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宗山脚下。

巫循蹲坐在溪边，视线垂下，河中倒映着的明月，他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水中，而是望着水面一点，发着呆。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他蹭的站起来迎接来人：“姐姐！”

“你之前说有事要去做，就是去夏朝刺杀姬氏族人。”相比青年脸上一览无余的喜色，目莲颇显冷淡。

“是他们让我去做的，我还遇到了一个特别厉害的人，差点被她杀了。”巫循发觉姐姐不高兴，声音低了下去。

“你遇到的是我师尊，能从她手里逃过一命算你侥幸。红绳还给我，师尊已经看到了。”目莲握着他手腕。

“不要。”巫循后退，执拗地看着她，“这个是我的，你给我的。”

“我那时中了天衍宗的天星相法，把你当成了我弟弟才给你的。”目莲冷冷看着他，“你不是我弟弟，它不属于你。”

“姐姐。”巫循伤心地望着她，瘦高的个子却像个小孩子，“可是你之前对我很好，你说你是我姐姐，你会永远照顾我。”

目莲撇开头:“我那么说是为了借助你的手离开。”

“实际上我的弟弟早已死了，因为想找我这个姐姐早就在十多年前因为逃出家门被养父一家打死了……我只是无法接受，所以一直维持着他还活着的假象。”

巫循小心看着她:“我可以代替他，做姐姐的弟弟。”

他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目莲哭笑不得:“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你明白吗，算了，你只是个被人培养出来的武器，怎么会懂真正的感情。”

巫循怔怔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样残忍的话，陡然警觉看向一旁:“谁！”

目莲感应到了什么，看向身后，浑身一僵：“师尊。”

“这就是你要对为师隐瞒的。”百里奚立在夜色中不知多久。

“他是谁？”百里奚望了一眼挡在目莲身前的青年，问着弟子。手中凝出带着杀意的法剑。

目莲犹疑着还未说话，青年已然出击，在地上一个轻点，笔直的朝百里奚冲了过去。他在目莲面乖巧懵懂，握着剑的时候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残忍天真，眼中没有自己的意识，就像一柄真正的剑。

百里奚挡住他的一击，神识穿透他全身，不禁讶异：“剑骨？”

剑骨，稀世难得，百年一出。

修长的指尖画出阵法，将青年击落。

“你的剑骨为什么如此奇怪，和你如此不相融？”百里奚挥剑指着巫循，说完便要用剑剖开身体一看。

“不要，师尊。”目莲挡在青年面前。

长剑化解了目莲的攻击，百里奚看着剑身上如蛇般萦绕着的闪电般的火花，看向弟子：“你为他攻击为师？”

“如果您要伤害他，弟子就不得不反抗师尊。”目莲忐忑而坚决。

“目莲，他并不是你弟弟。”百里奚不相信弟子会看不出，“而且，这个人身上的剑骨，你莫非看不出，与他并不相融，他是抽了谁的剑骨成就了自己。”

“师尊，我知道。但巫循是无辜的，他因为这一身剑骨吃够了苦头，时时刻刻都处在痛苦中。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他们还害了很多其他人。师尊，弟子会为你把幕后之人带来，这一次您就放过他吧。”

“姐姐。”巫循依恋着看向目莲，他就知道姐姐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走。”目莲一边拽着他后退一边看着师尊，转身带着巫循跳进了漩涡般的传送阵里。

百里奚看着那传送阵闭了闭眼睛。

……

伽罗正用一根绒草逗着师侄，余光撇到师尊走来：“师尊，青翟变成这个样子好好玩。”

青翟挠了她一下，奔向百里奚，围着她袍角打转，喵喵叫着，蹭了蹭。

百里奚将她捞在怀中，听她告伽罗的状，点头说会处罚伽罗，又问她：“你师父还没回来吗？”

青翟喵喵叫着：“师父回家之后就没了消息。”

百里奚掐指算了算，心头不安。

唤了弟子来问梵月涯的消息，弟子道月涯师姐并没有联系过他们。

月涯每次回家至多呆五六日，中间也不会断了联系，这还是第一次。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她本人出了事，百里奚让弟子去找月涯外族家住址。

她对月涯关心还是太少了，去往梵月涯外祖家路上，百里奚不免自责。

这么多年来，她怀念长风、流光，牵挂朝云，却唯独对身边这个殷勤侍奉的孩子，少了一点仁慈。

人心真是奇怪，在身边的不挂念，不在身边的却处处怀念，即使是她也免不了。

月涯母亲姓林，林家坐落在原来梵天门势力内，林女貌美，因此被家族献给梵天门。

百里奚这一趟，不免经过梵天门旧址，当年的景象历历在目，因为各种原因，她确实杀了很多很多人。

然而谈不上后悔，唯一遗憾的便是那枚玉简至此没了下落。

“这是……”林家大宅被一股阴气笼罩，百里奚心里微惊，直接入了林府。

透明结界显出光纹，被她挥手破开，浓郁的妖邪气息瞬间朝外迸发。

“尔等何人？”林宅侍卫瞬间包围她。

“梵月涯在何处？”百里奚玉身而立，余光环视四周。

“月涯小姐？”侍卫嘀咕，面面对视。

林老爷和儿子得到消息，往庭院一看：“仙尊？”

