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不理眉头紧锁，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救过你们族人，你在他身旁报恩是应该的，他能照顾好你。”孙泠衍放下酒壶，双手撑在身后，仰望星空：“这样挺好。”

“我以为哥哥不喜欢我跟着他。”苟不理有些意外。

“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孙泠衍继续给自己灌酒：“但这与你没有关系。”

话说得没有问题，苟不理就是听得心里颇不得劲。

脸蛋儿一肃：“我记得哥哥以前说过，要带我游遍大江南北，乘船出海去寻找仙岛，哥哥不会想食言吧？”

孙泠衍修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向下垂落，沉默片刻，抬手摸摸少年的脑袋，趁他傻乎乎的瞪大眼，弹他一个脑瓜崩。

轻笑道：“记得可真清楚。”

孙泠衍下手从来都不重，更像是招猫逗狗那种带着宠溺的挑逗。

苟不理整个儿愣住。

这是在做梦吗？

这一刻的孙泠衍像是完全回到从前，回到夏日午后，那个轻松惬意，温润澄澈，会闹爱笑的采药小哥儿，比梦境还虚幻。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孙泠衍敛去脸上笑意，认真几分：“不理，我有事情跟你说。”

——果然不出所料，所有的和颜悦色都是有备而来。

少年眼中的光彩折落几许，两颊鼓起，不开心扭头：“叫小包子。”

孙泠衍忍笑，但下一秒，开口认真道：“小包子。”

苟不理先是喜不自胜的亮起两盏满是星光的眼眸，接着撇嘴，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再叫一次，要那种轻轻柔柔，带点宠的感觉。”

孙泠衍终于受不了，抬手又弹少年一脑瓜镚：“好好听话，别插嘴。”

少年委屈的扁嘴。

孙泠衍凝视西南方向似笔尖的高峰，眸色逐渐深暗：“你必须尽快去承天台找南灵王，我怕时间一久会生出变故。”

苟不理意外的望向他：“哥哥不去吗？”

“这边的事情需要我。”孙泠衍不温不火：“去不了了。”

“哥哥不是很想亲手报仇吗？”少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半生只为复仇而活的人临了放弃。

“我当然想亲手报仇。”孙泠衍抓起酒壶，打开盖子，仰头灌进一大口。

月光落在苍白的脸颊上，酒水顺着脆弱的脖颈滑入领口，去到更深的地方。

苟不理喉结怂动。

孙泠衍用衣袖随意一擦，唇角浮起自嘲：“可就算我亲手杀了他，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临城也回不到从前。”

“好吧，既然哥哥想留下来救他们。”苟不理若有所思的盯着男人：“那我去帮哥哥把南灵王抓来，让哥哥一片肉一片肉把他凌迟成骨架，砍了他的脑袋，放把火烧掉，碾成骨灰洒在临城街道上，每天坐车辇在上面碾过。”

孙泠衍一笑，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疼痛，拍了拍少年略显稚嫩的肩膀：“不必了，南灵王不是那么好对付，你和鸢紫一起去，只需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若是不能尽可能保全好自己。”

苟不理怔忪，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从孙泠衍口中说出来的话。

或许人是会改变，但孙泠衍改变得太快。

孙泠衍似是一眼便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你觉得很奇怪？”

苟不理点头。

孙泠衍微微扯开领口，想让那丝酒精引起的热意散去：“之前我确实瞒着你准备在承天台设计杀南灵王，也曾趁你出宫，去了螟彧宫亲手杀了假的南灵王，我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但整个南灵国的确因他而存在，小包子，你看看底下的那些人，如果没有南灵王，他们根本不会活到现在，我也是啊。”孙泠衍提着酒壶起身，歪歪扭扭行到悬石边缘，指着不远处点点篝火，眉眼寂寥，与那片热闹截然相反。

苟不理眉心蹙起，不认可道：“难道父母可以肆意杀害孩子？就因为是他们亲生的？不，这不是你放弃杀南灵王的理由，哥哥，告诉我。”

孙泠衍笑着摇了摇头：“小包子，让人活比让人死更有意义，当年我爹娘嫂嫂整个临城的百姓也和他们如今一样，都竭力求生过，我想，如果当时有人能救他们就不会……”

声音被来不及掩藏的哽咽吞噬。

“哥哥。”苟不理站起身，轻轻唤了他一声。

那种失去所有的痛他懂，是每次突然想起某个熟悉面孔，想到他们的音容笑貌，都如剜心切肝的痛，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的，所以他从来都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孙泠衍嗓音微哑，喃喃自语：“我父母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我嫂嫂善良淳朴，我兄长只想安稳种田照顾好一家人，我侄子才五个月大还未来得及看见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他们是那样的相信南灵王，崇拜他，将他奉若神明，他却不把他们当人看。”

