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石子落到手中，少年望着那道消失在缝隙里的玄色身影，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奶狗，缩着肩膀紧抱住长刀，泫然欲泣。
原本想出手的修士不由自主生出罪恶感，脚步顿住。
少年无措的回头看看五个灵虚宗的长老，再看看身边这具无头和尚的尸体，最后将目光落到青衣女修身上，仰起糯团子脸，“姐姐，我没有杀人，这个和尚是个傀儡，他在故意装死。”
“暖洋真人，你别信这小鬼的话，他杀人如麻，跟刚刚那个恶徒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虚宗五名长老赶忙将少年团团围住。
苟不理紧张的问：“你们，你们是准备五个人打我一个吗？”
“哼！少装模作样！”五位长老举起长剑，向前小心的逼近，一脸冰冷：“别以为我们会被你这副假面具骗了。”
少年像只被豺狼逼入绝境的幼兽，扭头求救，“姐姐！救救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嘤！”
女修忍无可忍，怒瞪灵虚宗诸人，“别欺负小孩子了！要验证是不是傀儡很容易，反正人都死了，直接把他剁成肉酱，分别喂给十条狗吃，如果狗拉屎了，他还没有反应，说明通彻大师不是傀儡，我们再把这小孩抓起来也不迟！”
众人：……
灵虚宗五名长老沉默，其中一人开口道：“不太好吧，毕竟大师德高望重，金身不可玷污，这少年诡计多端，先把人拿下再商量别的为妙。”
暖洋真人眼中浮现怒意：“怎么，灵虚宗连禅天宗都不放在眼里了？”
“禅天宗不辨是非，想要干扰灵虚宗清理门户，我们.......”长老话未说完，就见女修手中灵笔霍然变大，在她身后，禅天宗长老纷纷祭出法器。
围观人等，看看地上的无头尸，再看看两大宗派的对峙，有人想起方才亲眼看见灵虚宗的宗主入魔，墨九仙君又在幻境中一言难尽，灵虚宗的下一任掌门执百凌最近还无故失踪，权衡一番后——
“不妨就按照暖洋真人的方法一试。”
“你们灵虚宗今日这般古怪，不让人分辨真假就要把这小孩杀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人死灯灭，那个暖洋真人的方法固然有些.......咳咳，我觉得可以用其他办法再检查检查通彻大师的尸首。”
灵虚宗几位长老目光复杂的交错间，地上通彻和尚的脑袋睫毛轻轻一动。
少年纯良的双眼立刻捕捉到常人观察不到的细小动静，一指戳向通彻：“死和尚要作妖啦！”
下一秒，佛殿内原本躺在地上的十三名信徒的尸体骤然咔咔咔站起。
“杀了他！”灵虚宗五位执家长老并未理会那些活尸，齐刷刷朝苟不理攻去。
少年长刀挽起凛冽寒芒，撕开数道血弧。
暖洋抄起灵笔对着通彻就是一通痛打，旁观宗修士则与地上爬起来的尸体打了起来。
佛门圣地，骤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
墨九安静坐在铺着兽皮毯的石床上，身上的斗篷已经脱下，雪色蛟绞薄氅也一并褪下，玄玉锦带衬着他细腰优美的线条，银丝披散在身后，余留几寸铺洒在床上。
银发仙君娴静无声的垂着头，眼睫掩着蓝眸，薄唇微抿，柔柔娇弱的模样，无端叫人滋生亵玩的欲念。
“对我笑。”
说完这三个字，执无就听到自己脑内响起个声音——
【他已经任你摆布了，还在犹豫什么呢？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墨九抬起头望着他，浅浅勾起唇瓣，就像一瓣桃花落入湖面泛起的细微涟漪，那张美得不像人类的脸愈发鲜活得勾动人心。
【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他，去吧，得到他，彻底的占有他。】
是吗？那为什么出现在幻境里的人不是我？
【没关系，只要杀死那个人就好，你正在这么做不是吗？】
“抬起头，你看。”执无掰着墨九的下颌，转向前方。
