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纯稚脸上竟然有几分失望:“这么说,正院那几个暗卫得过两个时辰才毒发咯?”
“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老孙一瞬不瞬盯着他,面色渐渐凝重。
“有啊。”少年脑袋一歪:“有点痛。”
他拔出刺在雁七身上的刀,反手翻了个刀花,劈向自己腿上的虫子。
手指粗长的虫身眨眼断开两半。
绛紫色的脓液从切口处流出,一半的虫尾落地,一半虫头还死死咬在苟不理腿上。
半个虫子眨眼就长出另一半。
它们成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虫。
“有趣。”苟不理眼睛湛亮,看向与他同呆在银甲卫数年的老孙,兴致勃勃:“你一个凡人之躯,竟然能养出四阶虫蛊,你是南境人?”
以凡躯养四阶虫蛊所受之苦,不亚于十八层地狱的惩罚,寻常人再强健的体魄,养不到半年就会被蛊虫反噬而亡,只有南境一些特殊体质的人才能做到,这些人统称为人瓮,当中还分普通和极品人瓮。
人瓮本就稀少,极品人瓮更是少之又少。
眼前的老孙无疑是个普通的人瓮,养的都是些寻常毒物。
落在地上的虫子重新爬回老孙的袖子里,老孙警惕中带着丝疑惑,瞪向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怕蛊虫?”
“怕呀,我怎么不怕,我刚刚差点哭出来。”少年指着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个诚意满满的哭丧脸。
“把解开化天炉秘境守护阵法的图纸交给我,等我安全离开,自会放人。” 老孙不想再与这诡异的少年拖延时间。
苟不理觑眼面容平静的雁七,心中暗暗点了下头,才道:“你把他杀了吧,赵娘不让我杀,你杀,就挺合适。”
“放屁!”老孙皮笑肉不笑:“你跟赵娘说是我杀的不就行了吗?你当真是为赵娘办事?她会在乎这傻小子的死活?你当我跟他一样又傻又天真吗?”
又傻又天真的墨九脸上终于染上一抹愠色,薄唇抿成条冷硬的横线。
从老孙将他拉到身前挡刀那一刻起,墨九就意识到苍王府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想象。
他想知道的答案,已经不仅限于眼前吴辽和贾正的互相残杀,老孙为什么将他推向刀口……
他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获得答案的最佳方法,就是省点力气冷眼旁观。
“她不在乎,我在乎啊。”苟不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朔:“老孙,雁七方才生死关头拉了你一把的。”
“哈哈哈……”老孙霍然仰天大笑,猩红的眼底弥漫着疯狂的仇恨:“你们北境军队屠杀我南灵国整座城池,刀剑砍在妇孺老幼身上时可曾手软过?一点假仁假义就想要我放下数万人惨死的血海深仇,可笑,呵呵哈哈哈……”
老孙觉得自己握着刀的手有点麻痹,但这样一丝微不足道的异样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很快就被忽略。
可是慢慢的,那种麻痹感蔓延到整条手臂,再从麻痹到胀痛,刺痛,甚至五根手指都无法弯曲。
整个过程极快,快到他笑声震天时,手已经握不住刀。
等孙光祖终于察觉不对劲,下意识更用力的想要去握紧刀柄,反而因为他的用力,让每根手指都剧痛无比。
眨眼间,十根手指头根根肿大得像胡萝卜。
当啷一声,孙光祖的刀掉落在地上。
原本被他抓在身前的雁七,眨眼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剧痛蔓延到手臂,老孙举着双膨胀如南瓜的手,惊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
苟不理好似没有看见一切变化,自顾自研究起他的面相来:“这样一看,鼻子好像真有点像南灵国人,你爹娘是不是有一人是北境的?”
老孙大骇,忽而惊恐的瞪向白衣少年身后,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飘逸的藏青色身影。
雨帘中,精雕细刻的五官俊美如魅,墨发随着被风卷起的长袍飘拂,周身淡淡灵光隔开数丈雨幕。
男人身姿如松,眸色愠冷,宛若俯瞰众生的神祗。
雁七身上湿冷厚重的蓑衣已经不在,整个人纤薄得像根苍白的羽毛,被俊美的男人单手紧箍住腰肢,牢牢锁在怀中。
雁七蹙着眉头,双手扒拉男人的手臂,试图从桎梏中挣脱,但因心脉重伤,连站着还得靠对方手臂的支撑,根本没推动什么。
“不可能,这不可能!褚苍知没有灵根,他就是个残废,怎么会是个修行者?不,不可能!你不是他!你是谁?”
老孙目眦欲裂,顾不得双手剧烈的胀痛,嘶哑的嗓音似要撕开压在每个人头上的雨幕,在一声惨叫声中,听得啪啪两声恐怖炸响。
血肉迸溅。
老孙的一双手生生炸碎,只剩下两截断去的森森白骨。
惨叫声不止。
即便双眼被身后的男人用手掌飞快的挡住,墨九还是看见从那双手的骨头里钻出的虫子,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又褪去层淡色,白得像锡纸。
为什么会是这样?
