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一将叶上珠带回学思院,吩咐她今夜不要离开寝屋。
叶上珠心中忧虑苏夜,又不敢贸然开口,吞吞吐吐了一路,到了学思院后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
“仙尊,我不想做妖,可是……我没办法。我,我只是不想离开……哥哥”
白若一一身孑然,立在院中,月光将他映地更加不食人间烟火,显得他心肠硬朗,不近人情。
他冷漠道:“你可知人与妖的区别?”
叶上珠嗫嚅道:“人者仁也,人经转世投胎,血肉之躯,为天道所喜;妖为草木走兽,得机缘化形,与人有异,非其族类。”
白若一摇了摇头道:“持善心者为人,祸乱天下者是妖。人在腹中化形,妖承天地灵气化形,并无不同,都是天地造物而成。善者为人,恶者为妖,你可明白?”
叶上珠愣住了,她生而为妖,没得选择,第一次听一位维护天下苍生,除妖伏魔的仙尊说这样的话。她本以为妖与人之间是隔着那天堑鸿沟,不可相互理解的存在,因此,她惧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毕竟在人类心中,亘古的定律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如今听到这样一席话,她心中颇为感动,可是自己如今身份暴露,是不是只能离开哥哥、离开涿光山、离开君撷师尊、离开钟师兄……
白若一:“你与他本就有些渊源……也罢,原本涿光山秉持的就是有教无类,天下生灵自当都留一线生机的教义,你若是秉存善心,人与妖又有何异?”
叶上珠潸然泪下,感动道:“是,仙尊,叶上珠明白,定然不会辜负仙尊的教诲!”
白若一道:“如此甚好。”便准备离去。
叶上珠连忙激动道:“那哥哥……他会怎么样?”
白若一顿了顿步子,并未回头,只冷淡道:“他自有他的劫数,他既然顶了你的罪罚,你便莫要辜负他一番心意,这几日不要离开学思院。”
“是…………叶上珠知道了……”
她曾是莲池荷叶上的一滴晨露,千百个日日夜夜她朝生暮死却又在每一个黎明怀着记忆重新诞生,她明白,自己这是得了机缘化了妖。她几乎每一日都能看见苏夜,他总是醉卧莲池边,虽然身边侍从婢女无数,但她能感觉到他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原本偷盗敛魂草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大事,私下罚一罚就是了,但众多弟子将苏夜五花大绑困的严严实实地送了来戒律堂,听那弟子云频的话语中颇为严重,此事又涉及妖孽夺舍,天璇长老只好骂骂咧咧半夜起床匆匆赶来,不想竟还惊动了山主和其他长老,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只除了那堂下之人的师尊————白若一。
最该来的居然没来。
天璇长老有些惶恐,这些弟子好好的闹什么闹嘛!天玑长老也万分后悔,当初说出药草失窃一事,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涉及辰巳仙尊唯一的弟子,牵扯出来的事情颇为麻烦,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私下做决定。
山主一到,天璇便恳请山主派人通禀白若一来参与此次的审判,按理说徒弟犯错,师尊自然该出面的。
石决明连连点头派人去请白若一。
去云栖竹径的弟子不多时便回来了。
石决明:“如何?仙尊来了吗?”
那弟子摇了摇头。
天璇长老道:“那他可有说什么?”
“辰巳仙尊说,此事诸位可自行商议,不必顾及他的面子,按律束人,遵法行事就好。”
众人一听这话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苏夜心中冷笑一声,早就知道白若一的秉性,世人眼中公正不阿的白上仙,兼爱天下不负苍生的辰巳仙尊。如果有一天自己罪大恶极、罪无可恕,说不定他还会亲自手刃了自己这孽徒,何况现在只不过是小小惩戒。
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他当然知道他不会来,却不知为何,还怀了一些小小的祈盼,明日之日犹可祈的祈盼。
石决明坐在戒律堂的首座上,明明在此之前还是一脸担忧与犹豫,被推上首座之后整个人气质骤变,面色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作为山主,他是在惩治与戒律面前最不可能失态之人。
石决明沉声道:“如此便开审吧。”
天璇长老向山主揖礼后,便让弟子将五花大绑的苏夜推跪在堂中。
天璇道:“辰巳仙尊坐下弟子苏夜苏祈明听审!今夜,众弟子在药园中看见你偷盗仙草,袭击同门,此二罪,你认是不认?”
石羽涅冲动之下,接话道:“我们可以不计较的!”
石决明剜了他一眼,他声音骤小,“袭击同门的罪就……算了吧…………”
苏夜浑然不怕道:“我认。”
天璇:“记————”
那负责抄录的弟子提笔,龙飞凤舞匆匆写下罪状。
坐于高台之上的众位长老交头接耳,纷纷摇头,颇有些扼腕叹息的意思。
天璇又道:“天枢长老门外弟子云频状告你偷习妖术,与妖有染,可有此事?”
偷习妖术如何?
与妖有染又如何?
没有害过人,没有作过恶,岂能一棍子打死?
苏夜面色有些阴沉,内心些许躁郁,激愤道:“妖怎么了?妖,天生就是恶的吗?我门一直秉持着有教无类,天下生灵自当都留一线生机!”
云频:“妖怎么能和人一样?”
“他怎么给妖辩解?”
“他是不是已经被妖给蛊惑了?”
“看不出来啊……”
“苏夜虽说是江南钟家送来的,但我听说啊,他去钟家之前的来历无处可寻。”
“这么说,难道他真的与妖有染?”
