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一夜好梦。

莲止睁开眼的时候,天才有些蒙蒙亮色,他望着顶上素雅的青帐子愣了会神,才万分不情愿的从舒适被榻上起身。

他简单做了番梳洗,就轻手轻脚的合上门下楼去了。

底下跑堂起得早,此时已经手脚麻利的开始忙活起来,见了他,不冷不热的招呼了声,而后就继续自顾自地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咳咳,劳烦将这个钱袋子,转交给昨日同我一道来的那位公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底绣有莲花纹路的精致钱袋来,而后又掏出几枚银锣锣一并递了过去。

那跑堂见了横财,当下就停了手中活,随即拽下肩上那条沾满油腥灰扑扑的白布抹了抹手,眉开眼笑地接过来。

“是天字房的那位黑衣公子是吧?小的一定给您送到,爷,您还有其他吩咐吗?今日后厨备了米粥,可否要用上一点?”

莲止眉梢微微一扬,感慨这跑堂变脸水平简直比法术变得还要快,他开口道:“米粥便不用了,替我备一些糕点,再寻一架上好的马车罢。”

“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北境。”

北境中有城名凌岳,以山闻名,地处要道,本繁盛荣华,却因异事沦为一座枯城,城中人丁凋零,再不复昔日繁华之景。

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莲止靠在窗边有些困倦地闭着眼。

卷轴叫他随意地扔在一旁小几上,正随着马车的一路行驶而晃晃悠悠。

一旁搁置的香炉中正氤氲起丝丝缕缕的安神清香。

自他从休眠中醒来后,便落下了这么个害冷易乏的毛病,想来是被那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灵池水给冻了毛病出来。

食指揉了揉眉心,莲止不免有些头疼。

他的这副身子,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娇气起来了,想当年把酒言欢,夜宿荒野时,是何等的肆意畅快,如今倒真是年岁大了,万事都觉得倦怠。

昏昏欲睡中,只觉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随即便听车夫朗声开口:“莲公子,外面有个拦车的公子想借个位儿,说是这荒山野岭走得发累了。”

这一声落在莲止耳中仿若蚊蝇,他懒懒一抬眼,却又抵不过周公的热情相邀,只又垂下眼皮,溺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

几声模糊应声被车夫当作应答,当下热情撩起车帘,请这位黑衣的俊俏公子哥儿上车,还不忘仔细叮嘱一番。

“车上的这位公子喜清净,他若不出来,你便待在外间,莫要冲撞了。”

黑衣公子微微一颔首,连动作都放轻了几许,那车夫见状才满意放下帘子,又一扬马鞭,车子又走了起来。

莲止本身是个贪图享受的人,所以从不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委屈自己,故而连出行,都是租了架顶好的双室马车。

朦胧中,只觉一阵脚步声越发的近了。

衣袍布料摩擦地毯的簌簌声响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似是中间隔断的布帘被掀起又放下,偏他还溺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辩不得真假。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的从他额间抚下,温热的指腹贴上面颊,由眉至眼再到鼻到唇,最后轻轻替他撩起散落在面颊旁的发丝,带着笑意的呢喃嗓音,如惊雷一道将他彻底炸醒。

“你又丢下我,师尊。”

莲止脑中嗡的一声,猛地睁开眼,不大的车厢内却空无一人。

是梦?他微微拧起眉。

可方才那温热指尖在他面上游走的触感,似乎还未完全消退,他几分茫然地抚上唇,随即起身猛地撩开隔帘,却是微微一怔。

帘子后的确是坐了个人,那人一身玄色袍子,脚边竹篓子的白狐狸正睡得香甜,他手握书卷,闻了声遂抬头朝着莲止看来。

“真巧。”

那人如是说。

“……真巧”

莲止面不改色,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松开帘子退了回去。

好巧不巧,那人竟然是叫他抛在客栈中的沈庭。

丝丝疑虑从莲止心底升起。

他今日走时并不算晚,还交代店家将钱袋子转交于他,怎么只不过半日的功夫,这人竟跑到他前头去了,莫不是抄了什么近路不成?

这种本事,莲止委实有几分羡慕的,但这真的,是巧合吗?

