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已经开始来回激荡,噼啪哔啵声中,夹杂着禽兽的嘶鸣。
裴若生也顾不得火焰烧灼,立刻伸手拉住了常念。“快停手!”
然而那冲天的火龙竟像活物一般,见裴若生过来,居然闪身让了一下,似乎是怕他受伤。
常念回头看了他一眼,含愁带恨,一句话都没应,却是分出了一条火龙护着他。
即便火焰无情,可那些身披鳞粉的凶兽却还是继续往二人身上冲。
然而求生的意志与虚假的幻觉争斗着,一时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常念虽没有回答,却也不敢让裴若生生气。
只见火焰蔓延出一里后,便像是遇到了什么屏障一般,再难点燃一颗草木。
此时的黑色蛾子已经被火龙消除了大半,常念瞅准时机将裴若生带离了燃烧的区域。
才跨出那道神奇的边缘,就见身后那个挥舞着翅膀的“云姑子”也朝这边逃窜而来。
然而它才探出半截身躯,就被常念横剑砍断了胸上的两只长足,随即拽着它腹部的一只长足将它整个拖回了燃烧的圈子里。
“常念!”
裴若生慌了,他没想到常念还要返回,而那个圈子内的火焰是真的在燃烧着,毫无选择地胡乱吞噬,与他的冷火全然不同。
火舌在他的面前席卷,舔舐着看不见的屏障,却一丝一毫烧不到近前。
裴若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手伸出去一探,只觉得前面的温度高得吓人。
还没碰到屏障,就见一只惊慌的鸟雀撞在了上面,不仅没有飞进去,还被烫出了滋滋的声音。
直到此时,裴若生才明白常念做了什么。
他打算用这笨办法,直接将怪物、火焰和他自己圈进去,做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
如果拖得太久,待在里面恐怕也难以呼吸了。
裴若生试图召唤金珠,或许是大火已经烧掉了那只巨大的茧蛹,金珠竟真的飞过来了。然而它被那道屏障阻隔,撞在上面后又啪地跌在地上,弹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见状,他又祭出几道水符护身,试图用刀剑利器破开这屏障。
然而再锋利的武器也难以留下什么痕迹,只有热浪灼灼,扭曲了眼前的一切。
他忍不住握拳往屏障上一砸,尽管上面的温度已经比内壁低了很多,却还是将他的手上烫出了伤痕。
他看着掌侧的伤口发愣,明明伤口如同带了火一般疼痛,他却有些麻木。
似乎心底的某处隐痛远比这伤口更甚些。
裴若生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太累了,刚才的一场混战令他的身体疲乏,而此时金珠隔着罩子,虽能活动,但他不知道常念在里面是什么状况,因而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
思及此处,他的双臂无力地垂下,不由地捏紧了拳。
从小到大,他都在努力变强,努力去保护身边的人。可现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又变成了那个笨孩子,那个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无能的人。
微红的眼眶里积聚起一层薄泪,反射出眼前一片燃烧的狂景。
里面的草木倾倒,鸟兽奔逃,哀嚎声逐渐淹没在火焰的肆虐声中,时不时还有那个怪物的啸叫响起。
可常念呢?
裴若生双腿僵硬,立在原地等着。哪怕热气扑到了自己跟前也不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障里面。
-
常念把那怪物硬生生拖回圈子里后,里面已经烧得看不清了。
各种飞蛾和鸟雀胡乱飞扑着,经常往他脸上招呼。怪物被热浪蹭掉了绒毛,一直想往上飞,还在不停地嘶鸣着。
一棵大树正好倒伏过来,常念只来得及把它的足全砍了,才往旁边跳开躲避,接着就见那怪物朝头顶飞去。
火龙已经隐入了烈火之中,疯狂地肆虐着。
然而焚烧简单灭火难,常念此时已经有些呼吸不畅了。
他踩着佩剑飞到上空,就见那怪物正发了疯似的撞击着屏障。
不过也不怪它这么疯狂,毕竟穹顶也不高,火焰很轻易就能够得到,如今很快就要烧过来了。
常念不打算浪费时间,直接一个翻身跃起,控制着配剑往那怪物的翅上挥去,直接削去了它半边的翅膀。
平衡瞬间被打破,怪物飞得摇摇欲坠,而身上翅上的粉末仍无穷无尽地挥洒着。
可常念仗着自己早做了准备不会被鳞粉影响,脚刚踏在剑上,就立刻飞过去揪着它剩下的半边翅膀和两只触角将它往火里送。
怪物自然不肯,乱飞着想要逃。