墨九的脑袋陷入短暂的空白后,逐渐恢复思考。
药师给的修复毒丹体的方法中,唯一绕不开的,就是七种天地元素。
除了自己的七星玉渊剑,世间再难有人能将七种天地元素控制在一起。
自从被封锁灵力后,连他自己都没法子召唤出七星玉渊剑,褚苍知是如何恢复毒丹体的呢?
就算国师的红丝虫寄生体内能让褚苍知身体恢复过来,可是没有七星玉渊剑他不可能重新凝丹!
除非从一开始的“重伤”就是障眼法,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没有人能够在刑俸堂和执无的眼皮底子下瞒混过关,况且自己也看过他的伤,不可能有假。
琴香阁里救自己的那个人用的也是御水诀,当世间那么多的巧合都凑在一起,就让人不得不正视那个仅有的答案。
褚苍知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微微颤动,低头轻声安慰:“阿七,别怕。”
不久前墨九刚听过他说这句话,当时暖入心房,如今只觉得不寒而栗。
一定有什么是我忽略了的,是什么呢?
老孙受那般重的伤仍没有昏厥,咬牙道:“无论你是谁,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话落,孙光祖那双惊怒交加的眼中透出一股嗜血的疯狂,从他断裂的双臂处忽而不断涌出玫紫的虫子,强健的躯体随着无数虫子的涌出,像抽掉了全部血肉,干瘪得只剩下皮囊和枯骨。
在墨九的面前,老孙从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眨眼变成干瘦如柴满头稀白的耄耋老人。
那种冲击感,甚至比獓带来的更强。
虫子落地后如同翻涌的紫浪,浩浩汤汤朝他们三人涌来,苟不理站的离老孙最近的地方,白稚的脸上露出嫌恶,飘身躲到褚苍知身后。
“这虫有剧毒。” 墨九提醒身后人。
“无事。”耳边传来低沉温柔的话语。
墨九这才反应过来,是了,他差点忘记,褚苍知曾在化天炉秘境杀过七阶的妖兽,四阶虫子他定是不看在眼里。
“数量多。”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是能够造成越阶的伤害,墨九怕他轻敌,再次提醒。
褚苍知点头:“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
墨九:.......
紫虫堆叠成浪,就在他们面前一丈距离处被结界挡住,紧接着——噗嗤噗嗤噗嗤,一条接着一条虫子炸开。
血雾弥漫,腥味扑鼻。
大雨下得更疾,磅礴如瀑。
血雾迅速被雨水打散,将残尸冲刷到泥土里。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孙光祖苍老的面孔扭曲出道道裂痕,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一切。
为了今日这场复仇,他几乎用尽浑身血肉去喂养那些令人恶心的虫子,持续三年不断服下各种折损精元的丹药,忍受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非人折磨,才让它们从一阶成长到四阶,拥有了不断复刻的异能。
身体早就被啃噬枯竭,活着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跟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
哪怕今日北境最强者北冥皇在场,都不可能将他倾巢而出的虫潮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全部杀尽,为什么褚苍知眨眼间就毁了他这么多年的血泪痛楚?
“这不可能!”孙光祖癫狂的指向褚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
“复制出来的虫子,终究不如真正的四阶虫兽。”
褚苍知冷淡的声音在雨幕中飘来,像跟箭刺入他的心里,孙光祖恨意灼目:“阁下为何与我过不去?你知道苍王手上沾了多少人血?害死多少无辜百姓?”
褚苍知看着他。
孙光祖咬牙:“我跟随褚苍知三年,他根本没有灵根,你不可能是他。”
褚苍知淡淡开口:“南灵国临城里的百姓早已死去,不过是体内的活蛊作祟。你们南灵王以自己的子民养蛊,以活死人为刃,妄想攻下北境边线。北境百姓难道不无辜?本王只是帮他们脱离苦海罢了。”
孙光祖震惊瞪大眼,浑浊干瘪的眼球仔细辨认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
那人眉宇间尽是让人想扑上去撕碎的桀骜张狂,其实就和从前在战场上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只是他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愿意承认自己跟随了三年的褚帅,是那个五年前领兵屠杀南境临城五万百姓的苍琅军之首,那个杀了自己全家,残忍暴戾,诡计多端的恶魔!
可是没有错!
