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迷迷糊糊动了动，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扑腾，坐起来：“天亮了？！”

他的眸子映出晨光，弯起来，兴奋地微微睁大，带着一些未经世事的天真和傻气，叶炯寒看着他：“起来收拾，别傻愣着。”

沈剑笑嘻嘻地“哦”了声，跳下床，手脚并用地穿好了袍子，走至屋外随意用清水洗了把脸。

他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洗脸时落下来几绺，粘在脸上，看着像个街边的叫花子。

他浑然未觉，凭着手感快速束了发，整整袍子，朝叶炯寒走来：“师尊，我们出发吧？”

叶炯寒看了他一眼，将他带回屋子，让他坐下。

他难得耐心地把沈剑束好的发解开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把那几绺头发归好，并拢，其间动作触碰到沈剑脸庞，每一次不经意地触碰都会让沈剑的目光转向他。

师尊这是，在为我束发……因为是我的生辰？

他的手指好痒……这种感觉好奇怪，但是不讨厌。

他平常看着也这么冷淡，但……他可真白啊。

沈剑有记忆起便在一个府里打杂，他离开前不久，那府里刚得了一个男婴，他做事时有幸瞥见了一面，只觉得那孩子浑身上下的皮肤都白皙细腻得宛如羊脂，而今来看，叶炯寒竟比记忆中那孩子还要白上几分。

沈剑一直觉得叶炯寒不像是凡间人的。他总是淡漠着双眸，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偶尔流露出情绪，大多是不耐或厌烦。

好像这地方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喜欢，让他留下。

沈剑的情绪微微落下来，垂下眸子。叶炯寒此时收了手，颇为满意地后退几步，对沈剑道：“好了。”

沈剑抿抿唇，看向叶炯寒。叶炯寒皱眉道：“我不就重新给你束了发么，垮着个脸干什么？不喜欢？”

沈剑摇摇头：“……喜欢的。”

他微微叹一口气，冲叶炯寒走近几步，要开口说什么。

后头突然传来方珏的声音：“叶师伯，小沈儿。”

沈剑回身，见方珏已然穿戴齐整，对上沈剑的目光，方珏笑道：“小沈儿，听说你今日生辰？我也是才知道，来不及给你准备了，有什么想要的，师兄带你去山下买。”

沈剑愣了愣，回身看向叶炯寒，求证似的：“师尊？”

叶炯寒垂下眼：“你好好跟着师兄，不要乱跑。”

沈剑就这么看着叶炯寒，满眼不可置信，他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听见叶炯寒再进一步的解释。

不是……说好了带他去山下的么？

方珏已经等了一会儿，见这两人的反应，疑道：“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叶炯寒转身：“没有，你记得看好他。”

“师尊！”沈剑情急之下喊出了声，“你会等我回来的吧？”

叶炯寒停下步子，顿了会儿，然后冲方珏道：“他废话太多了，你不用管，带他去玩吧。”

他的目光飘飘悠悠，好似有些躲闪，最终还是移到了沈剑脸上：“玩儿得开心。”

沈剑不知道说什么。

他被带下山时，仍旧处在恍惚之中，甚至一度想要挣脱方珏跑回去。

然而方珏待他又是那么热情照顾，以至于沈剑几次三番到了嘴边的话又回来了。

叶炯寒给沈剑准备了一个包裹。里面是这些日子多出来的钱，叶炯寒想了想，又把自己头上带着的冠玉放了进去。

今天他给臭小子束发，突然就想到，这小子过几年就要及冠了。

他这个小孩儿，天生命不好，生来便担着重担就罢了，还遇上他这么一个师尊。

今天以后，沈剑或许就没有师尊了。到时候他及冠是不是都没人前后给他打理？

叶炯寒心道，好歹搭伙过了一年日子，这些日子对你管着管那，都把你憋哭了。你及冠我也帮不上忙，就用这个冠玉赔罪吧。

他把包裹理好，拿出一张信纸，思来想去，迟迟未落笔，最终还是撕了。他想嘱咐沈剑的话有很多，想提醒他警惕一些人和事，又觉得，他所认为好的，未必真的对沈剑好。

叶炯寒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寂静，白谷地高，他的面前是白茫茫不见边际的一片天。

他突然格外困顿，像是数日来夜夜难眠的疲惫一拥而上，他只想闭上眼睛。

他转身，身后却蓦地站了一团黑影。

【宿主。】那个黑影说。

叶炯寒绕过他，径直进了屋子。

【恭喜您完成了为期一年的每日任务，现在您已升级到等级二，可开启副本模式。】

【第一个副本，教沈剑修习明元宗心法金曲经，并带他前往仙盟武会一展风采——】

叶炯寒猛地回身：“你给我闭嘴。”

【宿……咳……喀嚓……警告……警告！】

叶炯寒狠狠地捏着那团黑影的脖颈。

黑影挣脱无能，身形逐渐扭曲，四肢软化拉长，却还是不屈不挠地说着：【警、警告……宿主……出现严……重……偏离……行为……应、惩罚……纠正……】

【必须……要……完成……终极任务……】

【拿到……魔族、之心……】

什么狗屁任务。什么魔族之心？！

叶炯寒面目阴沉，眸中狠厉，拳头紧紧一攥，那团黑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办法说一个字。

