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灵池

顾清珩自从来了画卷世界就没睡过一夜好觉。

第一天就被萧疏寻拿个刀顶着,魂都吓飞了一半,连着两夜都睡不安稳。紧接着又是浊气,他睡觉本来就轻,心里有点事更是睡不着。

正静着心,侧面小屋传来动静。

顾清珩推门而入,浊气在萧疏寻身上里三圈外三圈缠了个紧,只见他紧闭着一双眼,双唇抿成一条线,眉头蹙起,难受得直冒虚汗。

顾清珩来不及多想这么多浊气哪里来的,掌心聚力拍在萧疏寻背后,一边传送着灵力不让浊气侵入,帮他缓解着痛苦。

“萧疏寻,醒醒!”顾清珩焦急地喊他,这人不应,被梦魇住,再不醒来只怕浊气要趁虚而入了。

他将萧疏寻转了个身对着自己,低声念咒,闭上眼贴住那人滚烫的额头,浊气裹住顾清珩将两人围在其中。

“疏寻?”

“萧疏寻!”

眼前的人影被拉开,光终于透了进来,萧疏寻看不清那张脸,正如当年的大雪里他看不清他的师尊一样。

顾清珩扶起萧疏寻:“别怕,别怕,这是梦。”

这是梦?萧疏寻躺在这人的臂弯里仔细地看着,可无论他怎么去拂,都拂不开那层雾气。看不见他便伸手去摸,梦魇中的小魔君将顾清珩的脸摸了个遍。

萧疏寻醒了,浊气也在退散,他面向着顾清珩靠在他肩上。顾清珩摸了摸他的脉,还好,无碍。月将落山,萧疏寻浑身被汗浸湿,顾清珩任由他无意识地抱着,不时拍拍他的背,像在安慰孩童一般。

待萧疏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结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某人身上特有的香气。他猛地推开顾清珩坐直了身子,又看了看自己:“你在这做什么?”

“你做噩梦了。”顾清珩站起身,拉了拉衣服:“醒了就好,时候还早,再睡会吧。”

萧疏寻回想着那个梦,看着最后一片衣角抽离出房门,只觉得脑壳昏沉。虚影入识海,谁人声清,低语醒南柯?

晨光熹微,早训在暖光中开始,顾清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负着手站在前面,戴着一个银丝衔尾蛇冠,额前发丝垂下在晨风中微微飘扬,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腰上系了块白玉,手里总拿着的拂尘今日换成了扇子。

萧疏寻站在最后,悄悄抬眼去看,哪怕没有光,那人周身也泛着一圈浅浅的蓝,像月亮。

待到众人散去顾清珩才迈步到萧疏寻面前。

“还好吗?”顾清珩合上扇子,“收拾一下,午饭后和我下山。”

“做什么?”

“治病。”

顾清珩没等他的回答便走了,一旁的程泽听得清楚,师尊竟真的打算给那萧疏寻治灵根?

他不声不响地靠近萧疏寻:“师尊近来对你很是关照啊。”言语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众人料定顾清珩对萧疏寻的好并不纯粹,程泽也不例外,他只等一个先甜后苦。

“师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程泽转身正对着萧疏寻,言语轻蔑,眼神像看蝼蚁一般:“好好珍惜这几日的安宁日子吧。”

程泽这在提醒萧疏寻,无功不受禄,无事献殷勤。萧疏寻敛去眸中深意:“师兄说的是,安然来之不易,疏寻自会珍惜,师兄也莫要虚度才是。”

若萧疏寻灵根真的恢复如初,只怕第一个夜不能寐的便是程泽,他决不允许一个低贱的庶民有爬到自己头上的机会。

“米粒之光,也配和我争辉?”程泽眉尾轻挑,傲睨自若的目光从他眸缝中穿出。

萧疏寻笑了,眼神却让人觉得狡黠:“师兄,我和你唯一一次在仙试上对上,似乎是我赢了吧。”

程泽被戳了痛处,也并未将恼火写在脸上,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字字句句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萧疏寻,咱们走着瞧。”

*

顾清珩已经等在山门口,百无聊赖玩起了草人。

许是童年玩得太少,他虽已修行千年,如今也到了快要飞升真神的时候,但本质里却还是贪玩。

所以这会,顾清珩趁着等人的空档,坐在山门前的石阶上,一手操纵草编的小人,一手操纵木刻的异兽,在那台阶上打得不可开交。

萧疏寻不知何时出现他身后,看着地上那两个小人,没由得轻笑一声。顾清珩听见响,头也没回停了动作,立马起身也没回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迈步往山下走去。

俩人先是下了山,在人间的集市上逛了几圈。

萧疏寻不耐:“师尊,我们到底往哪去?”

