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婉带着那孩子去了云梦城。

云梦城是一座人间城池，凡人居多，修士少见，这里有一座凉府，正是凉婉的宅邸。

沿途也听了些传闻，说是云梦百年都出不了几个拥有灵脉的人，唯独父母都是普通人的凉婉，天生仙根，她出生的那一日满空紫光，十里桃花于冬日一夜绽放，是祥瑞，是天赐，她是不世之材。

云梦的百姓都尊她一声女君。

但奇怪的是，这位女君并不久居云梦镇守此处，多年才回来一趟，没几天又独身离开。

他们三人跟到府邸前，就不方便进去了。

凉府有结界笼罩，本是为驱邪避祟，但他们三个现在是回到三百年前，这个时间根本没有他们，因而他们算不得人，自然无法以非常规的手段进去。

周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啧啧赞叹：“这个幻境还挺逼真的，这才有点人间的样子嘛，跟小说里写的好像，不像现实，天空都是灰的，雾霾很严重。”

满大街都是热闹的人间景象，摊贩叫卖络绎不绝，生活气息浓郁，非常逼真，深陷其中的人若不知这是幻境，怕是很容易沉溺其中。

周芃暗示自己好几遍，这是幻境，不是真的。

但他又想，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里，难道这个世界就不是假的吗？

但他也不好说自己是穿越的，只能找个话题道：“皓清他们会不会也在这里？”

秋茗懒得答他。

因为秋茗不关心别人如何。

他从不共情人类命运，也对所谓的“同伴”没什么感觉。

留周芃在身边，只是因为碰上了就随手捡了，反正这人他不讨厌，偶尔拿来打趣，也挺有意思，况且，他需要在自己面对别人说不出话时，有一个嘴替。

至于沈霁……

沈霁给周芃解释道：“进入幻境的人，未必都会被分配在一处，但他们都会被幻境的核吸引，渐渐靠近问题中心。”

也就是说，凉婉若是这个幻境的核，其他人迟早会朝云梦靠近，甚至可能此刻已在云梦。

这对秋茗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一方面，一旦人多，他就容易浑身不舒服，反应迟钝，行动迟缓。

另一方面，为了不引人注目，影响以后找名单，他必须隐藏实力，这会大大影响他找到幻境出口的速度。

至于沈霁……

反正这个沈霁是假的，他们相互不拆穿就行。

“三位是要递拜帖吗？”

凉府门口的护卫凑上前问，给秋茗问懵了。

周芃惊讶不已：“他……他能看见我们？”

一扭头，他茗哥已经迅速站在他身后，借他身体挡着，垂下脑袋不说话，一副“没人看见我”的别扭模样。

周芃：“……”

行吧，大佬恐人症又发作了。

那护卫笑说：“几位又没隐身，小的眼睛也还算清明，并无眼疾，如何看不见？”

倒是沈霁，不慌不忙，风度翩翩地与人寒暄：“并非拜访，途径此处罢了。”

那护卫没继续多问，笑笑道：“我看这位公子，似是有些眼熟。”

沈霁：“大约是我面善，看着亲切。”

秋茗：“……”

不要脸，哪有人自己说自己面善亲切的？

不好贸然惊动凉婉，三人只得另做打算，他们离开凉府，走在街上。

云梦城所居多为凡人，是凡人那就离不开柴米油盐，人间烟火，沿街茶肆布庄、酒楼小馆好不热闹，人肩接踵，挤，且吆喝声还大，对秋茗而言很是刺耳。

甚至还有摊贩主动凑上来招呼。

秋茗浑身绷地笔直，难得的安静些，不怎么阴阳怪气沈霁了。

周芃：“茗哥，你走路怎么还顺拐呢？”

秋茗：“……”

秋茗连“闭嘴”两个字都颤不出口了。

他长得好看，显得柔弱惹人怜，偏偏绷着脸，唇抿成一条直线，摆出一副看谁都看不惯的样子。

但这不可一世的模样，在他恐人症发作的时候就显得一点儿都不凶了，反倒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穿得又古怪，随着走动，手臂和小腿的皮肤要露不露的，连鞋都没有，赤足踏在午后晒得滚烫的石板路上，火烧火燎地不舒服。

主要是还有人频频侧目看他，眼神带着狎昵的意味，还咕哝着什么话。

秋茗听力好，听他们说什么：“人要俏，一身孝，啧啧啧。”“隔壁春楼逃出来的吧？”“像，像是，那张脸……穿这样，像是从某个恩客床上逃出来的。”

秋茗久居深山，对某些方面可谓是相当不了解。

听不懂。

但不妨碍他看出那些人语气中的轻曼与戏谑。

唇角的弧度越拉越下，额上笼着阴云。

忽然阴恻恻地来了句：“幻境中的人不算人吧？”

周芃一激灵，摁住他茗哥正在轻搓的手指：“哥！你冷静！”