“宿主。”

谁知下一秒，一道阴森的仿佛要冻住人血液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叶炯寒猛地回头，见一个身着黑袍面容苍白的青年站在他身后。

那个青年嘴角扬起，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你杀不死我的。”

这话听来不是挑衅，而是告知。

“你是……”叶炯寒有些头疼地想了想，“……孔藩？还是系统？”

“严格来说都是，但你可以叫我孔藩，毕竟我和那些影子不一样。”

“哦。”叶炯寒应了一声，迈步向前，孔藩伸手拦住他，“在这个世界，不仅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叶炯寒缓缓转动眸子，盯着孔藩。

孔藩面不改色，仍旧保持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系统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任何一个角色在不该死的时候死，终极任务一定要完成，魔族之心一定要拿到。”

“……什么狗屁系统。”叶炯寒嗤道。

孔藩听了，并不恼，反而点头道：“宿主。如果你想摆脱系统，就只能完成终极任务，否则你将永远无法解脱。从这个角度来说，最后疯的可能是你。”

他说话时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语速语调，神情就像是刻画好的假人，没有一丝波澜。

远处白茫茫的天仿若静止，浮云都好像被凝固，这里一时无风也无声。

“……呵，”叶炯寒突然笑了一声，猛地逼近孔藩。他对上那张苍白的面孔，语气笃定，一字一顿地低声道，“你疯了。”

下一秒，他飞身而去，像是一道闪电，孔藩怔愣几秒，旋即追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一黑一白，叶炯寒耳边烈烈风响，很快听到系统传来的警告：【检测到宿主偏离任务路线——警告，警告，警告！！！将会降下天雷惩罚！！！】

叶炯寒回头看了一眼，孔藩面无表情，明明是修仙之人，却形如鬼煞。

空中已经隐隐有雷云翻滚，叶炯寒咬紧牙关。

孔藩说自己死不了，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无法随心所欲地死，亦或者生。可是——

如果这都不能由我决定，如果这都没有自由……叶炯寒的拳头几欲攥出青筋。

“叶炯寒，”孔藩在他身后喊，“没用的！”

天雷劈下，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遍及全身。没了冠玉护身，他这次更是抵挡不及，经脉尽数被挑断，痛觉沉沦，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

模糊中他看见沈剑的脸，想起那双黑润的眸子，心口蓦地一轻，又被狠狠揪落在地。

他想，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其实他可以不要欢喜，也不要悲伤。

张开手臂落下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孔藩背手而立，站在不远处。

叶炯寒勉力站起来，拖着浑身鲜血前行，厚厚黑云依旧挂在他头顶。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雷电在云层中涌动，笼罩了方圆数百里，这次的云比先前更广更厚，周围的百姓都以为天要降暴雨，纷纷回家收衣裳。

正在焦头烂额处理事务的李洛水抬起头，噙着笑的连木搁下手中的棋子。

他问：“苍蛟，你的雷？”

对面的苍一挑眉：“是我啊。”

连木叹气，转头：“不下了。”

“不下？！老子还没赢回来呢？！”

“连输五百多局了，连某实在佩服。要不下次再让阁下好好展示，看看输多少才是极限？”

“喂？！区区凡人，语气放客气些，信不信老子养好伤了把这座山劈成两半？！”

“……拭目以待。”连木从远处的黑云翻滚中转回头，淡淡说。

……

因为天气不好，方珏带着沈剑逛望红楼。

这是城里有名的首饰店，方珏看着沈剑东挑挑西捡捡，摸了摸荷包，道：“有看中的么？”

叶师尊出来前特地给了他些银两，让沈剑看中了什么便给他买什么，说今日是他生辰。

沈剑顿了顿，抬起头来：“我想买这枚流纹冠玉。”

方珏笑道：“这就在张罗冠玉了，才多大啊？”

沈剑挠了挠头，抿唇笑：“不是给我买的。”

“什么？”方珏没用叶炯寒的钱，自己掏了腰包，没留神听他说话。

沈剑头摇的像拨浪鼓：“没什么没什么。”

他在门口等方珏，两只手互相挠，眼神中有希冀，又带着不安。

方珏买了冠玉，又付了两把伞钱，和沈剑一人撑了一把逛夜市。

山下确实热闹，白玉宫常年高处不胜寒，太冷清了。

这里的夜市长余十里，有卖糖画的，有卖年糕的，有炸鸡、糕点、粽子，卤牛肉。还有九连环、皮影，沈剑驻足看了一会儿，鼓了好几掌。

路过一个说书的摊子，那里喊：“哪怕它天罗地网层层布，哪怕它乱箭攒心一命倾。”

沈剑听了一耳朵，突然若有所感，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明元宗。他手上抱着给叶炯寒带的各样吃食，怀里揣着送叶炯寒的流纹冠玉，嘴里还叼着方珏刚买的葱油饼。

夜市刚刚开始，正是热闹非常的时候，方珏选好了一支漂亮钗子，正在付账，沈剑忽然拉他的衣服，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一般：“师兄，我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