一道光幕在墨九面前亮起，映出红砖绿瓦飞檐翘角的恢宏建筑，那是灵虚宗阳明正殿。
此刻整座正殿都在颤动，无数软藤从地底生出，墨九仔细看去，这些软藤表面覆盖着层闪着金属光泽的鳞片。
是“妩”，在拘室时他曾经见过，这些东西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根长在哪里，但它总是能够在看守狱卒需要它们的时候从墙壁上长出来。
原来他们的根在阳明正殿地下么？
从阳明正殿地下出来的并不只是妩，还有一颗血红巨大头颅。
“怨鬼的化形？”墨九低语。
怨鬼的颅顶像是被人用铁器敲打过，坑洼腐烂，渗着黄色的脓水，痛苦扭曲的面孔仅剩下一只眼，没有眼球的眼窝空洞，黑漆漆的深处闪着簇蓝色幽光，另一只眼睛眼珠仅凭几屡血丝悬挂在颧骨处，鼻子被人切走下半部分，留下深邃的三角孔洞，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断了截舌，细看全是蛆虫在尖牙缝隙里蠕动。
这是一颗生前受尽酷刑的头颅。
“是啊，只有特别浓郁的怨气聚集上千年才能生出怨鬼。”执无叹息。
墨九不知道他是在叹息世人的哀怨之深，还是怨鬼出生之艰难，“传说灵虚宗禁闭着恶鬼，原来是真的。”这样看来，当初逃离永夜牢时，透过井口凝视自己的就是这只怨鬼。
墨九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永夜牢根本就是执家为了养怨鬼而建，永夜牢极尽最残忍的办法，不分昼夜，无论生死，最大程度的榨取生灵的痛苦和恐惧，就是为了填饱这只恶鬼的肚子，让它尽快长大，对不对？”
所以，这就是药王让自己做的事，五年前她就知道了。
执无轻笑，抚摸着他光滑细腻的下颌：“对，这趟回来，你变聪明了。”
“有必要吗？你已经是一宗之主。” 墨九想要侧开脸，但是他做不到，只能压制自己的愤怒，耐心等待时机。
从进到这个山洞之后，执无没有不让他做什么，如果运气足够好，说不定执无残存在他体内的那点灵力可以将自己的声音送出去。
“不够，这还不够。”执无摇摇头：“距离实现目标还远远不够。”
怨鬼没有身躯，金属软藤就是它的肢体，它因痛苦和恐惧而生，它也想带给这个世界痛苦和恐惧。
透过光幕，墨九看到软藤不断刺入试图阻止它前进的灵虚宗弟子身体中，吸取他们死亡前的恐惧和痛苦。
它正在快速生长，永夜牢已经满足不了它，它需要更多怨气……
“你连灵虚宗都不要了吗？执无。”在墨九曾经的印象中，执无是个以宗门荣辱为己任的勤道者，素来清心寡欲，除了修道和维护门规，几乎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是何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小灵虚宗算得了什么？” 执无面容扭曲，赤红双目里是欲壑难填的渴望，“整个北境乃至南域都将是我的，我要这人间落我掌中。”
看着他疯狂紊乱的双目，墨九猜想，应该是化神入炼虚时心境出了问题，这几年他太急于求进，到底是出了问题。
“你被心魔控制了。”
执无脸上表情一凝，复又回到无喜无悲肃然，“那不是心魔，是我自己。”
他的拇指摩挲墨九清透的唇瓣，感受着悲悯的仙君那丝细微颤动，“我没有错，这些都是你的好徒儿造成的，他放出禁地的恶鬼，害得同门惨死，墨九，你希望他是什么样的结局？被恶鬼杀死，还是被宗主伏诛？还是被他的师尊清理门户？”
墨九凝注到光幕上那个被再次打倒的青年身上。
*
褚苍知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了地上。
从大相寺追着执无而来，他便落到了这个地方，怨鬼操纵着无数藤蔓如凶猛的眼镜蛇朝他刺下。
苍青剑芒掠过，滕蔓齐断，可才刚被削落，同等的藤蔓已然长出。
褚苍知重新跃起，开启新一轮天罗地网的滕蔓追杀。
怨鬼藤蔓下方有能让人聚不起灵气的倒钩，若是换别人，坟上早都长草，唯有他的身体百毒不侵，一时半会还死不掉。
