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青衣站在门外,觑眼坐在屋檐上晒太阳的少年,又看了看守在不远处的吴辽,他知道暗处隐藏着几个猎人,墙外还有层落在明处的防守。

前天晚上发生那件事情之后,王爷要他们把里面那位看住,要是少了根汗毛,一个都不会轻饶。

雁七再怎么说,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而已,还能飞出这层层铜墙铁壁了去?

人,他不担心会跑了,就担心会有什么闪失。

那个安雅人,看着就不是个好的,他们两个人呆在屋里那么久,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青衣总觉得不安,但见苟不理没什么反应,说明屋里没有什么危险。

半晌,门‘咿呀’往里一声打开,安雅少年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空空如也,应当是屋内的主人收了他的回礼。

安雅少年走过青衣的面前,余光恰巧和紧紧盯着他的青衣相遇。

青衣本想狠狠瞪一眼,叫他老实点,不想,那少年眸光不过狼毫信笔写意似的一撇,湛蓝的瞳眸便有涟漪荡开,宛若星海坠落雪山般惊艳绝美。

青衣心头猛地跳了两下,暗骂一声妖孽,哪怕戴着面具还不肯安生。

他飞快移开目光。

屋檐上的苟不理歪着脑袋,像只犹疑不定的猫咪,目不转睛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蓦然,化作虚影从屋檐上跃下,出现在正院外屋门前。

他抬手敲了敲雕花木门。

“叩、叩、叩!”

三声过后,屋里传来雁七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事!”

少年眸色稍定,开口甜甜道:“看你。”

“看我什么?”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对方的白眼。

“看你还在不在屋里。”

苟不理话音刚落,眼前的门“咿呀”霍然打开,雁七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几乎怼到他面前,气鼓鼓的瞪着眼:“看,看够了吗?”

少年静静看了片刻,点点头:“够。”

等门砰的一声关上,少年才转过头,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安雅人离去的方向,像一只站在分岔路口的迷路猫咪。

*

“嘿……呦……”大厨房的前方的榕树下,传来一阵老人微哑的呻-吟。

张钱佝偻着身子,爬满皱纹的双手握住板车木把手,咧着嘴使劲儿往前推。

车上东西不多,只放着几只大箩筐、一卷绳子、一块遮盖的麻布,还有一杆校准的秤。

车身很轻,但耐不住湿泥吸住轮胎,张钱推了老半天愣是没推出来。

他焦急得满头大汗,深怕去晚了,早集的好东西都让别人挑完了,最要紧的是街头陈老二家的芝麻酥油条和桂花蜜豆腐花可是过了辰时就不售。

张钱抬头恰好看见正往四处张望的安雅少年,紧皱的脸一松,忙不迭大声招呼:“鸢啊,来帮张伯一把。”

戴着铁面具的少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抓着一边木把手和张钱一起用力推了板车好几次才将板车给推出前几日大雨积成的水洼。

那些水洼如今已变成深深的泥坑。

“王府该修缮了。”张钱叹息一声,看向少年:“鸢啊,谢谢你啦,今天差点耽误事。”

少年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张钱知道他是个哑巴,摆摆手示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便直接走到差点让他出不去府的泥坑旁边说:“回头让人拿些沙土给填上!”

叹口气,弯腰锤了捶腿:“哎,下了好几天雨,我这些陈年旧伤都痛得厉害,原本今天是叫了阿力跟着一起去的,结果阿力一大早就被王爷叫出去办事,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张钱很快就重新站起来,他得要快些,否则今天的采购物品怕买不齐。

少年来到他身旁,用手比了比自己。

张伯看懂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你不成,你脸上面具不能摘,他们不让你出去。”

少年伸手,把脸上的铁皮摘了下来。

张伯笑容一瞬凝固,浑浊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少年,像是被黏住了,许久挪不开目光。

苍王府后门

守在门口的“金甲卫”没有张伯那般夸张神色,失神几息,就挥手放他们过去。

早就听首领大人说王府里有个安雅少年,却没有想到会这般绝美出尘,据说曾爬过王爷的床,差点被他们头儿给剁了。

王爷不愧是王爷,定力惊人。

见过安雅人真容的几个人心中对苍王的钦佩愈盛。

临近中午的时候,外出采购的张伯才拉着满满一车货物重新回到王府后门。

守着这处的“金甲卫”见他独自一人回来,脸色霎时审慎起来,上下打量着这名在府多年的老仆。

“那个安雅少年呢?” “金甲卫”问张钱。

张钱老脸垮下,微哑着嗓子叹气:“走了。”

“金甲卫”不解:“走了?”

