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接令”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寒冰，瞬间在青岚宗内炸开了锅。

任务大殿前的光幕上，那冰冷的法令文字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尤其是炼丹、炼器两峰的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习惯了凭借雄厚功绩横扫任务榜，如今却被一道无形的枷锁限制了手脚，这意味着他们获取资源的速度将大幅减缓，原本滚雪球般的优势将难以为继。

“凭什么？！”一个炼丹峰的内门弟子涨红了脸，指着光幕对值守执事吼道，“我们凭本事赚的功绩，凭什么不让我们接任务？”

“就是！清弦师叔这法令，岂不是寒了努力弟子的心？”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说什么均衡发展，我看就是打压我们丹器两脉！”

怨气如同瘟疫般在既得利益群体中蔓延。很快，便有数十名两峰弟子聚集起来，情绪激动，要求面见清弦仙君，撤销法令。

消息传到沈清弦耳中时，他正在静室内与顾寒夜推演“根基扶持”资源的分配细则。闻报，他神色未变，只是搁下了手中的朱砂笔。

“知道了。”他依旧是这三个字，随即对顾寒夜道，“你去一趟，将革新司拟定此令的初衷，与他们分说清楚。若仍不服，让他们按宗门律法，递状至戒律堂。”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静，将个人情绪完全剥离，仿佛处理的只是一桩寻常公务。没有亲临现场弹压的打算，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向。

顾寒夜垂首领命：“是，师尊。”

他转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师尊选择让他去，是信任，还是又一次将他推至台前，承受火力？亦或是，想看看他如何处理这等冲突？

当他来到任务大殿前时，场面已有些混乱。数十名弟子围堵在殿门口，群情激愤，值守执事面色发白，勉力维持着秩序。

“顾师兄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玄衣而来的顾寒夜。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顾寒夜在宗门内名声赫赫，不仅是因其天赋实力，更因其是清弦仙君改革最得力的执行者，某种程度上，他代表着“师尊”的意志。

“顾师兄！”那带头闹事的炼丹峰弟子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满，却也不敢太过放肆，“这‘限接令’究竟是何意？难道我等勤勉修行，努力完成任务，反倒错了不成？”

顾寒夜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将每一张或愤怒、或不满、或观望的脸记在心里。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光幕下，转身，面对着众人。他没有释放威压，但那冷峻的气质和沉静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让骚动平息了几分。

“法令之意，光幕之上，写得清楚。”顾寒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非是惩勤罚能，而是为保宗门血脉，不致枯竭。”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带头弟子身上：“王师弟，你炼丹天赋不俗，近日接连完成三个甲级任务，功绩丰厚，可对？”

那王师弟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又如何？”

“你可曾想过，”顾寒夜语气依旧平淡，“你完成一个甲级‘猎杀寒潭蛟’任务，所需‘破障丹’、‘回元丹’，其主药‘赤阳花’、‘月华草’，由何人培育？你炼制法器所需‘星辰砂’、‘秘银’，又由何脉弟子，于矿脉中日夜开采？”

他目光扫向人群后方几个穿着灵植峰、矿务峰服饰，一直沉默不语的弟子：“若无他们经年累月，默默维系宗门根基，尔等凭借何物去猎妖？去炼器？功绩榜上，可能看到他们的名字？库房之中，可能直接兑换出百年药龄的灵植，或是未经提炼的矿石？”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冷水，泼在了一些激动弟子的头上。他们习惯于用功绩点兑换成品，何曾想过这些东西的源头？

顾寒夜继续道，引用了沈清弦曾说过的道理，却用了更易理解的方式：“宗门如巨树，丹器为花叶，耀眼夺目，吸引养分。然灵植、矿脉、御兽乃至传功，则为根系枝干，深埋土中，默默支撑。若养分只涌向花叶，根系枯萎，巨树倾覆在即。届时，花叶再艳，又能灿烂几时？”

