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冷潭山上的万年一聚,岚羌阁为了众仙家往来便利,总会在各门派附近的转送司里提前打点。届时,赴会的修士无需提前一周预定便能畅通无阻,而通行所缴纳的十枚珠玉,尚且都不是平常人家所能出得起的。
即使刚入门的幼童也悉知,光一张几里路的转送符就会吞噬掉不少的修为,耗损过多,指不定还要撘上那么十年百年。路程越远,代价便越大,贫寒的仙门以往遇到这种邀请不是婉拒就是连夜马车赶路。
萧月坛这一政策推出之后,冷潭山声望气势日渐高涨。集会人数常多达上千,若依此计算,每每光路费就要花去数以万计的珠玉,几乎是全国上下人民辛苦劳作整一年的收入。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岚羌阁,出手竟如此阔绰。
苏沪暗暗嘲讽了一句,踏进不再崎岖的平地,就算从未亲眼所见也能猜测到阵前是何般阵仗。他被人流挤得颠簸,远远只隐约可见转送司翼然立于中央。街道两旁看热闹的市井乡邻几乎造成了交通堵塞,只留下路对面一条够半个人通过的缝隙,像是勉强维持这一周庞大人群不至于窒息的气孔。
苏沪好不容易从后排一点一点挪到了能瞥见传送阵的位置,再回头望去,队伍末尾都已在空南山脚下徘徊盘踞。**个赤着上身的魁梧壮汉站成两排值守,那神情之凶煞……还是不说为妙。有几个不知硬闯还是想蒙混过关而被识破之人羁押在地,苏沪见核验竟这般森严,心中庆幸起自己没有贸然前往。
“长祭门宗主苏沪,劳烦阁下验查。”他将请函递去,作了一揖,只见面前人却是满脸不屑。待符文贴合上了阵前凹陷的豁口,为首查验的修士这才点头放行。尽管自始至终没有人开口,但一举一动里对“长祭门”这三字的排斥,苏沪无一不看在眼里。
他记下了,可他忍着,毕竟在仙门大家之中被轻视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苏沪逼着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也知道长祭门苟活至今是为万幸。而他尚且只是众仙门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宗主,有一条生路可走,也该学会知足。
苏沪正准备踏进已经升起光圈的阵符,身后却有一阵骚动传来。灰色的小身影没等完全映入视野便被捉了回去,他惊异间回头,只见一个约莫七八余岁的小姑娘被压在值守修士手里,推向一旁蜷跪着的、几乎是鼻青脸肿的人堆里。
苏沪明白过来她也是擅闯的平民之一,可仍于心不忍,知道若归入这一行列,怕定是下场惨重。二十万年前救人心切的那副模样一下子又在身上显露出来,他挡开那名修士,将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护在身后。
“这是我徒弟,你们误会了。”苏沪拉起她的手,面对着眼前几乎是讥笑的神情,深知这一时间随口编出来谎,是没有哪个智力正常的人能够信服。
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家伙做了个鬼脸,已经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惊惶的模样,但她衣着破旧,若不是面孔与发丝尚还干净,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个乞儿。值守的修士也并没有多为难二人,只是眼神中的挖苦和讥讽不言而喻。苏沪携她离去时听到那些关于自己克扣门徒、人模狗样的一片骂声,心中无波泛起是假,可却终究选择了沉默。
不过是漫天飞沙之中随风卷起的埃尘罢了。
他一来到人群稀少的地带便松了手,正打算让这孩子一个人快些远走。时辰不早,在苏沪的计划里,此刻离抵达萧月坛也仅仅剩下了不到三个钟点。
他绝不能做最后一个在纤云台盖上签印的。
“去吧,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苏沪在街道边停下,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刚刚救下的这个孩子。小家伙长得也倒水灵,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回望他,可一意识到苏沪是要赶她走,立马就紧紧扒住了面前人的衣带,一声不吭,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苏沪虽无奈,但看着她那副卖惨的样子又有些好笑,还是决定先安抚了这小家伙的情绪,再去考虑该如何从这里脱身。
“你叫什么名字?”苏沪在原地蹲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常备的笑意多少有些复杂,冥冥之中被哀愁侵蚀,却不知是为了何人。
“顾釉瓷。”稚嫩的童音响起,奶乎乎地在空气里晕散开来。她撒娇似地回蹭了蹭苏沪的掌心,露出颗有些俏皮的小虎牙。
他一时愣住,这场景虽未亲眼见过,却涌上几帧不能言说的梦。那么一个人猝不及防地闯进了苏沪的心里,瞳仁倏地轻颤,竟连嗅觉都愈发熟悉。
明明是亲手养了25万年,不曾想到头来临走别离,小白眼狼却还要在他记忆里多留下一排难以消磨的齿印。也许苏沪心里躺着的本就是块砥岩,冰冷如斯,遇刚则强。恍神之际不慎多得一道创口,即使实有不甘,他别无选择也只得认栽。
但苏沪并不知道,江祁为了动摇这块本不起眼石头,已是怎样咬碎了一口尖牙。
沉吟之时,那个对于顾釉瓷来说太过陌生的昵称悄然出口。她不清楚苏沪口中的“小狼崽子”是何许人,也更不知晓他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唤起。可顾釉瓷看得出,那一刻,苏沪的眼睛里是有爱的,只是世人所颂的三纲五常炼成玄铁,在渴望的塔楼之外拴上了一层又一层名为“禁忌”的枷锁。
或许,那曾是他亲手。
“釉瓷,你……不打算回家吗?”苏沪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瞥了眼今日颇为清冷的街坊,没注意到她眸子里的神色悄悄流转,在阴影下淤积了几分本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惆怅。
“我已经……没有家了。”顾釉瓷垂下头,让他只看得见两个梳在鬓处的髻子,“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走?”
