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同咱们一道?”尹梦子望了眼后头的人,眼角直抽抽。
奢靡!浪费!就没见过哪一家的出来办事,还要搁地上铺几层绣金边的布!
长玉白扫一眼四下休息的弟子,觉得这事儿也不好瞒他,索性压着声音含糊,“哥叫他带个话给咱们,东幽里有东西跑出来了。”
“东幽?”尹梦子瞳孔骤缩,拧起眉,“是从界里跑出来的?”
不怪他如此猜测,东幽血域临世一面被十八把镇界灵剑封得严实,别说魔气,便是一只蚊子都无法过来,而另一面……
尹梦子舔了下发干的下唇。
一百年前,凤栖城遭群魔突袭,以城身封界,仙门百家合力封禁,至今还淹没在滚滚深渊魔气里,从此沦为一座死城、
不论人还是妖,连魔都不敢轻易踏足,但这里,也是连接魔域和凡尘的通道。
长玉白摇了摇头,又道,“我不大清楚,不过……”
他望了眼云栖迟。
“哥叫他来,许是脱不开身,亦是信任,他愿意来,是好事。不管那东西是不是从界里出来的,能惊动四城,连咱们都要出人去,必然难缠。”
篝火烈烈,影子张牙舞爪,长玉白呼出一口气。
“若遇上,咱俩怕是不够看的。”
这个理,尹梦子自然知晓,但这话他不爱听。
轻嗤一声,他转过脸,见那位小少爷饶有兴致的去听弟子们闲话,心下更烦了。
弟子堆里发出几声惊呼,云少爷眼亮得厉害,长玉白捣他一肘子,问他要不要一道去听听。
尹梦子白他一眼,自顾旁边打坐去了。
长玉白在他这里没少碰壁,早习以为常,他耸了耸肩,乐呵呵走去弟子堆里,正巧听见云少爷彬彬有礼地问话。
“……不知这本书可否割爱?”
他一时好奇,下意识多了个嘴,“什么书?”
身旁弟子脸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珠,他指着人群中女弟子手里的书册,“喏,就是那本。”
长玉白一眼扫去,视线顿凝,他咂舌,这位云少爷原来喜欢这么个调调。
身旁弟子像是笑回过劲,随手揩去眼角泪珠,“方才闲聊,陈师姐讲那位先生的要求听着耳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咱们不信,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神秘一笑,“您肯定猜不着,竟然是话本子里,不仅一字不差,还叫这么个名,哈哈哈哈哈……”
长玉白:……
什么东西?话本子?先生?哪,哪个先生?
长玉白颤颤巍巍地想,莫不是教剑论道的孙师兄?
“你说的先生……”
他努力让声线平稳,然而弟子的回答,却和心里跳出的小人一起狠狠戳破他幻想。
“还有哪个先生?”
“守冢人嘛。”
长玉白:……
此时再看那本子,长玉白完全是两眼一黑。
他险些站不稳,偏众弟子的笑闹声,混着云家那位小少爷的对话,不由分说挤进他耳朵里,敲他一计更狠的。
“送我?这恐怕不合理,无功不受禄”
“没事的,少主,一本话本子,也就几个铜板的事儿。”
“就是就是,相见有缘,少主你就收下吧。”
这是几个铜板的事儿吗???长玉白几乎要咆哮起来,这分明是关乎到守冢人脸面的事!
他上前几步,装模作样,轻咳两声,将众人注意力拉过来,待看清中间的那位女弟子时,嘴角一抽,声音都是挤出来的。
“小鱼儿,又是你。”
粉白衣裙的姑娘一噎,拿书的手抖了抖,她飞快转头看了眼师长,俏皮地吐了吐舌。
“平日里看剑论一个个偷懒,看这种闲书,倒是记性好。”
长玉白故作严肃,劈手夺下话本子往袖口一揣,“没收!”
众弟子一片哀嚎。
云栖迟的眼神里掺着冰碴子。
长玉白头皮发麻,匆匆离场,心下却松一口气,又有些不信邪,他悄摸抽出来对着火光看一眼。
封面上,恶魔徒弟的高冷师尊,九个大字写得明明白白。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平地摔,又默默捂住脸。
回头得告诉这几个小崽子,这事儿得捂住了,捂死了!若是传出去,守冢人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一阵冷风卷起落叶,长玉白蓦地打了个寒颤,装出坦然模样,硬是没敢回头朝后看。
“阿嚏。”
雪白梨瓣纷纷,有几片黏在书页上,君长乐揉了下发痒的鼻尖,朝上头望一眼。
他正疑心谁在背后念叨,余光里,还远在几步外的小童子忽然叮铃咣当地跑过来,瞪大眼直直盯他望了好一会儿才松下口气。
这一惊一乍小模样君长乐瞧了好笑,视线一撇,望向他提了满手的盒子。
“小白回来了?”
小童子点了点头,放下东西又嘟囔起买得太多花银钱。
“小财迷。”君长乐哼笑,“先生我又不是没钱,怎就将你养得这般抠门?”
凤童弯下去腰理盒子,又干脆盘腿坐在蒲团上。
“哪还有什么钱,”他随口哼哼,“凌仙师每回踹坏了门都要花钱来修,山上吃得,用的,还有那些个捡回来的东西的口粮,先生铸剑的材料……”
君长乐有些头疼。
小凤童哪里都好,就这爱念叨的碎嘴子,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他视线往下一飘,随手捞过来个牡丹花系金绸带的盒子。
这人品味一定同他一般好。
他在凤童絮叨声里抽开绸带,入眼的是一盒裹着粘稠糖浆的梅子,酸甜味儿蔓了出来。
“还有啊,”小凤童一边收拾一边讲,“先生每回下山买回来的那些……唔?”
