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声深深地看了沉晏一眼:“同理。”
沉晏得到了如此答案,怔愣几秒后,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轻快:“弟子明白了。”
书云声若有所思:“唔。”
还真是只一哄就好的傻狗。
若是再坦诚一些就好了,自己并不在意更溺爱他一些。
经过这一番简单交流,二人再次将目光放在了供桌上。
正在燃烧的引魂香,看起来并不新鲜的瓜果糕点......一行人净手之后,便开始为眼前这座雕像擦拭尘灰。
姿态虔诚,动作轻缓。
书云声与沉晏自然也不意外,他们接过棉布,便依次走上前去。
此情此景乍一眼晃过去并无异常,直至沉晏轻声开口:“师尊,这里。”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书云声眼神一凝,叹道:“四指。”
摇光庙里的雕像残骸,便是与此分毫不差的四指。
只是因着这雕像负手的姿势,加之袖袍飘逸繁杂,视线遮挡甚多,所以不易察觉。
如此看来,后世在此处摇光庙里供着的,并非摇光仙尊,而是百年前击退魔族的无名宗师。
书云声思索半秒,道:“不错。”
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仍能听出其中的夸赞意味。
闻言,沉晏的眼神锃亮,但凡他身后长了条尾巴,怕是已经摇着抡飞了周边的一圈人。
书云声:“......”
他不再注意这糟心玩意,只是轻抚过这尊雕像,若有所思。
沉晏则看向他气度清冷的侧颜,忍不住地想:师尊会生气么?
自己的庙宇内供奉着不知名的雕塑,如此往复百余年,香火从未沁染至自己指尖,该有的寄托与负担却一桩不少,甚至更多。
可仔细想下去,视线晃过书云声浑不在意的神情,沉晏只觉得释然。
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对于师尊而言,他在意的会是什么?
他会爱谁?
沉晏眼中的光越想越暗淡,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似也蔫蔫地夹进了腿间。
忽地,他额角被谁人曲指轻敲。
书云声有些无奈,轻启双唇,以口型提醒:别走神。
沉晏垂首:是。
书云声:这座雕塑......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现于众人眼前,由此推断,幻境中的时间其实是在百年前?
当时魔族方才消退不久,人们对这位宗师的记忆无比清晰。
可如此看来,百年后的遗忘便显得分外不合常理。
一位救世的宗师,时间只会给他增加更多的传说才对。
之中定然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意外。
始终萦绕在耳边的丝竹声忽然出现了不和谐的音节,书云声心中一颤,猜测是幻境中的“意外”,它们已然缓慢浮现。
二人顺着队伍朝两侧走去,为中间让开一条足以令三人并列走过的小道。
一位身量娇小的少年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一头长发无冠无簪,就这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他看向雕像,眼神虔诚又悲戚。
而书云声站在人群最角落,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凡间百年前的习俗,在请雕塑入庙宇前,还需其最喜爱,或者最亲近的人为之沾香。
既然如此,这人的神情为何看起来分外沉重?
引魂香被他高高捧起,眼看着就要完成仪式,却没料想他的动作猛然一滞,竟就此停顿了下来。
时间停驻,连同被风卷起来的落叶都停在了半空。
唯有引魂香飘出的缕缕白烟仍在流动,飘向一处分外昏暗的方向。
沉晏惊觉得不对,手中的剑正欲出鞘,却又在下一秒,被他一寸寸地按了下来。
“师尊?”
“嗯,等等。”
三仙归洞,接树移花。
这并非一个简单的幻境,而是两个交互融合,层层交叠的存在。
少年手中的引魂香的确为这层幻境的破镜阵眼,可若是单单只破解这一层,他们不仅无法离开幻境,还会落入下一层隐藏的幻境,永远迷失在虚实之间。
书云声思索半秒,说:“我去下一层幻境,你留在这里。等对影石亮起来时,再一同击破阵眼,明白了吗?”
沉晏摇头:“不行,师尊你留在这里,我去。”
“不要说蠢话,听话。”
书云声点了点沉晏的鼻尖,脸上虽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眼神却在某一瞬间变得分外柔软。
沉晏垂着头,听话地没有开口,却仍旧以行动表示拒绝。
书云声: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倔?
那该怎么哄?