末了,苏沪还是因这突然提出的请恳销了声。他仄齿沉吟,不好拒绝一个孩子算是救命的哀告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答应不得。此番冷潭山的行程甚是凶险,苏沪要想全身而退尚且困难,若再带上一个从未接触过修道之事的幼童前去,无疑是多置一人于水火。他就算此刻百般于心不忍,也……
手指突然触及到一个冰冷之物,苏沪猛地低头想要抽离,却见顾釉瓷攥住自己,小脸上挤满了委屈。二十五万年前的回忆被突然勾起,那时他怀里也是搂着这样一个孩子,明知前路磨折,仍然是逆风而行从未退缩。
那一刻,苏沪多像一个养蛇的农人。肉躯相护,到头来却被反咬一口,甚至连性命也一并赔上。可江祁是只冻僵的狼,没有盘蛇绞杀的天性。他生来就是荒原上绝对优胜的猎手,毛发间一股不羁不屈的味道,却偏偏爱上了一只得不到的鸟。
奈何江祁成了苏沪心里一个连自己都辨认不出的心结,他抛不下如此熟悉的过去,也从来放不开旧情。未曾有过哪一次争吵,能让苏沪悔得如今日别离这般。他仿佛心甘情愿踏进了自责的泥潭,愈挣扎,却又陷得愈深。
苏沪将手指插进发丝间紧紧揪着,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那如鲠在喉的不适感。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起身对着眼巴巴望着的顾釉瓷招了招手。
“罢了,跟我走吧。”
约莫一炷香过后,她已像变了个人似的出现在苏沪身前,连发髻都换了样式,拿簪子钗好盘在头顶。两人眼下衣衫的样式虽然并未太过相称,可若不细看,确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一刻钟里,苏沪已和老板娘谈妥价钱,好不容易从荷包里拾出几块银子给她买了身新衣裳。收拾得白白净净的顾釉瓷跟在他身后出了街坊,神态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唯诺。苏沪瞧着她那副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直到是踩上传送阵的阵符,小家伙才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她因为紧张死死抓住他的手,像是下一秒苏沪就会拎着领子把自己丢出去似的。脚下的光芒呈环形一路攀升到头顶,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周边景象便全然异色——新上了红漆的柱子被一片铺满了阵符的平地所代替,看上去倒像是哪家道观的庭院。顾釉瓷看着周围不断凭空涌出的人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用脚探了探地面,这才肯有些如释重负地松开自己的救命稻草。
一声轻笑被耳廓捕捉,她抬头不服气地瞪着苏沪,却遭到了对方挑衅似的“镇压”。
“若是对师长不敬,一回空南山便先罚你提水桶站上几个时辰。”他一脸风轻云淡地握住剑鞘迈开步子,将顾釉瓷独自撇在身后被人海淹没。再等她跌跌撞撞从中脱离出来,只见苏沪一人在潮水中停泊。凝望远处的目光里埋着欣慰与悲戚,却与这山林间隔了层看不见的岩壁,他生而恋旧,是注定了冲不开过往的樊篱。
顾釉瓷知道对于修士,凡人之命不过红尘一瞬。她不清楚苏沪已经活了多久,也许多少年前又与这冷潭山上一石一刻有何纠葛。可预感中隐隐作响的急促蹄声,警告着顾釉瓷不能掉以轻心。
没等听见谁开口,苏沪就先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向她递去一个封了口的锦囊,目光却不舍得挪开半分。小巧的金丝袋里似乎没什么物件,顾釉瓷放在耳边晃了晃,不见响动,便欲去解开一探究竟。
“别急。”苏沪顺着石壁上滑下,擒住她的手腕,低头将锦囊替顾釉瓷系上。“这是一封要递给岚羌阁阁主的信,只能由他亲手打开,你就算取出来也没有用。”
话音落下,他又皱起眉,装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随即便悄悄趴在顾釉瓷耳边。那样子像是正吐露什么惊天秘密,让她一颗本就万分激动的心,不自禁地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密报,保护它的任务,我可就交给你了。”苏沪故作严肃,甚至还入戏地用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从肩头蔓延至全身,顾釉瓷一时也忘了问问那阁主是何方神圣,她像个刚入沙场的青年战士一般,声音很是洪亮地应道。
