明身份。
不知为何,隐隐有股不安涌上心头,他看向那暗影,总觉得对方身上带透着毫不掩藏的杀气。
他不说话。
对方也不说话。
越是这样,心中的不安就愈发膨胀。
如果是以前的凤玦,定能平心静气地等下去。但他可是谢九沅,从小养尊处优,风流惯了,哪被人如此怠慢过,立刻变了脸:“你是谁?绑我来此,所谓何意?”
暗影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抬眸看向了他:“怎么,又不认识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冷若冰霜,在殿内回荡。
传到凤玦耳中时,他身子陡然一僵。那种不安一瞬间化为实体,像块石头,卡在了凤玦喉间。他动了动嘴唇,声音细如蚊声:“阿令,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面对没有前世记忆的冷凌霜时,他尚且能安慰自己。可眼前之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不是那朵单纯可爱的白花,而是一朵浑身长满荆棘的曼陀罗。
潇令冷言依旧:“何时变成结巴了?”
他也不想,但……凤玦抿了抿嘴,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愧疚,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温柔:“你都记起来了?”
潇令道:“记得什么。”
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凤玦道了句,“偷亲你之事。”
对面似乎没了动静。
就轻避重,凤玦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若生气,我便委屈一下,让你亲回来好了。”
“……”
潇令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殿里烛光乍亮,凤玦眯了眯眼,一时难以适应。没等他适应这亮光,人已经趴在了地上。一只黑靴踩着他挺拔的腰脊,很是用力。
潇令俯身,冷冷道:“你是怕本座不会杀了你?”
凤玦清了清嗓子:“那你便是欺师灭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纵使为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之事,我们也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闭嘴!”
潇令气得脚下一用力,骨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凤玦吃痛,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唉唉……嘶,要断了。你要谋杀亲师啊!”
不过才三百年,这人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潇令嘴角一抽,下手反而更重了。
原本套在手腕上的铁链,不知何时,像条青蛇蜿蜒而上,缠住了凤玦皙白的脖颈。喉间猛地一紧,脸颊被憋得紫青,雪白脖颈下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
他知道对方下了死手,嘴里艰难地嚷嚷道:“霜儿霜儿,我错了……”
“霜儿?”潇令手指一顿,铁链没再继续收紧。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勾了勾唇角:“你说的那个,他已经死了。”
听到“死”字,凤玦原本瘫软的身躯突然有了气力。也顾不得脖子上的痛楚,他翻身欲起,绑着铁链的手抓住了潇令的脚踝。
潇令被抓得生疼,踹了他一脚。他力气不大,但却忘了对方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躯,经不住他这一脚。
——差点把对方嵌进墙里。
凤玦咳了口血,硬是咽了回去。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满身尘土,目光却变得冷冽,道:“你说他怎么了?”
见他如此,潇令心里反倒痛快。
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过就是本座神识的一部分,没有他,本座如何恢复如初。”
凤玦突然暴起,冲上前去,一把摁住了潇令肩膀,怒道:“为何活下来是你,不是他!?”
被他如此粗暴地摁在榻上,潇令不怒反笑:“哈哈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
凤玦眸中怒火中烧,却被他这话泼了一头的冷水。三百年前的场景,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凤玦的青光剑直直刺入了对方的心口……
一时间,他便散去了所有的怒火。
潇令见他失了神,大袖一袖,就将对方甩出了几丈远。
听到动静赶来查看的宫人,见凤玦仰卧在地上,身上的衣襟上染了斑斑血迹,也不敢上前查看。只是跪在一旁的角落里,等着潇令发话。
潇令揉了揉肩,道:“带下去吧。”
也没提疗伤之事,宫人不敢擅自做主,便老老实实将人如同来时那般抬了回去。
路过殿门时,与前来的白怀擦肩而过。白怀见凤玦如此狼狈之相,不由得停住脚步,心中无味杂陈,目送着对方的背影离开。
恶人殿内,潇令见白怀迟迟未进,传音询问道:“何事?”
白怀在殿外拱了拱手,道:“喜帖已经发出,不过……仙界众人,齐聚在无尽海外,叫嚣着让我们放人!”
潇令道:“猫哭耗子。”
白怀微微一愣,低声纠正道:“是狗拿耗子。”
抬眸时,潇令已经换了身装扮,来到了他的面前。
比起毫不亮眼的黑色,潇令身上这件雍容华贵的深紫色长袍,一般人可穿不出如他这般矜贵万千的气质。白怀只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了头。
潇令道:“愿意待着,就让他们待着吧。”
言外之意,反正他们也进不来。
无尽海沿岸,有潇令亲手布下的结界。魔族之人可以自由进出,但也需知道解令。而结界设有禁制,仙界之人若强行进入,就会触发天雷。即便知道解令,也无济于事。
潇令之所以封了凤玦的灵力,也是为了能安全地带他进来。至于,之后他受得那些苦,比起受那九十九道天雷之刑,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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