而常念则扯着它的翅膀骑了上去,紧接着回身又是一剑,拦腰斩断了它的腰腹。
硕大的腹部瞬间掉进了火海之中。怪物嘶鸣着,那声音震得常念脑子里的弦都乱了,觉得有些晕乎。
重量减轻后的怪物飞得更加没有章法了,常念根本追不住,干脆放弃了。
他踏着剑找到了一处火势小些的上空休息,低头便瞧见了那个茧蛹。
大火烧断了它挂在树上的丝,此时已经摔在了地上,正好是一片比较空旷之处。
茧蛹外层被烧得碳黑,但与此同时似乎形成了一个黑色的硬壳,里面还有东西在动。
常念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直接丢了过去。匕首甫一扎进茧中,那茧蛹就直接爆开,露出了一条长虫蠕动。
那虫子背上是黑色与褐色交织的环纹,腹部则是较浅的淡绿色,显得十分柔软。
虫子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着头部往周围试探着,一不小心碰到了火焰,就猛地一缩,接着开始胡乱摆动起来。
常念掐诀操控着匕首从蛹中飞出,又朝那大虫子扎去。
被扎住尾部的虫子奋力摆动着身躯,想要爬走却不能。
或许是感应到了这边的状况,那发疯的蛾子也朝这里飞了回来,跌跌撞撞地扑在蛹边,无力地挥动着两只卷曲的触角。
可惜常念没工夫去探究它们的习性,直接跃起踩在了一个焦黑的树枝上勉强落脚。
然后操控着佩剑冲那虫子和怪物身上呼啸过去,立刻扎了个贯穿。
佩剑斜钉在地上,不让它们行动。
过了好半天,那蛾子和幼虫才放缓动作,渐渐垂下身子不动了。
这时的常念几乎要呼吸不上了,见它们死了,才赶紧收回佩剑,飞身上去从穹顶上摸索到一个纹路,贴了一张符纸出来了。
低头看去,火焰已经舔到了幼虫与怪物,必死无疑。
别的地方也都烧尽了,火光都有些偃旗息鼓的架势。
常念长长吸了口气,准备离开。
一闪眼,又觉得那虫子跟前有什么红的东西飞过,等他细看时又没了。
大概是火焰吧。
常念这样想着,等在一旁准备收拾东西。
这罩子本是用来自保的珍贵法器,进去之后一旦设定好自己的出口位置,就算是万事大吉、百害不侵了。
只要自己不找对地方主动从里面出来,就什么东西都进不去。没想到今天却用来瓮中捉鳖,与困兽争斗了。
黑烟渐渐从出口冒出,直上云霄。幸而因为天黑,并不会引起人们注意。
罗英盖内的红光已经暗淡,仅剩的星星点点的火光也被常念一一发了水符浇灭了。
确保里头无一活物后,常念才顿了顿身形,收了罗英盖去找裴若生了。
希望师尊那边,能糊弄过去吧。
揣着这样的心思,常念故意没有净衣和疗愈,就这么带着身上的黑灰和伤口沿着焦黑的边缘行去。
“如果师尊生气,那我就赖着不走。”
常念一路上在脑子里编织着各色谎言与话术,然而在见到裴若生的那一刻,全都忘了个干净。
裴若生还在原地呆站着,愣愣地看着冒着黑烟的林子。即便眼前已经没了屏障,他也没有挪动一步。
“师尊。”
走近的常念借着月光细细瞧了一眼,似乎看到了裴若生脸上残留的一行清泪。
他有些难以置信,猜测着是否只是露气太重。
可他的一颗心却早已悬起,害怕裴若生在今天上演一出噩梦成真,真露出那副冷漠神情。
——死皮赖脸,对,死皮赖脸。
常念在心底默念着自己的那套准则,脚步放得极轻,还欲盖弥彰地擦了擦自己沾满血污的剑。
“师,师尊。”
常念如同蚊子哼哼般唤道。
即便个头已经有了赶超裴若生的趋势,但他那副样子却如同一只畏缩的狗崽子。
小心翼翼,讨好谄媚。
见裴若生终于看过来,他立刻扑通跪了下来,先行一步做足了姿态。
“师尊!徒儿错了!您,您罚我吧……”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头几乎贴在了自己的胸前,后面的话全都说给自己听了。
见半天没个动静,常念便小心翼翼抬头觑他,一眼又一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若生才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般,轻呼出一口气来。
然后蹲下身子,用衣袖给他擦脸,从额头到脸颊,一下又一下,轻柔得令常念心生愧疚。
常念大着胆子抬起眼来,与他平视,目光一直落在那道泪痕上。
“师尊……”
他抬起手,想将那水痕辗干,却停在半空,曲了曲手指,不敢动作。
可即便裴若生什么都不说,只是做着这样平常的事,常念却觉得心里的翻江倒海的怒意渐渐平息了下来了。
裴若生好似他的解药一般,心魔的力量再强,都抵不过裴若生的一点温柔。
如一捧清泉,浇熄所有的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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