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褚苍知漆眸闪动着幽微的光:“上次我说要送他回南域,你都怕他再被坏人抓走,怎么这会倒放心他独自留在洇城里?”

屏风后沉默。

过了一会,才落下沉沉叹息。

“这件事,你应当已经知道,我若不与你说明白,你定是又要怀疑我。”

话语中的委屈,让褚苍知微微蹙眉。

但雁七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又让褚苍知的眉毛高高扬起。

“鸢儿今日来找我,是带着凶器来自首的。”屏风后的人说。

褚苍知“哦”了声,好奇:“自首?他犯了什么事?”

“他……杀人。”

“杀人?”褚苍知:“杀谁了?”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我听说大溜子的尸体找到了。”屏风后传来长长一声叹息,带了些悲悯之意:“鸢儿自小被卖到琴香阁,九死一生才从里头逃出来,时运不济又被人抓住,拔牙剪爪拉到街头去卖,就是那一次被王爷救下,他本想以身还王爷的恩情,不想反惹怒你。”

褚苍知浓睫一眨:“这与他杀了大溜子有何关系?”

雁七:“后厨里人人都在说……鸢儿爬王爷的床,他们肆无忌惮的欺负他,尤其厨房的大溜子,平时总对鸢儿动手动脚,也不知大溜子从哪里知道鸢儿是琴香阁逃出来的,威胁他如果不从,就要将他的事报告给王爷。”

褚苍知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哦,大溜子竟然比我的情报网还能干,如此人才,却白白在本王眼皮底子下被人杀了,委实是苍王府的损失。”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

搓澡巾被五根细瘦手指捏出水来,沿着苍白的肌肤滑入水中,雁七口气软和下来:“洇城大部分安雅人都会被卖到琴香阁,其实不难猜到,我想大溜子应当只是诈鸢儿。”

“这些都是鸢儿告诉你的?” 褚苍知脸上笑容尽失。

“他今天是这么对我说的。”雁七看不到褚苍知的表情,听他的话语平静,点了点头:“鸢儿说两日前大溜子又来威胁他,还想强迫于他,他反抗的时候,一不小心失手刺伤大溜子,不想竟然伤在心脏处,人死了,鸢儿实在害怕,把尸体装进麻袋里,搬进冰窖。”

“他该死。”

突如其来三个字,没头没尾,却像是冰棱破碎,在屋内炸出回响,雁七终于从褚苍知声音里听出些愤怒的情绪,只是一时间,他分不清楚,褚苍知说的是大溜子,还是鸢儿。

安静片刻,雁七心中失笑,我在想什么?

我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

“鸢儿本是带着凶器来向王爷自首的,可王爷不在,他只得把东西暂时交给我,那柄凶器,我就放在门边的花凳上。”

褚苍知站着的地方离门很近。

在他左后方的窗棂下,摆放一张红木高脚凳,上面养着盆水仙花,碧青色花盆余出的凳面,刚好放着把厨房的剔肉刀。

方才推开门乍然褚苍知看见屏风浴桶美背,一时慌神,没留意到这处,现在一眼扫过去立刻发现。

刀柄加刃三寸长,形窄,末端有细微卷刃。

没错,和小溜子胸前伤口吻合。

褚苍知将刀捻在手里,就听见雁七怜悯道:“鸢儿是个可怜人,他本想在我面前,用这柄刀自裁谢罪,哎,我实在狠不下心看他在我面前死去,我……我便劝他离开,王爷,你会怪我吗?”

褚苍知盯着那柄卷刃的小刀,漆瞳里幽暗之色氤氲,冷笑:“他可怜?谁来可怜厨六娘,可怜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

雁七哑口无言,脸上闪过丝疑惑,很快,歉疚道:“此事是我擅自做主,请王爷责罚!我知王爷素来不喜鸢儿,若是王爷回来,鸢儿必定难逃一死,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我不忍……”

“好了。”褚苍知打断,雁七对鸢儿有份特别的关心,他素来知道,也无意责备,但无论原因为何,有些事情是该擦亮眼睛看清楚,否则哪一天说不定这份没有禁制的烂好心会被人利用去做坏事。

屏风后,澡巾被攥成小团,根根玉白手指骨节凸出,浴桶里的人唇瓣开启,想说点什么,复又谨慎的闭上。

褚苍知声音很快传来。

“阿七,街上捡回来的不见得是流浪狗,可能是头没有心的野狼。”

雁七咬牙,捂着自己胸口‘咚咚’狂跳不止的心脏,深吸口气,手指慢慢松开澡巾,努力作出惊讶茫然语气:“王爷为何这样说?”