对于将沈庭抛下的这件事,莲止心中是没有半分愧疚的。

桥归桥路归路,他二人本就是陌路之缘,可当真见了这人时,却又从中生了几分窘迫和愧意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为何。

晚些时候,莲止正借着烛火再度翻阅君尘给的卷轴。

脚步声响起在帘子后头,他没有在意,直到一阵风来,他抬起头,恰好见沈庭掀帘进来,掌中托着个绿莹莹的玩意儿。

他怔了怔,看着递到眼下还氤氲着热气的东西,十分不解的嗯了声,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沈庭道:“糯米蜜枣糕。”

“给我的?”莲止咦了一声,接过来,竟还有些烫手。

这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他有些迟疑。

“车夫捎的。”沈庭言简意赅。

莲止的余光从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里,瞄到不远处的星星火光,这才了然的轻哦了一声。

他解开顶上扣住的红绳,一层层地散开,热气腾腾的糯米染上荷叶的清香,十分诱人。

低头咬上一口,香糯软甜恰到好处。

沈庭就站在他边上不言不语,一直到莲止将米糕吃完,他才将那团绿叶裹了裹拿出去丢掉。

放下的帘子阻了他的身影,莲止向后靠在软枕上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倦的昏昏欲睡。

直到他眼皮已经垂的很低了,沈庭才又掀帘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嗯?还有事?”

忽闻声响传来,莲止眼睫微微一颤,昏黄的烛光下,一片阴影,如古老神秘的图腾,直接绘在了白玉似的皮肤上。

“你要去何处?”

“北境。”

“去北境做甚?”

衣袍摩擦的簌簌响起在不大的车厢,莲止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彻底瞌上眼,似乎对沈庭没有半分警惕。

“春色正浓,恰是游玩之机。”

“同行可好?”

低哑轻颤的声音令莲止睁开眼,那目中清明得很,无半分睡意。

他歪头看去,青年俊秀的容颜被烛光描上一层橙黄暖意,似那黑黝铁面具的尖锐棱角也温柔了下来。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悄无声息地咽下,好半晌莲止才又重新合上眼,带着倦意的鼻音轻轻嗯了声,算作应下。

他无法拒绝这个青年,似乎他身上就有这样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是这人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好在,他一人上路也确是无趣,若有同行可闲话几句,倒也不错。

一个凡人,他多少还是能护得住的。

不多会,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再度钻进莲止耳中,接着他身上蓦然一暖,门帘被撩起又放下。

莲止睁开眼,视线里是一袭银边的玄袍,他微微一怔,好半晌,才轻笑一声又闭上了眼。

马车在路上行的平稳,忽而一阵风卷起了纱帘,持着书卷坐在外间的沈庭目中寒光一闪而过。

青色的人影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没站稳就嚷嚷起来。

“我说,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

话音戛然而止,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沈君安。”

君尘脸色陡然阴了下来,他目中杀意闪现,一字一句念出青年的名字。

“你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的?当真是狗鼻子寻肉味,万里不松啊你。”

“我从未说过不见他。”

君尘一向最见不惯他的这般态度,当下也不多费口舌,手中握着的长剑青芒闪动,气势如虹。

沈庭的目光扫过青色长剑,陡然柔和了半分,而后偏头看了眼后箱,一道幽光结界在瞬间成型,笼住了整个车厢。

他沉声开口:“要打出去打。”

君尘冷笑一声,长剑直直袭来:“你这小畜生还怕扰了他?”

青光幽光碰撞,在一瞬间炸裂开来。

次日清晨,莲止缓缓睁眼,顶上的青天白日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这是?昨晚上车顶让人给掀了?

他坐起身,一件极为眼熟的外袍从身上滑落下来,正是沈庭昨夜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

他拎起抖了抖,折了两折挂在臂弯处,转眼打量起四周来。

四周枝繁叶茂,鸟鸣不绝于耳。

“沈……”他张嘴正欲唤声,却在看清不远河中站着的人时停了下来。

金色的阳光洒落,青年一身玄色中衣站在波光粼粼的河中,前襟被撩高系在腰上,裤腿和袖子卷高,露出半截肤色白皙肌肉却精壮有力的小腿和手臂。

他手中拎着杆竹枪,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神情认真,忽而长肩耸动,小臂肌肉绷紧,竹枪急速入水,再提起时,枪头插着只还在挣动的鲜美芦花。

他随手向后一抛,那鱼顺着手臂力道在空中滑过优美弧线,阳光下,洒落的水滴和鳞片灼灼生辉,一时间竟花了莲止的眼,令他心头微微一跳。

似是听到那一声截断的话头,青年转过身来,沉淀淀的目光中飞速划过一抹暖色,像是隆冬中的暖流。

莲止一愣,正疑心看错,忽而肩头却蓦然一沉,只见一个白色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莲止扭头同他对视了三秒,忽而见其嘴巴一咧,笑容满面。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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