话音戛然而止,君长乐悠悠抬眼,素白的指尖上还沾着点褐色的蜜酱。
凤童茫然眨了眨眼,嘴里好像有个冰凉的圆不噜嘟的……他下意识一抿,五官当即皱成个褶皮包子。
“嘶~~~~~~~”
他忍了一下,没忍住,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的,丢下手里东西拔腿就跑。
“有这么酸么?”君长乐疑惑,盯着指尖的蜜酱看了会,又看了眼凤童仓皇窜走的背影,不信邪地舔了一下。
“嘶!”
舌根,舌根麻了!
他喉咙滚了滚,捂着腮颊缓了会,视线落在盒子上,嘴里酸水冒得更厉害了。
哦,他心想,这是白小狐狸渍得那一盒。
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去同人分享的,他于此道上一向大方,能吃独食时,绝不吃独食。
君长乐擦了擦手,捞起盒子,视线落在苍羽上。
“就这一次。”他轻声宽慰,拎起来抖了抖,玉石叮当撞响一片。
听着动静的小童子又急急跑回来,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先嘶舌,匿足母就要粗门,身混不兴……”
“不走远,只去隔壁。”他提了一下手里的盒子。
凤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手要拦,君长乐顿了顿,又补道:“要债。”
小童子一纠结,错失良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君长乐将自己一分为二。
灵霄山,扶苏院内。
凌清池冷着脸,要打发魏峥去收台子上晾晒的药材,小孩看似乖巧,垂着头听训,期间还不忘替空了的茶碗添一添新茶。
凌清池嘴角抽了抽,想骂,对上那双瞧起来委屈巴巴的眼又骂不出来,反叫自己憋了一肚子气。
他一口饮尽碗里凉茶,茶碗搁得声大,还要再说什么时,眼皮却倏地一跳。条件反射一扭头,撞进沉寂的浩瀚海里。
“嗨。”趴在墙头上的大孔雀冲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嗨你大爷!
凌清池同样笑眯眯地对他挥了一下,又睨一眼魏峥。
魏峥颔首,冲君长乐行了个规正的礼,退下去了。
君长乐从墙头翻下来,动作行云流水,连枝上耷拉脑袋的叶子都没碰掉一枚,唯有袍上的玉石撞得叮当,声音碎成一片,显然是位“惯犯”。
凌清池翻开茶碗替他倒了碗茶,“怎么有空过来了?徒弟挑好了?”
“空是不空的,”君长乐也不同他客气,熟门熟路的仿佛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自顾往躺椅上一躺,倒是没动那碗茶,“徒弟也没挑到。”
“那你过来干什么?”凌清池没好气,“今日可没乐子给你瞧。”
“我来找你就不能是正事了?”竹椅晃得嘎吱,君长乐睨他一眼,眼尾笑意绵延。
“什么正事?”凌青池斜眼,一副我且等着你胡诌个三七二十一的模样。
“要债啊——”君长乐拉长了声,尾音拖得老长,“顺带,找魏小朋友问件事儿。”
细长手指点了点廊下。
不远处,魏峥正端着药扁子往屋里走,云菇模样的青色药材铺了满扁,君长乐目光有些微妙。
前两个字凌青池当听不见,他眸光微微一闪,顺着看了一眼魏峥。
“什么事?”
“也是巧,”君长乐笑不达眼底,眸底印着青年修长背影,“前两日,小朋友才讲到血魔,今日我就听到些动静,便特地来问一问。”
“血魔?”凌青池眉心微微一皱,转脸看向君长乐,“他真从血域跑出来了?”
“不好说,所以我来找魏小仙友问一问细节。”
君长乐像是对这件事有些在意。
“那十八把剑皆被我刻入阵纹,若想破阵,需同时毁剑……”他顿住,又笑了一下,“倘若真有能同时毁我十八把剑的人,我倒也很想见一见。”
“许是坊间传言。”凌青池倒不在意,这世上能毁君长乐剑的人,除了他本人绝不会有第二个。
“倒让你失望了,那日回来我就问了他详细,他也不过是听到些流言,外头又传和通……”他含糊了一下,“有关,所以才着急寻你问真假,他家里那事……”
凌青池叹了一声。
他同凤栖城城主魏免是至交,当年接到求救讯息,冒险救下魏峥,却遭一路追杀,若不是中途遇见君长乐,怕是他二人皆要亡命。
君长乐哦了一声,没再问,只是道:“近些时日就不要往我那处去了,也尽量不要离山。”
“我方才听到个十分有趣的消息,”他笑了一下,“东幽里有东西跑我这紫墟境里来了。”
凌青池一惊,正想问,君长乐却站起身,他往前走,又退回来几步,弯一弯腰,锦盒稳稳落在桌上。
他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请你吃梅子。”
凌青池望着他,忽觉初见,也是一年冬日,白雪簌簌落进那双眸底。
直到他利落翻出墙,那阵碎玉叮当再听不着了。
“乌落盏压不住魔气的,”君长乐的声音薄得像片云,风却吹不散,“虽然不建议,不过,还是去东幽看看吧。”
“……果然瞒不住他。”
酸涩漫过喉头,凌青池喟叹,又笑,他摇一下头看向那盒梅子,伸出手,下一刻——
捂着脸,被酸成第二个褶皮包子。
下一章咱们见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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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人品味一定同他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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