静谧的夜，低哑近乎无声的控诉像是能穿透一切到达冥间，传入死去的人耳朵里。

孙泠衍仰头将酒壶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用力掷向崖下。

听着从山峦间传来的回音，像无数冤魂在回应他的话。

其实他说服不了苟不理，更说服不了自己，还是好恨。

孙泠衍一身被夜色染深的青衣被风猎猎卷起，单薄的身躯像是随时会被风扫落悬崖。

苟不理莫名生出下一秒他就要从这里跳下去的错觉，大踏步上前，紧紧搂住男人的腰。

“哥哥，都过去了，我陪你报仇，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剁了那个王八蛋！”少年把头靠在男人的背上：“然后你跟我回猎魔峡谷。”

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他都动过同样的念头——将这个男人捡回去，洗干净他身上的尘土，抚平他的伤口，养回从前的样子。

孙泠衍感觉到身体一阵虚脱，热意上涌：“不，我不去了，这么多年我恨累了。”

少年点头：“哥哥不想去就不去，我会替哥哥去的。”

孙泠衍骤然蹙眉，那丝异样并非错觉。

许是少年过于紧张，勒得紧，自己盘在腰上的尾巴似吃痛，受惊的从衣服里滑了出来。

糊里糊涂的尾巴就循着熟悉的气息，勾住少年的小腿，轻轻磨蹭，像是在哭诉刚刚有个坏蛋抓痛它，想要求些安慰。

孙泠衍低头看着自己的‘累赘’，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果然，又开始了。

苟不理忍了又忍，终于‘噗’笑出声，忽而弯下腰就要去把他的尾巴捞起来。

“别碰。”孙泠衍按住他的肩膀。

苟不理仰头和他对视。

月光下，孙泠衍常年苍白的脸颊起了不寻常的桃色红霞，眸光潋滟似春水漾波，令少年霎时心头泛起无边涟漪，再次想起那个糜乱的夜晚。

男人喷在他脸上的气息温热而深沉，一字一顿缓缓对他说：“小包子，你不能碰。”

苟不理瞬间明白了什么，但却故意假装不知，执拗的放柔声音：“哥哥，你醉了，不能吹风，我扶你进去山洞休息。”

说罢，并不等待孙泠衍的回复，弯腰飞快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山洞走去，生怕让手里的猎物逃脱了去。

粘人的尾巴顺溜地如小蛇般从少年的小腿一路缠到结实的腰背上，亲昵无底线的磨蹭着。

孙泠衍眉头紧锁，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

面对如此撩拨，即便是心性坚毅的猎魔族首领大人，也几乎快走不了这短短的四五步路。

入到洞中，苟不理改成单手抱着，把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温柔的将怀里人放在上面。

孙泠衍呼吸缭乱，额角的汗珠开始肉眼可见的渗出，尾巴的躁动更加急切。

“哥哥真好看。”少年由衷赞叹，瞳眸中的深色浓烈得毫不掩饰。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之后到现在刚好半个月。

孙泠衍逐渐迷离的双眼看着自己缠得少年满身的尾巴，抬起手挡住眼睛，身不由己的一叹。

罢了，根本不会听的。

苟不理俯身，指尖去抚摸孙泠衍难得有血色的唇瓣。

男人的唇小而饱满，颜色极淡，亲上去有点冰凉，但很软。

少年像小猫儿似的，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男人的鼻尖，立刻感受到盘在身上的尾巴缠得更紧，粉色的尾巴尖勾住自己的脖颈，来回摩擦，带着些催促的意味。

兴奋的少年抬手，两指捏住那截在眼前晃的尾巴尖，粉色的小家伙立刻勾住他的手指，一撅一撅的蹭。

简直可爱到让人心都化成春水。

“可以吗？”猎人开动前虚伪的询问着他的猎物。

男人低低轻喘，沉默回应。

少年揉了揉小尾巴，立刻感觉到身-下人身体微微颤抖。

“嗯……”孙泠衍止不住低吟出声，经过那一夜之后，他的身体对少年的气息变得格外敏感。

此刻在酒意的催动下，意识模糊间，孙泠衍眉宇难耐的蹙紧，竟然忍不住主动贴上少年的唇，想索要更多。

少年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唇珠落下一吻，而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坐直身体。

明眸如炬，对着孙泠衍晃了晃手中的桃色小尾巴，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哥哥，这个是不是螋蛒？”

如一道惊雷陡然从九天劈下。

将已经色令神昏的孙泠衍劈得脑门嗡嗡，猛地睁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低估了对方的聪明，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能跟褚苍知那么多年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愚蠢！他懊恼的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衍衍：好险，差点又翻车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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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