“急什么。”顾清珩拿起一顶发冠,忽而看向萧疏寻,算来他应该已经及冠了,怎么还散着头发。又转念一想,也是,仙门的日子那样难过,他又怎么会有加冠礼呢。

顾清珩放下头冠往前走着:“知道抚灵池吗?”

萧疏寻侧眸看他。

“灵山上的天池,传说是仙人的眼泪所化,医百病,抚万灵。”顾清珩望向灵山的方向,“你的灵根自然也能治好。”

萧疏寻没说话,往日他还能做做样子说出句多谢师尊,但是对于这件事,他说不出任何感谢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师尊,那抚灵池这么神奇,怕是不好找吧。”

“不难找,但想进去没那么容易。”

抚灵池有己朽和木殷镇守,两人都是上古留存下来的,与创世神同岁,人他们只认上古神明。

*

天边那一抹红已褪去了刺眼的光,留下的是万里的火,烫得远处的山峰都变得粉红。丝丝凉意浮上,山中雾气环绕,云海翻涌。

灵山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顾清珩那年来抚灵池疗伤,在灵山小住了半月,别的不说,跟那己朽倒是混了个熟。后来虽没怎么踏足灵山地界,但也不时与己朽见上一见,如今要在这另一方天地见到老朋友,顾清珩觉得有些新奇。

说是天池,其实抚灵池压根不见天日,藏匿在一个崖洞深处,洞口不大,被藤蔓盘旋盖住。进到洞里周遭便静了下来,洞顶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洞中石阶向上,只够通过一个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清珩不时侧头用余光去看身后之人,萧疏寻也会抬眸看他,但两人始终没有对上视线。走了大概十几步,豁然开朗,山洞深邃昏暗,顶部斜射下一束光落在天池中央,水雾弥漫,池上像是飘着一团云。

顾清珩打量着四周不见任何动静,却也不敢放松警惕。

又往里走了两步,几乎是刹那间,一道寒影从天池对面的黑暗处射来,身后来时的路被藤蔓封起,两个声音交缠环绕在洞中。

“来者何人?胆敢私闯灵池!”

话毕,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前后站定,将顾清珩和萧疏寻围在中间,变故生得太快,师徒二人也迅速背靠在一起做好了准备。

红的是己朽,长发垂腰,不加修饰,桃花眼柳叶眉,生得一副妖皮媚骨。

黑的是木殷,黑纱遮目,眉心一点朱砂,头发束起,手持长剑,微微侧脸听着动静。

顾清珩上前作礼:“二位神将,我乃清屏山时予,今日携门中弟子前来叨扰,是想借天池一用,为弟子疗愈。”

己朽轻摇着一把绘着竹子的折扇,扇骨上刻着竹纹,那白色透着些寒意,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说用就用?若是人人都像你如此,天池岂不是成了浴堂了?”

顾清珩还未来得及回话,眼见几道翠影从那竹扇中飞出,宛如柳叶弯刀锋利无比,在空中稍钝便一齐朝着顾清珩射去。

另一边的木殷转身扯掉眼前的黑纱,黑纱似是有灵性一般缠上他的胳膊。顺着木殷的身体绕了一圈,攀上肩头时已然变成一条通体漆黑的灵蛇,下一秒,又变回黑纱朝着萧疏寻飞去。

顾清珩心道不好,倒是不知己朽原来是这么不讲理,话也不听抬手就上。无奈二人只得应战,动中各色光芒闪烁,纵无刀剑争鸣之声,也颇显焦灼。

师徒二人配合默契,不时交换位置轮流对抗着竹叶与黑蛇,虽还能招架住,但相对于己朽木殷的从容来说还是有些不占优势。

己朽收起扇子,木殷的蛇也停下攻击乖巧的趴在肩上。

“有点本事,但还不够。”

话落,己朽突然出手扇子朝两人飞去,顾清珩向后弯腰将萧疏寻拉至自己身后,但扇子还是轻微地划过了他的脖子。扇子见了血,己朽却突然停下攻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即逝。

“你这人,有意思。”己朽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走到顾清珩面前,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一双眸子似乎要把人看穿一般。

木殷走到己朽旁边,黑蛇已经变回了黑纱重新缠在他眼睛上:“怎么了?”