“不会是被妖养大的吧?”
……
那些弟子纷纷议论,云频好整以暇地抱剑依柱,看戏似的望着苏夜。钟续这时候才明白云频是在整苏夜,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怕是这些流言都来自云频的教唆暗示。
无论怎么说,苏夜都是他的表弟,他丢了性命也就算了,但绝对不能丢江南钟家的脸面!
钟续怒气冲冲咬牙道:“你们谁看见他与妖有染了?你们谁看见了?流言蜚语!胡说八道!!”
众人见辰巳仙尊根本没来维护这个徒弟,怕是也不重视他,便纷纷道:“事实就是,有何狡辩的?他自己都承认偷盗仙草,袭击同门了!”
钟续:“那…………那是两回事!不一样的!”
“怎的就不一样了?禀性如此,怕不是早早地就被妖魅给蛊惑了!”
石决明轻咳一声:“肃静————”
顿时堂下之人都静了下来,再无人喧哗。
云频作出一副大方样子,抱剑拘礼缓缓道:“请山主、天璇长老取出讯魂针,是非黑白,一查便知!”
石决明在儿子焦虑的眼神中犹豫了片刻,便冷声道:“可。”
天璇长老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苏夜,“请讯魂针————”
讯魂针是什么?
苏夜眼神询问石羽涅,没料到他竟焦急地面容扭曲,脸色青白,眼睫簌簌抬起,竟然哭了……好好一个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怎的就哭了?他胡乱地扯着袖子往脸上抹着,那眼中同情、怜悯、焦躁、不安、百感交集。
苏夜却听见众弟子抑制不住的喧哗声。
“竟然要请讯魂针???”
“他那修为能受得住讯魂针的审讯吗?”
“讯魂针至今也没审过几个人,被审过的都非死即伤啊。”
“会死人吧?”
“容我直言……此举有些不讲人性啊……”
…………
一弟子托着一枚黑色陨铁制成的手指般粗细莫约三寸长短的菱形钉子走了出来,这明明是枚钉子!这也能叫针?
还未等苏夜反应过来,那枚钉子便在天璇长老手中化为细密的透明针雨,他振臂一呼,莫约十几枚散出,直直刺向他,苏夜手脚被缚躲避不及,那细密的针便没入体内。
绵密的细针穿刺过厚实的墙,看不出伤口,却是扎心地疼,那疼痛并非□□异样,甚至不会出血,却结结实实穿刺了灵魂,灵魂被讯魂针定住,他动弹不得。
天璇长老道:“讯魂针乃天降玄铁所铸,有审讯魂魄灵识之能,任何谎言都避不过它的审讯。它已没入你的体内,在我催醒它之前,你最好如实交代。”
苏夜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讯魂针是审讯之物!他环视四周,瞥见幸灾乐祸的云频,倏然心中明白了些什么。本来自己被诬陷是妖就是无稽之谈,讯魂针自然是不可能问出什么。
那云频提出请讯魂针是图谋什么?
他不怕被问是不是妖邪,但他怕那些陈年往事被翻出来鞭笞践踏,他还怕被问出小叶子的事情。
苏夜连忙诚惶诚恐道:“天璇长老,我真不是什么妖邪!”
天璇:“那你何故偷盗仙草?”
苏夜萎顿道:“…………好吃……”
“…………”
云频:“一派胡言!长老,我看不驱动讯魂针,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是啊是啊……”一众弟子附和道。
天璇长老无奈,只得默念咒语,顿时那埋入苏夜体内的讯魂针开始异动,十几个针眼闪烁淡淡黑色烟雾。
众人惊呼,黑烟代表了讯魂针审出了妖气!
天璇也是一惊,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与妖是何关系!”
“啊————”苏夜吃痛惊呼,他这下算明白了,讯魂针在他体内似是化作了千千万万的小虫子撕咬着他的灵魂,每当它的主人发问时,受讯之人如果不说出实话就会承受万针锥心之痛。
苏夜眼眸充血,“还……未给我定罪,为何……为何就施刑了?”他浑身绵软无力,肌肉微微痉挛抽搐,支撑不住身体,砰地一声手掌撑地,“我……我不曾助妖作恶。”
他只是替妖背锅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浑身瞬间轻松不少,讯魂针的戾气也淡了很多,众人一看这情况,顿时明白他所言非虚。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的是不曾助妖作恶,而不是与妖相识。
在人群中有个弟子突然出声:“那你身上的确有妖气!讯魂针都出黑烟了,绝对不干净。”
苏夜头一瞥,狠戾地看着那个发言的弟子:“妖什么妖气!妖什么妖气!!我来涿光山就是为了驱逐体内妖气的,妖气没散尽,它黑了不很正常吗?”
那弟子被他凶地节节后退,害怕地躲在其他师兄弟身后,他刚刚看到什么魔鬼?这么凶做什么?反正大家都这么说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说。
石决明:“此言非虚,此前江南阻妖禁制破裂,江南钟家遭妖族攻击,苏祈明被妖气误伤,来涿光山确实是为了驱逐妖气。”
见山主都这般说了,下面都弟子便不敢再生事端。
钟续与石羽涅闻言一喜,便准备冲过去扶起苏夜,岂料石决明突然发声:“接着审吧。”
“…………”
天璇恭敬地点了点头,继而道:“那你可有偷习妖术?”
苏夜轻松道:“我没有。”
天璇点头,又问:“你偷盗敛魂草有何用处?”
苏夜:“……吃、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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