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街上却热闹得堪比京城，满街都是戚行未曾见识过的风土人情，城里许是有什么特殊的集会，带着傩面的男女老少不断与他擦肩而过。
戚行裹在人流中四处溜达了一阵，牙婆都遇上了好几波，却连一个卖马匹的商贩都没见着，他在一处食客众多的馄饨摊前站定，随机抓了个空闲着的食客正打算问，却猛地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与青年那直勾勾但只是单纯盯着他看的目光不同，这次的视线令他格外不快，无端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奉阳城虽说不是什么大城，但街道却极其宽敞，此时街道两侧挤满了小贩和人群，戚行面不改色地和人攀谈着，余光却飞快扫视着周围一切可疑的人群。
人群熙熙攘攘，有趁着热闹出来偷偷约会的男女，有带着孩子出来凑热闹的大人，有带着傩面跳傩舞的少年少女……
戚行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狰狞的傩面，眼神措不及防地和其中一人对上，他的腰背瞬间紧绷，手指用力在身侧抓了个下却抓了个空。
那人毫无所觉似的，依旧伸展着双手在人群中舞动着，戚行眉头皱了皱，心头逐渐笼起一层阴影。
“我们奉阳城里不买卖任何大型牲畜的……”
“嗯？”戚行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句。不知何时那道令人不快目光消失了，他转过去在人群中又仔细搜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那食客脾气也挺好，戚行这么明显的走神他也耐着性子重新朝戚行解释了一遍：“我们城里不让买卖大型牲畜，要买得去城外专门卖这些的地方，您可以等几天出城再买。”
“为什么要等几天？”戚行有些疑惑，“我现在去不行吗？”
“因为这会儿出不去呀！”食客吃完了馄饨将汤也喝了个精光，用袖子在嘴上一抹，“奉阳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闭城三日，不进不出，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城门口的告示贴那么老大，您不会没见着吧！”
戚行他们忙活到了大半夜，见到有城闷头就进了，哪顾得上看什么告示。
“早些年我们两国交战，我们奉阳是前线，死了不少人，后来战事平定，但当时的主帅也告老迁居奉阳，为了祭奠那些个死去的将士，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闭城，还有人专门跳傩戏去灾纳祥。最近城里很热闹的，不少人都专程过来游玩，您没什么急事可以玩留下玩几天。”
戚行压心中隐隐地不安朝他道了谢，顺着街道一路走到城门前，高大的城门此时紧紧闭着，上头贴了张巨大的告示，果然如那食客所说，自今日起三日内城门闭关不进不出，几个守城士兵模样的人在门前来回巡视。
那群士兵很是警觉，见戚行一人在城门前晃悠很快沉着脸过来驱逐，戚行本来开口问问可有得通融，但见士兵们拉长着的脸也将话咽进了嘴里。
但这样严防死守的态度，委实不像普通的闭城。
但眼下这边是行不通了，思来想去只能倚仗那群小辈能趁着今夜御剑出城，戚行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绕回到那个馄饨摊前打包了一份。
等他重新站在客栈前看着面前对他怒目而视的空茂彦和訾修然，不知怎么还有些心虚。
“我就是出去转悠了一圈。”戚行摸了摸鼻尖，将手中的馄饨拎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我哪儿想到他能激动成那样。”
“我上去瞧瞧。”戚行说着，抬脚要往楼上走却被空茂彦一把拉着。
“这会儿没你什么事了，人家正晕着呢！”空茂彦有些看不上地朝他撇了撇嘴。
那不正好，他可以顺势吃个早饭。
戚行上楼的脚步一转，坐到客栈一楼的椅子上，打开那碗热腾腾馄饨，香气顿时劈头盖脸地扑了出来，难怪那个摊子人多 。
“楼上那个，好像是金陵阙家的人。”空茂彦见他吃的专心，其他小辈们又都出去找人了，一时无聊坐到他的对面朝戚行低声说出自己和訾修然的重大发现。
作为下山历练能带着玄阳宗的朱雀血的人，空茂彦在宗门内地位不低，但此时得知楼上青年的身份还是有些吃惊。
阙家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皇亲国戚不说，还与不少宗门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前些年阙家家主甚至还代表皇帝前往仙盟，求请如今的仙盟盟主言苍担任国师，虽说被言苍拒绝了，但拒绝之后言苍依旧陪阙家人在青云宗论了半个月的道，金陵阙家地位可见一斑。
“阙家？”戚行不由微微一愣，阙家势大且远在金陵，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家中少爷怎会独自一人倒在荒郊野岭。
空茂彦看出了他脸上微微的疑惑，凑近了些，用气声八卦道：“听说最近京城热闹得很，估计和阙家脱不了干系，难说这偌大的门阀气运就到这儿了……”
“阿彦！”訾修然皱眉打断他。
戚行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了空茂彦一眼，空茂彦被他盯得不自在，好像吹牛正好吹在了别人拿手的地方似的，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试图缓解这突然变得尴尬的气氛。
“啪！”
搭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被筷子狠狠打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空茂彦猛地将手收回。他瞪大眼睛朝戚行的方向怒目而视，“干什么！你什么毛病？”