“没事,天池借你们。”己朽的身影渐渐消失,声音却仍环绕在洞中:“但可不是白用,时机成熟,我自会找你讨要我要的东西。”

顾清珩没说话,但他知道,己朽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什么。

不过不管如何,目的是达到了。

“去吧,抚灵池可以治好你的灵根,我在一旁给你护法。”顾清珩摸了摸脖子,指尖沾了几颗血珠。

萧疏寻收起剑,目光落在顾清珩脖子上的那道红线上,虽然不重,但这是他头一次为了保护自己受的伤。

萧疏寻心里有些复杂,他试图在顾清珩的眼中找到一丝虚伪,可那双碧色的眸子里只有真诚。顾清珩抬头对上萧疏寻的视线,拿出巾帕随意擦了擦伤口,“皮外伤,不碍事。”

“嗯。”萧疏寻转移开话题,看向那湾池水,“这抚灵池,真有那么神奇?”

“你问过好几次了。”顾清珩上前一步,以为萧疏寻犹豫是不放心他的用心,“你若不放心,为师和你一起。”

说着,顾清珩脱去外衣先一步下了水,反正泡泡也没坏处,对提升修为也有益处。

池水有些凉,但等到了中央就变成了温热,这抚灵池顺着另一边延伸出去。面上平静如死水,暗下却是暗流涌动,顾清珩感受着池水从身侧缓缓流过的感觉,抬头望向岸上的少年。

之前送药时他也是这样以身试验,萧疏寻看着水池中央的顾清珩,他们中间隔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挥不去拂不开。犹豫了一会,萧疏寻终究还是下了水,池水算不上多舒服,但确实能感觉到有一股暖意往自己身体里钻。

顾清珩倒是会享受,靠在一个石头上闭目养神,好像给萧疏寻治灵根是假,他自己享受才是真。萧疏寻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一边,两人中间只有一人之隔。

萧疏寻从没仔细地看过顾清珩的眉眼,从前刚被带回来时他不敢,后来他不屑,因为那张脸总是厌恶地看着自己。如今这人就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睡着,他倒是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个完整。

原本萧疏寻还想着若是灵根恢复修为大增,说不定能一举突破,到时候顾清珩求饶也没用。但是现在,看在顾清珩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就让他再多活几天。

顾清珩忽然睁开眼,与萧疏寻目光相对。温热的池水雾气朦胧,两人都被暖地浮了些红晕,尤其是顾清珩。他本来就白,这点红在他身上更为明显,萧疏寻赶忙移开视线,气氛一下有些奇怪起来。

但顾清珩自己显然没觉得怎么,起身划拉着身边的水往岸上走:“咱们可能得在这待几天,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萧疏寻视线跟着走向岸边的顾清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抬手一指。顾清珩脚下一滑,跌坐在池中,在爬起来时,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水珠顺着他面上的山峦滑下落在水中,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抹了把水一脸气愤。

“你做什么?!”

“怎么了?”萧疏寻脸上一脸无辜,还装作惊讶的样子作势要过去扶顾清珩,“师尊,怎么这么不小心?”

“罢了罢了!”萧疏寻演的太好,顾清珩打在棉花上,只得上了岸披上外衣,四下里看了看,“洞里湿气太重,不好休息,我去外面等你。”

萧疏寻跟着上了岸,后背的伤透过衣服隐隐显现,顾清珩止住萧疏寻的动作:“之前给你的药,你没用?”

“没有。”萧疏寻挣开顾清珩的手,披上衣服转过身看着他也不打算隐瞒:“怕药有问题。”

“不是当你面用了吗?”顾清珩不解。

“那也不敢。”

一阵沉默,萧疏寻没有再说下去顾清珩心里也明白。八年都这样过来了,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作恶已久的人去做好事,人们也只会觉得他虚伪,或是另有谋算。

“算了,反正抚灵池一并给你治了。”顾清珩叹了口气说道。

萧疏寻看着顾清珩没再言语,他可真是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师尊突然对自己这般上心。是真阴谋,还是假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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