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莫问并未对他进行特殊关照，林响听着他用温润的声音缓缓教授剑诀，面对弟子的提问也格外有耐心，只是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疏离，直到剑术示范时……

“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仙君的上邪格外……耀眼？”

“林师弟，你为何不拔剑？”

林响：“……”

他按住轻轻震动的剑鞘，心下隐约有了些猜测，但随即又将这点思绪抛开。

别多想，别妄想。妄念多了，便会虚实不分。

最终，林响还是拔出了九垓。剑身流转着温润黄光，暖意融融，与上邪的清冷肃杀截然不同。

他心不在焉地凭肌肉记忆演练了几式，耳畔忽然传来低语：

“剑再抬高些。”

林响：“……”

他默默照做，待那人离去后，一抹绯红悄悄爬上耳根。

他完了。林响心想。

山巅巨钟鸣响，已经到了散学时间，弟子们陆续离开校场，林响站在校场边缘没动，直到被人一把捞起。

那人的嗓音低沉含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激起一阵酥麻：

“怎么老黏着为师？”

林响别过脸：“是一位师兄托弟子来的。”

“你便答应了？”

林响决定暂不理会他。

老狐狸。

＊＊＊

林响未曾料到，紫竹竟会直接闭门不见他。尝试几次未果后，他便也不再强求。紫竹也不再在课堂上点他答问，课后也总是匆匆离去，没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便有谣言：埋忧仙君约谈紫竹仙师，仙君竟这般护短。

林响实在不懂这些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是云舒，日日都想从他这儿套话。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五个月后，紫竹竟然请辞了。

消息传来，门派上下一片哗然。最震惊的莫过于林响——前世紫竹始终在剑宗执教，从未离去，这次竟毅然请辞了。

于是又有谣言：紫竹仙师迫于埋忧仙君压力请辞，这究竟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陷。

林响听说这谣言时，正与苏沐在凉亭喝茶。

谣言当然是云舒告知的，但此刻，他恨不得收回他说的每一句话。

因为凉亭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莫问一袭淡蓝仙袍，折扇轻摇，悠哉悠哉地听着。

苏沐：“……”我现在死一死还来得及吗？

随即，他便见莫问凑近林响，笑吟吟道：“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林响神色淡淡：“他们太闲。”

莫问伸手轻戳他的脸颊：“别生气了，几句闲话而已。”

苏沐：“……”屏幕前的家人们觉得我还能活下来吗？

苏沐寻了个借口溜走后，凉亭内只剩师徒二人。

折扇在指间一转，莫问悠然道：“她走，我们也走。”

“……啊？”

“我们去找她。”

＊＊＊

之后，莫问便带着他启程了。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林响忍不住开口：“师尊，我们要如何寻到紫竹仙师？”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为何要坐马车？”

莫问轻笑一声，用折扇掀开车帘，示意他往外看——一只黄狗正小跑在马车前方带路，不时左右张望。

林响：“……”他知道明明有更快更体面的方式，莫问这分明是在游山玩水。

“偶尔慢下来，也不是坏事。”莫问说着，便阖目养神，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遇茶肆便饮茶，见溪流便稍歇，几日后的一个黄昏，一座巍峨的城池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墙高厚，旌旗招展，与香山镇的闲适截然不同。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到城门口，莫问并未出示玄门玉牌，只递了份普通文牒，那兵士粗略一看，便挥手放行。

林响隐约听到士兵低声议论：“瞧这马车，是远道而来的吧？”

“看着不像寻常人家，但若是仙长，又何须乘车马呢？”

是啊，但这事，得问莫问。

这座城位于剑宗以西，与香山镇方向相反，城内果然比镇子繁华数倍，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两旁楼阁鳞次栉比，行人衣着也明显更为光鲜亮丽。

马车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颇为清雅的客栈门前，二人刚下车，还没等迈步进店，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人，直直朝莫问撞来。好在莫问侧身一闪，手中折扇轻轻一带，勾住对方衣袖，一股柔劲送出，将险些跌倒的人稳稳定住。

那是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她满脸惊恐，回头一见莫问，立刻扑上前抓住他的衣摆，颤声尖叫道：“有鬼！有鬼啊！仙长救命，仙长救命！”

莫问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温声安抚道：“姑娘莫怕，慢慢说。”

林响能感觉到，莫问正悄然渡入灵力，安抚她的情绪。

侍女渐渐镇定下来，但话音仍带着颤抖：“我家夫人……出来用膳，我离开包间时还好好的，再进去她，她就已经被吸干了！”

四周一片哗然。

有人低语道：“那不是靖安侯府的侍女吗？”

“那她说的夫人岂不是……”

莫问与林响交换了一个眼神。莫问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枚代表着剑宗身份的玉牌道：“姑娘，劳烦你带我们去现场一看。”

侍女见到玉牌，连忙点头，引着他们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来到一座五层高的酒楼前，那酒楼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醉香楼。

她家夫人所在的包间，正在三楼。

三人刚踏上三楼，就听“呼”的一声风响，莫问眼疾手快，将侍女向后一拉，一张木凳砸碎在她刚才位置的墙面上。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全都拉出去发卖！”

一道压抑着怒火的男声响起。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玄衣男子立于不远处，墨发银冠，眉目如刀，脚边跪了一排侍女，眉眼都极为相似。

引路的侍女也慌忙跪下，玄衣男子闻声回头，本应是极俊朗的相貌，此刻却因盛怒显得有些骇人，他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莫问将林响稍稍护在身后，上前几步，再次出示玉牌，语气平静：“路过之人，剑宗修士。听闻此地有邪祟作乱，特来查看。”