只有褚苍知这样的恶魔才会在杀了五万无辜百姓之后,轻飘飘的说出‘只是先下手烧城罢了’这样的话。
是啊,他从来就是个没有心肺冷血无情的人。
南灵国临城被屠一事,北境之人所知有限,唯有这个始作俑者能毫无愧色的侃侃而谈。
孙光祖脸上霎时露出狰狞,跌跌撞撞向前走,活似具坟墓里爬出来索命的干尸,张大嘴巴要将眼前的人生啖。
“连我也被你骗了,褚苍知你这个畜生,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没有什么比临到报仇的时候,发现自己以为的凡人仇敌,是个强大的修行者更让人绝望的。
“我劝你做鬼也别靠近他。”苟不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下辈子会变得不幸。”
褚苍知面沉静如水,垂眸宛若俯视蝼蚁:“南灵王自屠一城,以百姓性命换自己的滔天富贵,没想到还有一群愚民趋之若鹜,为他潜入北境卖命。王戾民愚,南灵国命数将尽。”
”住口!住口!满口谎言!”孙光祖气得七窍生烟,拼尽全力朝褚苍知冲过去:“你犯下的罪孽,一个字都休想抵赖!”
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几步之后就跌倒在地,雨水打在他的背上,像是将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褚苍知仰天大笑:“临城是本王领着人屠的,本王先着人点燃克制活死人蛊的香料射入城内,再用泡过酒的白布将活死人一个个裹着扔回屋里,接着让人一间屋一间屋放火烧,直到把整座城全烧掉。有何不敢认?”
漆眸中露出几许深思:“倒是你这身蛊虫术,看上去和活死人蛊颇有些渊源。”
“什么活死人蛊?根本就是你们编造的谎言!” 孙光祖神色狂乱扭曲:“我弟弟亲眼所见,是你们将我家人活活剖心挖肚,褚苍知,五万冤魂都在缠着你!”
“要缠也是缠着南灵王。”褚苍知:“与我何干?”
“你休想抵赖!”孙光祖一字一句泣血控诉:“五年前,苍琅军屠城那日,我弟从外地回家探望母亲,他看见满城烈火,他心急如焚的穿过满城断壁残垣,拼命往家里跑,他站在家门口时,正好看到苍琅军在将母亲的尸体切开。他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和苍琅军拼命,苍琅军生生将他的双腿砍断,把他拖到城外的草丛边,任他自生自灭,若非路过的好心人将他救下,就没有人来揭开你褚大皇子滔天的罪行!”
若非弟弟侥幸活下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自己,这三年在北境军营里日日被洗脑,自己早就被苍琅军的说法骗过去了。
“原来如此,看来他当时就选中了你们。”褚苍知恍然看着对面的人:“罢了,孙光祖,你既要死,念在三年跟随的情谊,本王就让你死得明白点。”
孙光祖咬牙切齿,喉咙里吐出血气:“你又想编什么屁话骗人?”
“苍琅军烧城当时,北冥皇派出不死侍在满城找活死人蛊的蛊后,他们找到了,就是从你母亲的心脏里挖出来的。”
褚苍知声音平静,没有肆意刺激,无半分推脱,只有爱信不信的随意。
“活死人蛊就是从你们家开始蔓延的,你和你弟还有你母亲都是能养蛊的‘人瓮’,当你的母亲发现自己把满城人传染了以后,她第一时间选择了自杀,那些人推开门时,看见的是她挂在枣树上的尸体。”
“你住口!”孙光祖想到什么,浑身陡然颤抖起来,仰起满是泥泞的脸:“褚苍知,你该死!事到如今你还想推脱,你还想把其他人拉下水,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孙光祖,你何必再自欺欺人?”褚苍知冷沉如铁的眼眸闪过丝怜悯:“活死人蛊的蛊后是被他给带回皇宫去的。”
“不,我不信!”孙光祖瞳孔收缩。
那个给了他勇气活下去的人怎么会是始作俑者?不,一定是褚苍知栽赃污蔑。
褚苍知凭什么觉得,三言两语就能将五万冤魂的滔天仇恨,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我不信……”孙光祖干瘪的嘴巴机械的开阖着反复说出那几个字,好像只要说多了,就能成为事实。
褚苍知眼神如霜似雪:“孙光祖,你就要死了。”
这句话平静得像没有风的湖面,让孙光祖猛地停住身体,呆若木鸡的站着。
是啊,我就要死了!
从进来苍王府,他做好了死的准备,就算今夜没有这场杀戮,他也一样会很快就死掉,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四阶三更死的噬咬。
以褚苍知今晚的布局,苍王府此刻再没有宫里的眼线,褚苍知说的话不会再被传出去,根本没有必要费力编故事给谁听。
另外,当年闯进他们家的几个人的确不是苍琅军。
在临死之前,孙光祖想起自己弟弟,那个他不曾好好照顾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和自己不一样,弟弟是珍贵稀少的极品人瓮,体内养的都是些珍贵的蛊虫卵,他们以后还会把他送回南灵国,将他利用的更极致。
如果褚苍知说的是实话.......
那他,太可怜了。
孙光祖苍老的脸上两行血泪缓缓从浑浊的双瞳淌下。
“老........”墨九揪着褚苍知袖袍的手紧了紧。
小喇叭:有一对我很喜欢的副CP 要慢慢的出来了~先撒个小花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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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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