但再在这里这么耗下去，身体迟早要精疲力竭，师尊还在等着自己呢。
寒龙寺的任务完成赚到400积分，褚苍知正想着要买点什么道具救急，就听虚空中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只要还有人在释放恐惧和痛苦，怨鬼就会持续不断的生长，苍知，你必须先平息永夜牢万千怨灵的怨气。”
“师尊！”
褚苍知猛地抬起头，上空什么都没有，只有怨鬼再次拍打而来的藤蔓。
洞府中
“谁允许你跟他说话？”执无双眸赤红，单手掐住墨九的脖子。
墨九无法呼吸，眼前渐渐模糊。
执无恶狠狠瞪着他，手下脖颈纤细脆弱得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断掉，蓦地，耳边突如其来“吱——”的一声，虎口处骤痛。
墨九被勒紧的脖颈一松，大量气体重新流入肺中，视线恢复清晰。
他抬起眼眸，就看见执无的虎口处，正挂着团东西。
“瓜子！”他喜道。
咬在灵虚宗宗主的虎口薄皮上的正是一只金花松鼠。
听见墨九叫它名字，瓜子兴奋的刚要“吱”一声答应，突然上方黑影笼罩，下一秒，金花松鼠被一掌拍在地上，摔成团肉泥。
墨九整个人怔愣住。
*
阳明正殿上空
一只巨大的葫芦急急飞驰而来，立于其上的女子挺着傲人的胸脯，冲下方的奔跑的人大声喊：“褚大公子，本药师特意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是药师尊长！”
“尊长来救我们啦！”
数百弟子惊喜欢呼。
他们今日在此执勤，不知为何怨鬼突然拔地而起，一通乱杀，而直到此刻，前来支援的人都是些外门弟子，内门和长老教席竟然一个都没有来。
若非那个被遣送回去的褚师弟从天而降，他们早就被怨鬼和妩杀得一个都不剩。
“终于等到宗门尊长来救了！”
风扬起药师淡黄色的纱裙，在万众瞩目的汲汲期待中，她昂首摆了摆手：“你们运气还不错，等到我来......”
话音未完，葫芦陡然一震，十数根滕蔓将葫芦团团缠住，眨眼被拉拽到血红头颅面前。
药师脸上飒爽的笑容如封蜡凝固，与那空洞的眼窝中一点幽幽蓝火无声对望。
默了两息，尖锐的叫声刺穿苍穹：“救命啊~它好丑啊~~谁好心来救救我~我有恐丑症~”
弟子们：……
“还以为能搭把手，竟是个送外卖的。” 褚苍知失望的收回目光，倒是生出新灵感，立刻翻开系统商城一口气购买300积分的「骗醉鬼」陈酿。
“咦？”药师忽然感觉她的坐骑一沉，一动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晃荡。
怨鬼眼窝中的火焰明亮了几分，藤蔓将葫芦口的塞子拔开，高高抬起来，立刻有醇香的佳酿倾泻而出，落入满是蛆虫的血盆大口。
吨吨吨吨吨吨……
于是下方众人看到怨鬼抓着药师的大葫芦仰头痛饮起来。
药师跌跌撞撞爬到葫芦尾部，撕心裂肺：“救命啊，快来人啊，我害怕~救命啊~~~”
众弟子在风中凌乱：……
褚苍知掏出腰间的金莲黑陶埙，盘膝坐下，吹奏起来，霎时衬得药师的呼救越发凄凉。
“你何时把埙给的他？”执无从光幕中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神情麻木的墨九。
墨九木然开口：“就在我跟他说，我喜欢他，我用尽全力抱住他，跟他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他，第一次见就……”
“住口！”
执无一巴掌将墨九打翻在地。
瓜子：吱，今天是一出场就领盒饭的一天呢，吱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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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 12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