“怎么回事?”另一名“金甲卫”走上前,从头盔里透出锐利如刀的视线,牢牢扎在张钱脸上,像是要看清楚他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

张钱被眼前几人突然释放的森寒杀气慑得浑身发颤,咽了咽口水说:“那少年之前做错事,本是要被赶出府的,雁公子求情,王爷才开恩让他留府里,只是让戴着面具不许摘下来,如果摘下来就把他遣送回南域去。”

张钱皱纹堆叠的脸上如苦菊般绽开个愁苦至极的笑容。

“方才回来的路上,那孩子说以后不能再进苍王府的门了,王爷之命不可违,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人微言轻,哪里敢自作主张带他回来了啊,哎!”

张钱惋惜遗憾的表情不似作假,可“金甲卫”忽而板起的身躯,本来就很高的身躯仿佛凭空长高了一截,威慑力陡增,阴气森森的声音从黄金头盔后传来,似一柄利刺探出:“即是苍王府的人,犯了错,必然要回王府等王爷发落,岂能私自离开?他在何时处离开,往哪个方向走?”

张伯擦了擦脸上的汗,意识到这些人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应付。

*

距离苍王府后门不远的一处分叉路,戴着铁皮面具的少年挥别老人转身离去。

他没有走出多远,就看见一顶青轿子停在面前,四名粗壮的脚夫穿着灰布衫,静静立于四角。

少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闪身入轿。

脚夫身形看似笨重,双脚落地却如蜻蜓点水,踏雪无痕,眨眼轿子就消失无踪。

就在轿子离开不久,几名“金甲卫”追到此处,有人俯身嗅了嗅地面,立刻朝着轿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

“猎人不愧是连北冥皇都要忌惮的军团,不过,洇城是我的地盘,再强的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你大可放心。”

清幽的室内,两根纤细手指夹着一杆烟枪,白色烟雾从殷红的唇瓣幽微吐出,随着半敞开的窗户吹入的风,不断的飘散开,空气中弥漫着烧焦青草的味道。

烟雾的对面,铁面具后那张脸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身体微微后仰。

“当初你们是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开口买下鸢儿的?”

“嗯。”半边鸢尾花面具下一声慵懒叹息,雌雄莫辨的嗓音再次幽幽响起:“你不开口,那汉子会主动跪下来求苍王的,他母亲病重,路人见他一片孝心,会帮他忙的。”

墨九不解且不满:“他凭什么用一个少年的人生来成全他的孝心?他有父母,难道安雅人就没有父母?”

左秋茗轻笑:“生命本来就是分等级的,生而为蝼蚁,能用来换高等级的命,不失为一种福气。”

“荒谬!”墨九自铁面具后发出冷嗤:“那么你呢?你是什么等级的生命?”

“我?”左秋茗怔住,这段短暂的安静时刻他显得有些呆,像是在回忆过去某些重要时刻,片刻后方吞吐着烟说:“我原本是个低贱的生命,后来变成一个高贵的生命,好吧,不是最高贵的,再后来.......”

他似乎第一次想某个问题,犹疑的说:“大概已经不是生命了。”

墨九蹙眉,问出之前的疑惑:“这种变化和皇后有关?”

“你问的实在太多了。”左秋茗狐狸眼微眯。

墨九问回原来的:“如果褚苍知不来买呢?”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张钱在苍王府中不也呆十几年了吗?不过这次之后,他也没什么用了。”左秋茗叹息:“实在是浪费。”

墨九瞳孔地震,由衷感慨:“你的人都很能忍。”

“是啊。”左秋茗声音里多了份自豪:“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教着忍,忍住不哭,忍住不露出心里的真实情绪,忍住不说话,忍住疼……毕竟忍,是蝼蚁得以生存的唯一办法。”

墨九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苍王府的事情,宫里知道了?”

“琴香阁只是把触角伸出去,不附庸谁。”左秋茗懒懒散散解释:“不过,谁能让我高兴,我卖点好处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比如你,把面具取下来,我看着高兴,指不定就把另一半金莲黑陶埙送给你。”

墨九却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你们附庸太子同时也附庸国师?”