书上没教过。
于是书云声决定回来再想,当即便转身准备进入下一层幻境。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沉晏这孽徒竟敢胆大包天地锢住自己手腕。
旋即,他略一使劲,便将自己给拽了回去,紧紧地抱在怀中,双臂炽热且坚硬,一时难以挣脱。
书云声:“?”
他有些怒意:“孽徒,你想要如何?”
失控仅有一瞬间,沉晏在下一秒便可怜巴巴地抬眸,侧头时唇瓣自书云声脸侧划过。
极快,极轻,恍惚间柔软如云。
他附在书云声耳畔低语:“那师尊一定要小心。”
然后,他便自身上取下了什么,趁着这个拥抱塞进了怀中人的腰带,又将下巴沉沉地搁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这人沉下来又认真的语调,总是透出点茕茕孑立的意味,似乎只要书云声不答应,他就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消失。
书云声叹了口气,也由得他抱了,只是在嘴上说:“罢了,下次再如此,别怪为师罚你。”
沉晏心想:不过是跪白玉台而已,师尊才不舍得重罚。
他放开了书云声,怀中陡然空出一大块,冷风灌进来,只觉得旷然又冰凉。
书云声则垂眸抚平被揉皱的袖口,沉默一瞬,才迈步朝引魂香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在沉晏看不见的地方,揉了揉被捏出红痕的手腕。
其实一点也不疼。
沉晏手下极有分寸,只是因为自己这身子太容易留痕,哪怕被呼出的热气一扫,也会引起不自觉的战栗。
书云声闭了闭眼,迅速朝引魂香指向的地方追去。
在路过没有亮灯的厢房时,他忽然听见了谁人的低沉轻语。
起先还有些听不清楚,但停下脚步时,那声音便瞬间清晰了起来——“我亲自给那孩子算过,他能活到九十多岁,无病无灾,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书云声:谁?
里边的声音倏尔消失,院子里的水缸忽而破裂,里边的水淌了一地。
尽管书云声没有回头确认,他也能猜出,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二重幻境。
制造这个幻境的人的确厉害,且无比了解陵水都背后的故事。
四处望去,身边的景物建筑如旧,只是满堂的人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呈现出一副盛宴散场后的杂乱景象。
而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走到了府中的某处林子里。
说是林子,其实并不大,主要是这地方偏僻,且平日里应该少有人来,所以看上去疏于打理,草木长得分外狂野繁茂。竹树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与视野,令他只能隐隐窥见不远处的亭台楼阁。
书云声忽然停下脚步,思忖几秒后,利落地转身朝回赶去。
当时那尊雕像,正巧面对着城主府主殿。
折返的路上不见分毫人影,倒是寂静了许久的耳边再次浮现出鸟雀的鸣叫。
眼看着距离主殿仅有一墙之隔,前方却赫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书云声有些诧异,却直觉不必躲避。
果然,那二人一路自眼前走过,眸中无物,神情无异。
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也是城主府主殿。
思及此处,书云声单手侧撑翻过花墙,紧跟在二人身后。
期间他们偶有交流。
“身上的伤口还疼么?”
“好多了,谢谢哥哥。”
“没大没小。以我的年纪,当你祖宗都不过分。”
小孩很聪明,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于是转移话题,说道:“哥哥这个月底就要走吗?”
“嗯。”
“为什么不多留一会?”
“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哇,这是什么,好甜!”
书云声看见那人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麦芽糖,塞进了小孩儿的嘴里,明显地松了口气,低垂着眸子泛出笑意。
这个姿态分外熟悉,与方才所见雕塑的神情一模一样。
这人竟然就是百年前那位无名宗师。
书云声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太出来,只能继续跟着,想要听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我看见有人在为哥哥雕塑像。”
“唔,知道了。”
“哥哥不高兴?”
“没有,但......记得我并不是件好事。”
“为什么?!”
最后一声分外惊讶,小孩仰望着无名宗师,被他温柔地擦去唇边粘连的糖霜。
书云声面上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在敛着眼眸沉思的瞬间,他并没有发觉这位幻境中的宗师,眸光似在自己身上凝聚一瞬。
宗师叹了口气,伸手点在小孩儿眉心,又略微弯腰,抱起陷入熟睡的孩子,口中喃喃不知说给谁听。
“因为他们学聪明了,不会一直拿鞭子和板子抽你,反而会一边喂你糖水一边打你,还会爬上供桌,告诉你,你要爱他。”
书云声抬眸,赫然对上了这位宗师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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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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