“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戚行将视线重新聚焦到面前的馄饨上，慢条斯理地重新从筷筒里拿了双新筷子，“放心吧，哪怕王朝更迭江山易主，阙家都还是那个阙家，他们的命数长着呢。”
“你怎么知道！”空茂彦搓着已经泛红的手背，颇有些不服气。
“我就是知道。”戚行吃完碗里的最后几个馄饨，招手接过小厮手中的白粥。
“我去看看人醒了没。”戚行端着粥，朝訾修然扬了扬头，“你一会儿在房间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戚行推开房门，那位阙公子乖巧地躺在床上，他走近了些站在床前端详着他的脸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戚行将手中的白粥轻轻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陶瓷的碗底同木质的桌子碰撞发出“喀嗒”一声轻响。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细究起来还没推门声来得明显，但阙公子不知为何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喘息声立刻急促了起来，他像是做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噩梦，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挣扎，紧闭着的双眼颤动一会后猛地睁开。
屋里门窗紧闭，阙公子醒来第一时间就想冲下床，但刚刚做了个支起身等我动作有被他硬生生忍住，他盯着床顶，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上愣神。
戚行身子斜倚着桌子，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阙公子的脸上的表情，却无端从他身上感受到几分心如死灰。
“醒了？”戚行伸手端起桌上的粥朝他走去。
阙公子像被这声音吓到了，猛地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眼不自觉睁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吧。”戚行端着走到床前，顺脚勾了个矮凳坐下，“我从厨房端了碗粥，你先垫垫。”
阙公子表情依旧震惊，戚行见状笑了笑，将阙公子扶至半躺。
“你还伤着，估计没什么力气。”戚行舀了勺粥放在面前吹了吹，“我喂你吧。”
他将粥送至阙公子毫无血色的唇前，阙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一边想抬过戚行手中的碗和勺子一边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用，我自己……自己来。”
抬碗过程中他的手不小心轻轻在戚行手上搭了一下，像是触电似的他猛地抽回手，白粥眼看要翻，却被戚行稳稳接住。
“你手软成这样，真能行？”戚行声音带着亲近的笑意。
阙公子无心去想不久前还对自己厉声厉色的戚行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自己因为同戚行有接触而颤抖地指尖。
“我行的。”他低声应了一句，抬手接过戚行手中的碗。
戚行本也只是不走心地客套一句，也没同他争。
阙公子低头小口小口喝着手中毫无滋味的白粥，他喝得极为认真，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
“你是金陵阙家的？”戚行看着他，“叫什么名字？”
阙公子喝粥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哑声道：“阙鹤生。”
“可是同家人置气出走？不然怎么会倒在里离金陵十万八千远的荒郊野岭？”
这次阙鹤生沉默得更久了，少顷，他抬起都来看着戚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茫然，“我……我不知道。”
阙家同戚行关系匪浅，但如今他修为尽失，实在无法确定眼前之人是否是真正的阙家人。戚行还有些不死心，他继续追问：“你再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到这来的，身边的随从侍卫都去哪里了？”
阙鹤生却一脸平静，只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我忘记了，想不起来了。”
“……”
“行吧。”戚行看着面前的青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阙鹤生沉默地喝完粥，楞楞地把碗捧在手中，戚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把碗递给自己的意思。
戚行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段日子以来他将从前几百年的气都一并叹回本了，他从阙鹤生手中抢过碗来站起身。
阙鹤生见他起身，一时有些紧张，但他很快的克制住了自己，戚行将他扶躺下，指了指门外，“我去把碗拿下去，然后找一趟訾修然，一会儿就回来了。”
阙鹤生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戚行出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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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