“本座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月涯不适，来接她回宗。”百里奚认出这两人是月涯的外祖父和舅舅。

“月涯得仙尊厚爱，实乃她三生有幸。”林老爷和儿子对视一眼，慌张之色闪过，抬手，恭敬道，“仙尊这边请。”

“我听说月涯母亲生病了，现在可好了？”百里奚随口问道。

他们穿过庭院，往内宅走去。

“好了。”林老爷道，“她母亲一向体弱多病，劳仙尊挂念了。”

“我们现下是去何处？”现在似乎在一间石室密道里。

“仙尊不是要见月涯吗，那不就是吗？”林老爷遥手一指，带着儿子猛然一退。

身后石门重重关闭，百里奚抬头一看。石室上空，锁链将一人绑在空中，鲜血淅淅沥沥滴落。

“月涯！”

“师尊，快跑。”梵月涯艰难抬起头，锁链随着她动作发出碰撞声。

百里奚飞身上前，砍断锁链，将梵月涯抱在怀里。轰然一声，剑光缭绕，石门垮塌，百里奚带着弟子飞出。

“杀了她们。”林老爷指挥侍卫。

侍卫摇摇晃晃上前，如同傀儡，百里奚单手祭出剑阵将他们消灭，感到怀着人一动，她低头一看，对上了一抹奇异的眼神，与此同时一只手穿透了她的心脏。

“你是——”谁？百里奚心脏处空洞，神情疑惑。

“天寰，你对小女倒挺好。”梵月涯落到空中，悬浮立着，手中握着一颗心脏。

“梵无外。”百里奚一语叫出他的名字，手掌放在心脏处慢慢修复。

“是啊，”梵无外将心脏捏碎，“没想到吧，仙尊，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从我弟子身体里滚出去。”百里奚望着披着‘梵月涯’皮的梵无外，苍白的脸神情凌厉。

“呵，我是她父亲，我要她的身体作为我重生的容器，天经地义。”梵无外笑看着百里奚，“她应该感谢你这个师尊，若不是为了对付你设下这一局，我也不会用一个女人的身体。”

“天寰，今日便是你死期。”梵无外凝出法阵，无数尸傀朝百里奚扑去。

百里奚挥剑斩尽，躲过身后一击，直视偷袭她的人：“梵天。”

‘林老爷’捋须：“正是老夫！”

偌大林府被人入侵得无孔不入，她却一无所知。

“天寰，昔日你灭我梵天门，如今该你偿还的时候了。”梵天双手施法，推出排山倒海的灵压。

“梵天门背叛我，勾结外人，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百里奚神色平静，一身剑意森然。

两股灵力轰然对撞，所经之处如风云爆破，无一不被震碎。

百里奚脚尖一点，身形鬼魅般往前，从背后一剑轰然贯穿了落下风欲要逃跑的梵天身躯。五指张开，掌心是一枚从梵天身体取得的半枚玉简，百里奚垂首看着。

身后梵天一个仰首，跪倒在地，了无生息。

“父亲。”梵无外目眦欲裂，霎时祭出阴风阵阵的幽冥鬼阵。

百里奚收了玉简，亦是回敬一番，破了他阵，使他被阵法反噬，魂体被自己祭出的万鬼拽出躯壳，啃食殆尽。

“看了这么久，何不现身一见？”百里奚收回另外半枚玉简，对着身后道。

星辉并数位黑袍修士站在屋顶上：“百里奚，你果真残忍。”

“我一直好奇，梵天门是受了谁的诱惑背叛我，现在我明白了。”百里奚看着他们施展阵法，淡淡道，“自取灭亡。”

她虽立于下，却犹如站在高处，身后剑阵已立，法剑随着她凌空一指，齐齐射出，悍然贯穿数位黑袍修士，同时破了法阵。

“也好，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这一次我必杀你，为天璇报仇，为我天衍宗雪耻。”星辉落下，带着磅礴一掌。

“那你可千万别逃。”百里奚接住他这一掌。

他二人自是打得天崩地裂，但百里奚终更胜一筹。

当百里奚的剑将星辉悍然贯穿在地上时，星辉喷出一口鲜血，自知不敌，全身灵力汇入丹田又散开：“我不会输给你的。”

他欲要自爆也要拉下百里奚。这等高阶修士，整个林府乃至方圆百里百姓焉能存在，百里奚当即布置封闭禁制。

硝烟散开，百里奚落到几乎不成人形的星辉身边，只听他道：“我输给你了，我服，可是为什么，不是说玉清宗仁心仁义吗，为什么，你要杀了天璇？她不是你的血亲吗？”

“她是这么告诉你。”百里奚垂首看他，神色怜悯又残酷，“好叫你死得明明白白，从来没有什么天璇，她是我为修炼‘灭身登神’而创造的一缕‘心魔’，‘她’不在六界之内，非人，非魔，非鬼，非神，非仙，非妖。她是没有感情的造物。”

所以对他的一切感情都是假的吗。

难怪，他的天星相法竟算不出她的来历，从来没有什么命定之人，有的只不过是一个超脱六界、狡诈善变的魔。

银白的长睫含恨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