男子看清玉牌，又打量了一下莫问的气度，脸上的怒容稍敛，但眉头依旧紧锁，抬手回了一礼：“原来是仙长驾临。在下萧凛。”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恸与咬牙切齿，“遭害的……乃是爱妻沈知意。还望仙长施展神通，诛灭邪祟，为拙荆报仇雪恨！”

“侯爷节哀。”莫问淡然道，“在下定当尽力。可否容我先查验一下尊夫人遗体？””

萧凛点头：“可。”他的目光移向林响，略带诧异，“这位是……”

“这是在下师弟，随我下山历练。”莫问含笑解释。

萧凛了然，未再多问。

林响：“…………”还真演上瘾了。

二人走进包间，中央圆桌上趴着一具女性干尸，华美的衣裙松垮地套在萎缩的躯体上，显得空荡荡的。

莫问上前仔细查验片刻，忽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师弟，你怎么看？”

林响：“…………”我用眼睛看。

见林响绷着小脸不语，莫问终于收敛笑意，

正色问道：“你可有察觉何处不对？”

林响看了看干尸，摇头。

“方才那人便是靖安侯萧凛，死者是他的爱妻沈知意。”莫问摸了摸下巴，“照刚才情形，他应是刚到不久。可奇怪的是……”

他边说边走向窗边，望了望楼下街景，继续道：“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悲痛，而是愤怒。”

“你觉得，这是为何？”

林响思索片刻：“或许是恨邪祟杀害夫人，怒下人办事不利？”

“不。常人见到爱妻遗体，第一反应应是悲伤，他却怒意汹涌，少了那份锥心之痛。他方才，唯有怒意。”

林响揣测道：“师尊的意思是………靖安侯有题？”

“尚不清楚。”莫问展开折扇，“走，去问问那些侍女。”

两人走出包间，萧凛仍站在原地，面色阴沉，见到他们立刻迎上来：“仙长可有何发现？”

莫问回答：“确为邪祟吸尽精血所致。在下想询问这些侍女几句，还请侯爷应允。”

“请问。”萧凛走到一旁，垂首不语。

莫问走到一名看起来稍微镇定的侍女面前，将她扶，温和道：“姑娘莫怕，将事发前后经过，细细说与我听。”

那侍女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夫人说想吃醉香楼的芦花鸡，我们便提前订了这包间。午间来时，月痕不慎打翻鸡汤，月影陪她回府更衣，月疏腹痛出恭，我下楼为夫人买糖葫芦……谁知回来时，夫人就……”

她语带哽咽，几乎再度跪倒。

莫问点头，又问：“夫人近日可有异常之举？或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

侍女努力回想，最终摇头：“与平日并无不同。”

莫问沉吟片刻，对萧凛道：“请侯爷先将夫人遗体安置于义庄，在下会设下禁制，以防尸变伤人。”

“多谢仙长。”萧凛道。

“劳烦侯爷再带我等前往夫人生前居所探查，或许能找到线索。”

萧凛微蹙眉头，但仍应允下来。

一行人抵达靖安侯府。府邸门楣宏伟，石狮威严，尚未进入，威压已扑面而来。

府内更是富丽堂皇，飞檐斗拱，雕栏画栋，假山流水点缀其间，琉璃映辉，一派金玉之气。

林响仰头望着高耸的院墙，下意识轻声叹道：“好高。”

“萧大哥，”一名白衣少女跌跌撞撞跑过来，着急道：“我听说沈姐姐出事了……”

少女停在萧凛两步的地方，萧凛低头看着她解释道：“此事复杂……”说着便先带着少女离去，临走前指派了一名曾侍奉沈夫人的侍女引领他们前往寝殿。

莫问一路左右观察，忽然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奴婢月疏。”侍女答道。

前方小道上走来一队侍女，莫问突然道：“月疏姑娘，能否叫那几位姑娘稍停一下？”

林响认出来，那便是在醉香楼的几位侍女。

月疏点点头，朗声道：“月痕姐姐！”

前方领头的侍女停下，月痕问：“怎么了月疏？”

月疏看了眼莫问，对月痕说：“仙长有话要问。”

但月痕似乎有些不耐烦，懒懒道：“仙长请问。”

莫问歉笑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确认一下姑娘们的名字。”

月痕愣了一下，随后道：“奴婢月痕，身后依次是月影，月皎，月凝。”

莫问歪头瞧了一眼，随后笑道：“没事了，打扰姑娘们了。”

月痕淡淡应了声，便带队离去了。

抵达寝殿后，莫问目光快速扫过院门内外，随即对月疏道：“有劳月疏姑娘。此处有残留的邪气，姑娘不便久留，还请先回前院等候吧。

月疏依言行礼退下。

支开了引路侍女，师徒二人方踏入院落。

若仔细回想方才种种，便会发现莫问的漏洞十分明显：探查干尸时未立刻分辨出是魔是妖所为，只含糊定为“邪祟”；首要之事并非勘查酒楼周边环境或询问掌柜小二，反而是直奔靖安侯府……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林响想到此处，抬头问道：“师尊是有所发现吗？”

“或许。”莫问答得含糊。

林响也不急，只道：“弟子愚钝，请师尊指点。”

他修为尚浅，看不出那干尸有何玄机。

莫问拍拍他的头，领他推开沈知意的房门。

房内布置华美，陈设井然，梳妆台、绣架、琴案一应俱全，看得出主人是个生活精致的女子。窗边的花架上，摆着几盆精心养护的花卉。

林响四下打量一番，总觉得这房间有些异常——格局、摆设精致，却透着一股怪异感，仿佛缺了些什么。

另一个萌点：

林响你不要用小孩子萌萌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话好吗。

林响：（一本正经）

莫问视角：他在卖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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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幼春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