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捡了些果子。”
沈庭弯腰将手中枯柴放在地上,又起身掏出帕子细细擦手,待擦净了手,方才从袖中摸出好些果子堆放在莲止面前的蒲团上。
“装模作样。”
君尘哼了声,抬手指着沈庭道:“他方才分明就是追着我同我打架去了,如今却还在你面前这般装模作样,内心极其险恶不说,还是个白眼狼,小畜生……”
沈庭猛然抬头,幽深带着杀意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君尘。
莲止被那些五花八门的果子引去视线,弯腰捡了颗果子握在手中看了片刻,心下就已然相信君尘所言了。
毕竟这些漂亮果子,譬如他手中的这一枚修竹果,那可不是山野林间就能随随便便捡到的。
但他没有直白点破,只是道:“你们认识。”
一句本该疑问的话被硬生生说成了笃定,君尘愣了愣,说了半截的话顿时梗在了嗓子眼里。
莲止悠悠看他一眼道:“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某人广袖一甩,恼羞成怒。“……私人恩怨,不提也罢。”
莲止看他一眼,擦净了果子送到鼻尖嗅了嗅,慢条斯理道:“君尘,你我相识数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是了解的。”
说到这他目光壮似不经意地从沈庭身上一扫而过,见其微微僵了身子,这才轻笑一声接着道。
“你若想我知道,也不必纠缠到现在,可你却偏偏不说,还硬是这般吊我胃口,你还是三岁的孩子么?如若不是他的确同我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令你说不出口,便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拿我寻趣。”
莲止壮似无意的那句不得了的关系,将君尘和沈庭二人镇在那处不得动弹,良久,君尘才有些气闷。
“我同他确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旧怨,只是见你同他交好,便气不过,不过我想了一想,你倒是还真同他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出世时,你还尚在休眠中。”
这话一出,是个人都能显而易见的明白,沈庭的身份绝非是普通凡人了,更何况是莲止。
沈庭没有辩驳,只是转身去架好柴堆,燃起火。
火烧得枯柴噼啪作响,莲止将君尘嘴角的笑意以及沈庭有些僵硬的背影尽收眼前。
他微微一笑,口中却调侃道:“你这么多年活到哪里去了?气不过的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莫不是真打着让我抽他一顿给你解气的念头罢。”
君尘讪讪一笑,没了声。
白狐眼珠转了转,从沈庭肩上跳下欲往莲止怀中钻,却被眼疾手快的君尘抓住大尾巴拖怀里一顿揉搓,直揉得白狐嗷嗷叫唤。
“你这般闲,是那些公文批完了?”
莲止被白狐叫的心软,不咸不淡地朝那端投去一眼。
君尘耸了耸肩,余光瞄着沈庭,好一会他才起身将狐狸扔进莲止怀里道:“我这担心你还被你嫌弃,也罢,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些。有些人心怀不轨,还是多防着些罢。”
他看着沈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沈庭神色不变,垂着眼自顾往火中添柴,只是那眉眼间的冷意却藏不住,似积压下化不开的千年霜雪,森寒冻人,一片凉薄。
一时寂静,只闻火堆燃烧枯柴炸裂地噼啪作响。
莲止一手托着下颚瞅那尊像,一手抚摸趴睡在他膝上的白狐,瞧了半天却突然瞧出些许端倪来。
这佛像虽说长了张君尘的脸,但发髻和衣着,却是同君尘一贯的装扮半分也不像。
倒反而……像极了他。
风君君尘爱潇洒,这是几界皆知的事,且他三千墨发向来不挽不束,只在脑后草草绑根发带了事,就连衣裳也大多都是些简易的青色袍子,千百年都那一个模样。
可观这尊佛像,青丝半拢,玉簪作挽,衣着精致,甚至连衣摆上的菡萏纹路都被刻画得极其细致,倒也不怪莲止第一眼没能认出来。
但看了这么片刻,他确也没看出什么其他异样来,便只道是君尘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这总不至于会是他。
收回目光,莲止歪了歪头,正对上那道自君尘走后,就落在他身上半分不移的视线。
“你盯着我作甚?”
