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冬至第三日,五更梆声敲响天际,阴云压境,雪粒子发了疯似的往下砸。
朱雀琅玉街的三十六座牌坊在狂风中发出濒死哀鸣,积雪淹没雕花廊柱,张牙舞爪的,似要吞了这临仙城。
“变天喽。”
早起卖炊饼的老王头缩在檐下搓手,呵出的白气被狂风吹散。
他抬起头,浑浊瞳孔猛地一颤——重重雪幕后,神剑山巅炸开千丈雷光,紫电化龙将天幕狠狠撕裂。
山巅之上罡风猎猎,紫雷缠绕锋刃破开青石,广袖翩跹间,碎屑纷飞。
剑尖沾着火星划出最后一捺,声响戛然而止。
长着双桃含情眼的青年歪了歪头,后退两步打量青石上的刻痕。
“好像缺了点什么?”他自言自语,端详了片刻,倏地一捶掌心,眼尾小痣随笑漾开涟漪。
山风呼啸着掠起他霜白发尾,将几片碎雪般的落瓣卷入狂流。
烈风之中,忽有一抹灼灼血色溅落青石,顺着纹理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纹路。
三日后,临仙城。
城南临街的酒肆里,炉火滚着酒香,交谈声此起彼伏。
“青峰剑派和昆仑山的人,今晨在云渡口又掐起来了。
“嗐,这有啥稀奇,那两派原先就不对付,自打天机楼新一届新秀榜公布,更是一见面就掐。”
“那你可知这次带队的人是谁?”
讲话的故作高深模样,吊足了众人胃口才猛一拍桌子,震得满桌碟碗乒乓。
“带队的是梦君!”
一阵抽气声响起,角落里有人嗤笑,“那暴脾气怕不是要把渡口都拆了?”
“何止,”讲话的眼角挤出三道褶子,“听闻剑光乱飞,连旗帆都削了半扇去!”
“也奇怪,昆仑以往来得不是青玉君就是常衡君,如今叫这暴脾气来,倒不怕他惹恼那……”
声音顿了一下,讲话的人压低下声,斟酌着,喉骨滚了又滚,才竖起根手指小心往上一指:“那位,当真要收徒?”
窃语如雪粒簌簌落下。
“废话,界石上那两大字,岂能有假?”
“收徒?啧,除了‘不成器’的人,哪个天骄子愿意困在秘境学锻器?”
“话不能这么讲,不说那位曾也一剑流云斩上千魔孽,单就说如今,”讲话的冷哼声,重重一磕茶盏,袖口处露出半道雷劫留下的青黑纹。
“自仙梯断裂灵气变异后,那位的剑纹助多少人顿悟破境,在座的,乃至那些大门大派,谁人不曾受过惠?这师,怕也就只有你不想拜!”
“你!”
“好了,我听说,那位自打本命剑折了,已经许久未露过面,这次收徒如此突然,莫不是……”
沉默蔓延一瞬,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当啷!”
有人往这端掷了只筷子,砸得酒盏晃了晃,洒出好些酒,印着火色明明灭灭。
“讲什么混账话?”
“什么话?”那人嘴唇颤抖,手指胡乱指过去,“你且问问见过的,界石上的两个字是不是洇出了血!”
尾音掷地一声惊雷,炸得满堂寂静,穿堂风卷着雪粒子呼啦一下扑进来,炭火‘滋滋’炸了两声。
“真不行了?我就说他此番怎么突然就要收徒……”
“当年折剑动静闹得那般大,连天机道人都卜他气数已尽,命不久矣,可人不也还好好活了这么些年?”
“嗐,还不是长灵元尊逆天改命,强行布下锁魂阵,你是不晓得当年那场景有多壮观。”
“原先还三十年开一次境,如今却要五十年,若他当真……”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的摇头有的苦笑。
白衣青年叹了声,自顾自闷了口酒,“这年头,修不修仙的,也就那样了。”
“不修仙?”有人讥嘲,“难道你还想去做嗜血吃魂的魔么?”
“堕魔有什么不好?起码活得长……”声音愈发低下去。
有人闷头喝酒,转眼又望向窗外——神剑山的轮廓在漫天云雾中愈发模糊,宛如一柄正在锈蚀的长剑。
“掌柜的——”
懒散嗓音裹着铃响撞入死寂,拖长的尾音像像台子上拐了几个弯的戏腔,懒懒散散地吊着尾巴。
一道身影沐着天光出现在门口,堂内十几双眼睛看过去,顿时就粘着收不回来了。
花,实在是太花了!有钱,实在是太有钱了!
一袭水纹样式的锦云缎衫翠绿混着靛蓝,不知名的鸟羽点饰肩头层层叠叠缀去袖口,仿若两只敛起的翅膀,更夸张的,是他腰间朱红、紫青、棕绿、靛蓝等色的宝石嵌了一片,随着动作络绎叮当,清脆悦耳,简直一座行走‘金山’。
可偏偏那张脸……
有人咂了一下嘴,不知是惋惜还是什么。
平凡、寡淡,像蒙了层雾,丢人堆里不会叫人多上看一眼。
倚台子算账的年轻掌柜一推算盘,珠子哗啦碰撞开,脆响惊醒众人神思,又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他迎上去,可有一道身影却比他还快了半步。
团脸的少年“哎呦”一声,脸颊堆起笑来像个面团。
他像是生提了一口气过来,眼使劲往下看,硬是不抬头,连话也讲得结巴。
“您,您这可算来了,您,您一来,咱这店,这店都蓬荜生辉了。”
可不得蓬荜生辉嘛?众人无语,他们这灰扑扑一群,哪个能有这位亮眼?