褚苍知指腹摩挲卷刃:“大溜子确实有意与鸢儿交朋友,不过鸢儿可不这么想,两人接触不多,两日前,鸢儿却忽然主动约大溜子到冰窖附近,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呵!”男人陡然冷笑:“大溜子特意编了个蚂蚱想送给人家,谁知道,大溜子的手刚要摸向怀中蚂蚱时,鸢儿的刀就扎入他的胸口,这傻不愣登的蠢小子到死了还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呢。”

咚!

雁七手中的澡巾掉落水中。

褪去血色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倒抽口冷气,拼命抑制住嗓音里的恐惧:“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都说枉死的魂魄不会说谎,心有不甘必然会对活人说。”褚苍知微笑:“我觉得大溜子的鬼魂说的跟苟不理推测的差不多,不会有错。”

“你是说……你是说……”雁七的身体在微凉的水中战栗,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腿保持镇定:“是大溜子的魂魄亲自告诉你的?”

“嗯,府里刚好有盏引魂灯。”褚苍知直说。

引魂灯?

能引来大溜子的魂魄?

他竟然有这种东西?

“竟是这样!”雁七懊悔又愤怒:“我错信了他!鸢儿,鸢儿他竟然骗了我,枉费我这么相信他!”

“不关你的事,敢动我苍王府的人,无论他逃到哪里去,我定会找到他,让他给大溜子偿命!”

褚苍知冰冷肃杀的话语像把刀刺入雁七的耳膜。

“可是为什么呢?总要有原因?他要是想离开苍王府,直接走就是,何必要杀害无辜人的性命!”

“是啊,为什么呢?”褚苍知漆眸中沁出丝困惑:“到底是因为大溜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算了,我还是去问问张钱吧。”

将事情弄明白后,褚苍知这才反应起屏风后是他师尊在沐浴,自己竟然平白拉着他聊了这么久,尴尬的轻咳几声。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说话跟以前不太一样,可是具体说是什么不一样又难以细究,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尊,才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吧。

“师……咳咳,阿七,水凉了,你别着凉,我尚且有事,先走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抬腿跨出门去,门在瞬间自动关上。

最后一丝孱弱的夕阳被黛山吞噬,屋内夕照与阴影的分界线被月明珠润白的幽光代替。

如羽翼微颤的睫毛开始一点一点的掀起,浴桶中的人,缓缓转过身,一双幽怨又恐惧的瞳眸落在屏风上。

那里不再映着道颀长而充满压迫感的人影。

“竟还是,小看了他啊。”

次日一大早,大溜子的尸体被两个下人搬出冰窖,连同哭得肝肠寸断的厨六娘一起用两辆马车送回到他们一家在洇城的住宅处。

离开时,苍王府的人给厨六娘留下笔丰厚的安葬费。

这件事情自然瞒不过皇宫投来的目光,大概在他们看来,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并未多加理会。

傍晚。

晚霞透过窗棂铺就一地繁华的雕花影,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尘埃,终于能在暖光中自由的欢腾跳跃。

雁七靠坐在矮榻上,柔软的蓝银蜀锦垂坠榻下,银箸在黑色牛皮手套的掌握中,被衬得越发亮烁。

面前矮几上精致的吃食半口未动。

“王爷最近在忙些什么?”

冷觉细算完时间,约莫有七天王爷没来了。

是啊,王爷并未真正受伤,府内已经清理过眼线,但除了雁公子突然想跑出苍王府那一夜,还有大溜子尸首找到那天,之后王爷再也没有来找过雁公子。

难道,雁公子失宠了?

他头未抬起,仅以余光不动声色飞快扫了雁七一眼,暗暗在心里摇头。

过去这个男人总是一身侍卫打扮,质朴至极,最近一反常态要了些锦衣绸衫。

人靠衣装马靠鞍,明明长相普通,稍事打扮下立时有股明艳之韵流出,连自己都能感觉到雁公子的好看来。

难得雁公子肯为王爷花心思,按说王爷更应该多看他几眼才是,怎么……

看似脑补许多,实际只是一瞬的沉默,冷觉已回话:“王爷近日常在书房,许是有事。”

“他有什么事?”雁七不满。

刚过了几日梦寐以求的锦衣玉食生活,鸢儿便觉察出不对劲来——褚苍知竟然没有再来看过自己。

这个发现,宛如一只恶犬之爪将尚在云端的他狠狠拍落。

他忍不住猜想,莫不是,褚苍知对我已经起疑?

“小的不知。”

雁七蹙眉:“厨六娘还未回来吗?”

“王爷许她一个月的假。”想了想,冷觉又补充说:“王爷这七天都没有用膳,兴许是吃不惯其他人做的菜。”

褚苍知是修行者这件事,对王府几个近他身的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

修行者本就辟谷,他家王爷从前就是个挑食的,现在更加挑剔了。

“哎,他莫不是因鸢儿的事恼了我。”雁七垂下脑袋,颓丧的叹气。

正院外屋门口。

褚苍知听着两人对话,停下脚步。

啦啦啦,没有发现老婆跑了的第四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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