秋茗烦躁地不行，正要挣开周芃，另一只手忽然被握住，他浑身一僵，脑子断片，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杏眸直颤。

比他高大半个脑袋的沈霁，居然敢站在他身边！

不但站，他还挨着他。

还握他手。

还笑……

他们三个人，古怪地并肩站着，从高到低排下来，从头顶能绷出去一根笔直的线。

主要是，秋茗被夹在中间，左手右手都被牵住！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不知道吗？

顿时怒火腾烧，他觉得还是干脆杀了沈霁吧，这玩意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管他是人是邪呢，反正附身在别人身上的东西，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人，那就是恶人，是恶人，他就能杀！

秋茗的判断一直都这么简单粗暴。

以前在砀山时不显，那是没机会给他思考，如今接二连三碰上以前没碰到过的问题，他只能被迫给出反应。

双目紧闭，复又睁开。

然后……

指尖刚冒出一点灵流，就被沈霁薄长的手掌碾住，像是不经意，调整了一下握手的姿势，变成了主动牵起秋茗。

那点灵流颤颤巍巍地被摁回体内。

沈霁也没看他脸有多臭，而是抬头望了眼一旁的成衣铺子。

哂笑着对他说：“谁让你乱跑的，活该裹着这身被笑话。”他目光点了下周芃：“他们都在入幻前换了衣服，你穿这身就不难受？”

秋茗：“……”

确实难受，缟布太粗糙，他皮薄，领口的皮肤都磨红了。

沈霁一边说，一边拉着秋茗往成衣铺子走。

像是要拿话堵住秋茗的嘴，或者说……更像是刻意将秋茗的思维引导向别处。

沈霁：“能被幻境中人看到，说明我们来对了地方，幻境之核就在这里，从现在开始，行事要小心，尽量不要引起其他人过分关注，唔……你这身穿着就得换掉，白地都晃眼了。”

顿了顿，他看着秋茗的脸，若有所思道：“虽然他们能看见我们，但他们毕竟不是真的人……”

秋茗等他继续说，但他没再说了。

但秋茗觉得，他下半句话会是：他们不是真的人，你不要怕。

这个念头一升起，秋茗就更别扭了。

只有一个人会对他说“别怕”这两个字。

旁人……例如周芃，只会对他说：他们不是真的人，不会让你更恐人，你不用杀他们的！别动手，别杀人！

一进成衣铺子，秋茗摆脱了那一街的目光，终于松了口气，他极不耐烦地甩开沈霁的手，跟个大爷似的往太师椅上一靠，两腿交叠，翘了起来，白玉似的小腿明晃晃地从缟衣下露出，沈霁看地直皱眉头。

秋茗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反倒因为对方的不悦而愉悦不少。

目光梭巡在一排排挂起的衣袍上，挑了一件正要试，周芃拦住他：“茗哥，我们没带钱啊。”

秋茗扭头看了一眼沈霁。

沈霁笑笑：“没关系，你试。”

说着，转身就将手上那柄碍事的剑扔到掌柜面前：“当了能买几套衣裳？”

秋茗：“……”

周芃：“？？！”

剑修当剑，可真他妈魔幻！

沈霁一脸无辜，抱臂侧靠在柜台前：“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买衣服要钱，吃饭住店也要钱，难不成……你们想住大街？还是桥洞底下？”

秋茗无所谓，他对钱没概念，挑了件衣裳就拿到屏风后去换。

周芃在心中替真正的沈师兄默哀一瞬，又乐呵呵地腆着脸凑过去：“那个……沈……沈师兄，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他真的饿了，按时间算，他至少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

秋茗挑了一套黑色衣裳，他穿上身没什么好说的，帅气，漂亮！

周芃早就觉得秋茗条件好，长得好看，身型也好，就那妖魔窟的破缟布，他都能穿出厌世风，搁现代走街上，是要被一堆扛着长`枪大炮的老法师追着拍的。

但沈霁不太满意：“小孩子，穿那么重的颜色做什么？”他眼珠流转，取过一旁烙着海棠花纹，还配着藕粉腰带的衣袍递给秋茗：“换这个吧，粉粉嫩嫩的多可爱。”

秋茗脸色一沉，即将失控。

周芃忙不迭救场，抱着一套雪白衣衫挤过来：“啊！茗哥更适合这件嘛！”

挨在秋茗耳边，小声说：“他付钱，忍一忍。”

“……”

秋茗忍了。

但忍地有点辛苦。

拳头还在嘎吱嘎吱作响。

某人还不知死活，出神片刻，又哂笑一声：“白色啊，不耐脏，吃饭的时候漏到衣服上怎么办……我觉得还是粉色更好看。”

又胆大包天地补了两个字：“……可爱。”

某人小时候吃饭不老实，吃一半漏一半，砀山鸟雀直呼过年，某人衣服不是吸饱汤汁就是滚了一身泥点子，师尊嫌弃地将一点点大的小团子扒光，刷干净……

——秋茗黑历史系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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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云梦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