左秋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最销美人骨’的解药和一半金莲黑陶埙,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难道我的诚意还不够?”

墨九沉默片刻,两指将脸上的铁皮面具拿下来,当啷,丢在桌面上,十分干脆。

一张宛若玉质雕成的无瑕脸庞霍然出现,屋内的华丽摆设刹那都自动成了这张脸的背景板。

鸢尾花面具中透出的目光犹如实质,直勾勾盯在那张魂牵梦绕多日的容颜上,眸光渐散开光华,殷红唇瓣如玫瑰绽开惊艳的笑容:“真好。”

“拿来。”墨九面无表情伸手。

左秋茗敛去笑容,握住摊开在面前的手,鉴宝似的,专注仔细瞧着每根玉雕般的手指。

满载赞叹和后怕:“一丝一毫,都极尽天工,上次是我太急躁了,险些毁了天道的杰作。”

“不过。”话锋一转,勾起的嘴角蓦地向下压,镂空鸢尾花面具下的狐狸眼生出无尽寒意,左秋茗道:“一想到你身后伸出来的那双手,杀了我两个得力手下,还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心情就好不起来。心情不好,咱还得按之前约定来。”

墨九并没天真到觉得,左秋茗抛出那么多饵,将自己诱到琴香阁,会如此轻易就将另一半金莲黑陶埙给自己。

抽回手,他再次确认信上的条件。

“我为你夺得今年‘四品鸢尾花’第一名花魁,你就能把另一半埙给我?”

“怎么?怕我骗你?”左秋茗笑着将烟嘴含在唇瓣,眯着眼睛看他。

那双眼睛狡黠得如同随时都会叼走鸡的狐狸。

“你觉得我能夺魁?”墨九着实不相信。

在看完信中内容后,除了对金莲黑陶埙的急切,他还有份不可置信的荒谬感,需要验证。

自己这幅尊容,左秋茗真的要用来替琴香阁夺‘第一美人阁’的称号?

从上次他就发现,左秋茗是唯一不但不觉得他丑,还总对他露出一副他是绝世美人的陶醉模样。

这让墨九恍惚有回到上个世界的错觉。

上个世界,他只要站在苍琅顶练剑,下方就会围满人观看,并且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对话。

譬如:

【玉絜欧巴好帅,我要给你生九千九百九十万头猴子,每只胸口都要有撮爱心毛,手牵手并排要能环绕苍琅顶一圈,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爱照到你身上。】

【这辈子娶不到玉絜仙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咔嚓,当场自裁。

……

不过他本人对皮囊无甚在意,上一世的赞誉,这一世的嫌恶,于他而言都无关痛痒,唯独面对褚苍知时,才失了平常心……

这更坚定他来见左秋茗的选择。

如果“雁七”注定要跟褚苍知的俗事情缘纠缠不清,唯有就此止步,回归墨九,才能真正断俗尘,回归最初的NPC设定,重建世界秩序。

更何况,墨九并不想太过依赖褚苍知,那个人有自己的人生,原本与自己在灵虚宗一年多的交集已经结束,是自己违背世界规则强行追来,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在向鸢儿点头的同时,墨九也已经想好了,这次得到金莲黑陶埙后就直接去寻找能暂时恢复灵力的方法,自己前往永夜牢救人,救得便救,救不得便身死道陨,大不了世界刷新重来。

只是药王说过,自己这次不会再有重生的机会。

墨九心中轻声一叹——罢了,如果下一个世界又换地图,没了褚苍知的话,兴许,会有些遗憾,没有更好。

“不是能,是从此以后,‘四品鸢尾花’榜单花魁的位置有,且只有你的名字,‘第一美人阁’是,且只能是琴香阁。”

左秋茗含着烟嘴,眼中睥睨着势在必得的幽光。

墨九颔首,既然左秋茗看中,想用自己这张脸,就让他用吧,反正于自己无碍,只要能顺利拿到金莲黑陶埙其他的都是小事。

“我以琴香阁新人身份参赛,总不能还叫雁七吧?”

左秋茗眸光落在飘飞在半空的一缕白烟上,仿佛穿透到很远的地方,看见许多早已经遗忘的人事物。

依稀有人摸着他的头,用喑哑粗粝的声音对他说:“既然重新活过来,以后你就不再是鸢紫了。”

“你就叫鸢紫吧。”

九九:喜提新名字~

知知:我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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