“限接令，非是断尔等之路，而是引部分养分，反哺根基。待根基稳固，巨木参天，花叶方能更加繁茂。此乃‘持衡拥璇，调燮阴阳’之道，乃为宗门百年计，非为一己之私。”

他没有提高声调，没有引用复杂的规则条文，只是用最朴素的比喻，阐述了法令背后的逻辑。这番话说出来，不少原本义愤填膺的弟子陷入了沉思，尤其是那些并非既得利益核心、只是跟随闹事的普通弟子。

那王师弟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顾寒夜的话，直接绕开了“公平”的表象，指向了更本质的“生存”问题。

“可是……可是这也太突然了……”他语气软了下来，嘟囔道。

“变革之事，总有阵痛。”顾寒夜见势头已控，语气微缓，“细则仍在拟定，并非一成不变。诸位若有建设之议，可按流程，向革新司提交。聚众喧哗，触犯门规，非智者所为。”

他最后一句，带上了淡淡的警告意味。配合着他冷冽的眼神，顿时让剩余几个还想闹事的心头一凛。

一场风波，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弟子们悻悻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不满并未完全消失。

顾寒夜站在原地，看着人群散去，目光幽深。他成功完成了师尊交代的任务，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矛盾并未解决，只是被强行按了下去。师尊那套精密的规则，在直面最原始的利益冲突时，显得如此……脆弱。

他回到静室，向沈清弦复命，将经过简单陈述，未添油加醋，也未表功。

沈清弦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处理得宜。”

他看起来并无意外，也无赞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顾寒夜却敏锐地注意到，师尊面前那杯灵茶，依旧满着，且已彻底凉透。而他手边关于“根基扶持”细则的玉简，批注的速度，比平日慢了几分。

他在承受压力。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顾寒夜垂下眼帘，心中那份“观察日志”又添上了一笔：

应对冲突：选择自己处理，自身避居幕后，保持超然与权威。策略有效，但未能根除矛盾。

情绪状态：表面平静，实则心神消耗加剧。

规则局限：其构建的秩序体系，在对抗人性逐利本能时，存在固有脆弱性。

“师尊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先行告退。”顾寒夜道。

“嗯。”沈清弦应了一声，目光仍未离开玉简。

就在顾寒夜转身欲走时，沈清弦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顾寒夜。”

顾寒夜脚步一顿，回身：“弟子在。”

沈清弦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你觉得……此法，当真能调和这阴阳之衡吗？”

他没有问法令执行得如何，没有问弟子反应，而是问了一个关乎“道”的根本问题。

他在怀疑。

他在向他这个“棋子”，寻求意见？或者说，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流露？

顾寒夜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弟子愚见，法为人设，亦为人所破。再精妙的规则，亦需强大的执行与时间的沉淀。师尊此举，已指明方向，如同在激流中投下砥柱，虽不能即刻平息风浪，却已立下中流之基。至于能否最终调和……事在人为。”

他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将问题部分抛回给了“人”，这其中包括了沈清弦自己，也包括了所有宗门弟子。

沈清弦静静地看了他几息，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想法。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玉简。

“下去吧。”

“是。”

顾寒夜退出静室，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座琉璃塔，并非坚不可摧。那上面，已经因为内外的压力，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他自己，正站在那裂痕之前。

是冷眼旁观它逐渐扩大？

还是……成为填补裂痕的人？

或者，沿着这裂痕，窥探塔心深处，那最真实的秘密？

他抬头望了望已然暗下来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风向，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他，或许该考虑，不再仅仅做一个安静的观察者了。

小剧场

看着顾寒夜离去的身影，沈清弦揉了揉眉心。

“KPI冲突、部门矛盾、员工满意度下降……修仙界的管理难题一点也不比前世少。”

他瞥了一眼系统界面上鲜红的倒计时。

“算了，先搞定‘百年飞升’这个终极KPI。等飞升成功，这些烂摊子……”

想到这里，他熟练地打开系统商城，开始搜索“如何优雅地甩锅给接班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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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