“他……”沈庭略带沙哑的声线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唯余风火。
摇曳的火光照亮一片天地,似将夜色同那些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尽数阻去,只剩下此地的半腔烟火。
“无需在意。”
莲止的声音很轻,他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下顺着白狐柔软的毛发。
他从来就没有小看过沈庭,再者他二人不过半路相逢,所以对于沈庭瞒他一事,说到底,莲止没有半分上心。
这个性子说得好听点叫随性,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凉薄。不过云烟,随时可散。
“你既同他是旧识,也知他一向口无遮拦。”
沈庭添柴的动作顿了顿,抬起脸,漆黑的眸中印着一片跳动星火,片刻他沉声道“不算旧识。”
说这话时他语气中没有一丝厌恶,仿若君尘在他眼中,只是一位毫不相干的人。
莲止点点头,他无意去探究沈庭和君尘的过往,在他看来,那是这二人之间的私事,同他并无干系。
沈庭看着他的目光沉沉,冷漠至极的眉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一片泥泞沼泽,平静却又危险。
猜到他心思的莲止微微一笑。
“至于你的身份,倒也不必挂怀,你从来也不曾对我说过,你是凡人的这种话。”
沈庭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蓦然垂下眼,露在袍外握着枯枝的手握得很紧,骨节突出,连手背上都绷出了狰狞的青筋。
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恶人先告状的孩童。
这人叫什么劲呢,无非是个身份罢了。莲止叹了口气宽慰道:“你看,我也不曾同你说过我的身份,如此,我们间便算作扯平可好?”
虽然到最后,他也还是不知道沈庭是个什么人,但总归不是人就是了。
沈庭闻此言猛地抬眼看过来,那双黑沉的目中情绪剧烈起伏,但下一瞬间又渐渐平息了。
他看着莲止轻声道:“好。”
如此便算是揭过不谈了。
其实对于沈庭,莲止心中的疑问不比对这座村子的少。
譬如沈庭是否早就认识他?或又是见过他?又譬如沈庭是否一早就知晓他同君尘的关系,亦或是他的身份之类。
可若真是如此,那从取回香囊的那件事开始,又或者是更早,沈庭就在处心积虑的接近他了。
毕竟一个非人者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一个被凡间匪徒欺辱的下场。
不过……处心积虑?
莲止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他下意识觉着,以沈庭这般性子怕是当不上这四个字的。
可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又的确十分古怪,令他不由多想。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仗着自己有一身足以日天日地神力的神君无所谓地想。
夜已经很深了,温暖的火光足以引来骨子里深埋的倦意。
莲止打了个哈欠眼皮半搭,白日里走了山路,此时倦意上涌,便支鄂合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直到那拍着白狐的动作渐渐停下,沈庭才收回一直萦绕在供堂佛像脸上的目光。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莲止,紫色的法光闪过,一方软塌凭空出现。
半醒半梦间,莲止忽而听得一道少年音在连声唤师尊。
好吵,他拧眉翻身,想将这扰他清梦的小崽子拎起来抽一顿,可模模糊糊间却记起他膝下从未收过一徒。
莲止猛然睁开眼。
周遭陌生环境让他迷茫了一瞬,他怎么闭个眼又换了一个地。
“师尊”
面前少年仰着脸,又唤他一声,面上虽然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但却不难看出其间夹杂的几分担忧。
“可是身体又不适了?”
“你是……谁?”
莲止惊了一惊将要出声询问,却发现从口中吐出的,并非是他心中想问出的话。
“嗯?小四这般担心为师,为师着实很欣慰。”
面前少年精致的面上浮现红晕,又生硬地扭开头后退一步,冷着声道:“师尊无事就好,徒儿还有修炼,先行告退。”
“这就走了?”声音忽然变得几分低沉。
“小四每日只知修炼,也不常来见见为师,若非为师此番受累,怕也是难以见到小四了。”
“小四若真心不待见为师,那为师不如搬去后峰的竹林小苑,省得小四每日见了还心烦。”
这话说的有些落寞了。
但莲止却清晰地感知到,这话底下暗藏的戏谑和打趣。
这是入了谁的梦吗?他打量了一番四周,索性当个旁观者,极有兴致地瞧了起来。
“师尊多虑。”
少年眼中飞快闪过慌张,却又似乎碍于嘴笨不知如何解释,他站在那儿垂下头似根木头一般半天不动,只握着剑柄的手收紧,手背青筋绷得直突。
这幅景象有些眼熟……莲止若有所思。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不大清少年面上的神色,只能从半垂下的帐子间,看到一身裹着紫边儿的白衣道袍。
少年周身没什么饰物,只腰上系了块坠着烟色穗子的浮云玉坠,很是朴素。
莲止眉心一拧,这坠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他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可在哪里呢?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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