君长乐没忍住笑了一声,装模作样环视一圈,头一转,望向后头的白青野。
“教得不错,今个儿见我竟能讲几句漂亮话了。”
白青野错开视线,黑沉沉的眼底暗流涌动。
小二一僵,又像是松口气,连忙低下腰,打着哈哈退下去给君长乐打酒。
白青野收回视线,越过君长乐看向他身后的“一座山”。
白驴甩了甩尾,抖着耳朵叫了声算招呼。
“这一趟,又买了不少东西?”
“山沟沟嘛,穷得厉害。”君长乐半真半假叹口气,随手将绳索一抛“还请掌柜的多救济救济了。”
年轻掌柜点头,发丝藏起发红的耳朵尖,他接住缰绳,嗅见了对方袖口飘出的一点药香。
屋中众人留心了会,见二人交谈没什么特别之处,渐渐也都收回视线,十分默契地跳过方才的话,聊着些有的没的。
“前日那雪下得真大。”
“何止大,简直是异像!”
“你说这会不会和山上……”
“咳咳,我昨日来时,途中遇上些怪事。”
君长乐视线往那端飘了飘,像是站得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歪在柜子旁,活像根没骨头的藤蔓。
他肩背始终弯塌下去,左腿虚虚点着地面,没两息又曲起右膝晃悠,最后干脆大半边身子都斜压上台面,将站没站相贯彻了彻底。
白青野推过来一碟剥好的松子,君长乐也不客气,扬手抓下,盘子空了一半。
“……也不懂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人继续说,“下雪前,我经过望崖峰,看见东边的天红了一片。”
“嘿,我也瞧见了。”
“不过当时已经飘了雪,我又着急赶路,就没怎么去看,但是……”他眼珠一转,“看着有点像太岁山的千莲幻阵。”
“东边?嗐,估计又是苍……咳,东幽里的魔跑出来,没什么好稀奇的……”
东幽,君长乐捏瓜子的手顿住,脸朝那端转了转。
帘子后,小二蹲在后头搓了半会儿的脸,才鼓起勇气端起托盘。
他明明想和君长乐亲近,却总是胆战心惊,恐惧得很。
“奇了怪了……”他嘟囔声,手下帘子一掀,瞳孔骤然收缩。
方盘旋的念头顿时碎得连渣也不剩,此时此刻,他只想扯着嗓子喊救命。
远远的,只见一道约莫手臂粗细的玄锁自虚空延伸向下,密密麻麻的血色咒印如蜈蚣般扭曲蠕动,径直没入羽衣青年后颈的皮肉里,泛着森森幽光。
似乎是察觉到窥探,那咒文竟渐渐凝成眼睛模样,唰地睁开,血色瞳孔间赫然是一张猩红裂开的嘴。
小二手一抖,玉葫芦上缀着的珍珠撞出响。
君长乐回过脸,面色惨白,抖成筛子的小少年映入眼中。
他有些莫名,挑了一下眉,还没讲出一句话,就见小二颤颤巍巍地抬手指过来。
浮着惊惧的瞳孔里印出血色虚影。
他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眼一翻,厥了过去。
君长乐:……?
要一并翻过去的托盘被素白五指稳稳拖住,白青野不知何时走了过去,灵力在小二双目上一抹。
“玄倪一族的真实之瞳,成年后便可视天下幻术如无物了。”他放下玉葫芦,吩咐人将小二抬下去。
“至今,”他看向君长乐,“距你捡到他已一百一十七年了。”
上古幻兽玄倪一族,通常在一百二十岁左右进入成年期。
“险些忘了他是个什么了,”君长乐喃喃,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后颈,“难怪近几年见我吓成这般模样……”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似乎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凌冽寒流裹挟着几道身影进了门。
为首的青年玉冠束发,银线暗绣的鹤氅下摆翻涌如云,腰间垂系的云栀花随步伐晃动,在满堂粗麻布衣间划出银亮的弧痕。
“昨夜子时后进城者,抬头。”
剑鞘重重磕在桌面,震得盘碗瓷碟兵乓,茶汤四溅,瞬间惊溜了店里的那点声响。
灵玉雕绘的云栀花镶嵌剑柄,来人身份昭然若揭。
角落里的人下意识如鹌鹑般缩起脖子,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后头转出个系着翠玉抹额的公子,蟒纹皂靴碾过满地狼藉,唇角挑起讥诮弧度。
他倨傲扬起下颌,刻意撩理衣袍,将腰间云栀花纹露得更加明显。
“在座的,这两日可曾见过什么受伤可疑之人?”
开文拉,真的好久没写过了,感谢一直等我的宝宝,因为工作原因,这本会写得慢,但是我会努力的,希望宝宝们爱我!
然后我写文的节奏其实会有点拖沓,这是一直存在的问题,已经在练习修改,如果哪里有问题,欢迎宝宝们指出。
关于旧文:所有旧文都会依次修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感谢宝宝们的意见和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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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哇,长腿的,额,大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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