苏沪望着那个蹦跶着向前的小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小孩子嘛,就是好骗。
顾釉瓷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好奇地东望望西瞅瞅,步调几乎比苏沪还要快上一倍。身边一队又一队衣着整齐一致的人走过,数目总要掰完十指都算不出来。她每走几十步总要回过头去寻找苏沪的身影,有时想向他问些什么却不好意思开口,怕就是被旁人无心听了去,也要多一番令人唏嘘的嘲讽。
苏沪倒庆幸自己无论与谁之间都保持着些距离。顾釉瓷在半山上歇脚的那一会工夫里,连人都少下了多半。他又可以再一次从头至尾享受攀登冷潭山的过程,每一瓦墙,每一砖土,都是苏沪在这留下的数百万年的回忆。可分明是回家,他却发觉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像极了终有一日能在阳光下前行的窃贼,此刻在这里所拥有的每一份肆意潇洒,都像是偷来的。
唇角一路上扬着,眼角里的悲意却溢满又被勉强兜住。苏沪对冷潭山太熟悉了,熟悉得几乎陌生,如今却得从面目全非里去找他记忆中的影子。期待和希望在现实里变得就像层浮灰一样,风吹俱散,鸟如惊弓。
苏沪低下头,回望着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的阡径。谷壑中碧林从生,可那些曾经高大的灵木已然消逝。山壁上的凿痕是路面砖石的由来,一笔一划,道道刻在他的童年上。
前方传来顾釉瓷的催促声,苏沪加快了动作,不再慢慢悠悠地踱步。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恋旧,可他也懂得分辨什么是旧。
离约定时间还剩半个时辰,近在眼前的纤云台上却只有一名负责盖签的修士,瞧上去甚是空落。苏沪上前行了一礼,将请函递去,知道接下来出口的定不是什么美言。岚羌阁与长祭门世代不和,祁韵黎那一套树敌的理念,他更是早已谙实。
只见那人抬头瞥了一眼他与顾釉瓷,话语里带上点阴阳怪气的意味,苏沪无奈地摇了摇头,习以为常地让人心疼。
“怎么才这么点,我还以为是哪家难说话的仙宗呢,原来是出不起人了。”抱臂站立的修士“啧”了几声,完全没有对着他摆出一副接见宗主的态度,“长祭门这二十万年来头一次到访,还真是稀客。”
顾釉瓷喜怒哀乐从来都表现在脸上,对面前人自然没有收敛自己的不爽,一转头却看到自己的靠山仍是一波不泛的恬静样子。上前互掐的冲动一下子被捉回了笼子里,她明明还指望着苏沪能成为火上浇油的那一瓢呢。
“为什么?”刚走下纤云台顾釉瓷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他,“为什么不给他点教训,他那样和你……”
“以后在叫我之前,先要称呼一句‘师尊’,记住了,嗯?”苏沪的语气照旧轻柔,却挑着眉,硬是要看顾釉瓷服软。她瘪着嘴,悻悻地喊了一声“师尊”,随即又将方才被打断的话飞也似重复了一遍,像是怕苏沪又要来拿什么堵自己的嘴。
他看着顾釉瓷那打抱不平的样子,感慨起她的勇气和正义。
真是像极了……那场灾祸之前的楚涟莺。
“你胆子倒还真是大,”苏沪揪了揪她的鼻尖,牵了顾釉瓷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刚那人的修为不浅,动动指头就能把你变成小肉饼。到时候推到街坊上去,两枚铜钱卖一个。”
“那我不是还有你嘛。”她有些不服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苏沪闻言垂下眸子,蓦地记起了衣坊那位粉脂味很重的老板娘的话。一想到用来哄儿时江祁温凉的玩笑话已经在这个女孩的身上不适用了,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的悸动,语调也显而易见地变了味道。
“顾釉瓷,你记住了,这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一课。”他弯下腰,声音虽然温柔,却真正地严肃起来。苏沪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幼学的孩子,即使顾釉瓷的身高看上去连8岁也没有。
“别口中不痛不痒、不伤及实际利益的话,我们都可以不去在乎,于我来说,至多也就当玩笑听听罢了。而那些诽谤、造谣、侮辱,才应该是真正要去辩驳、反击的。做人不应忘记正义之心,但处事依旧得看场合。”
“可我只知道尊重是相互的!”顾釉瓷对上他的眼睛,也是毫不示弱,“他那样对你,讽你宗门,这难道不是……”
“好了,釉瓷。”苏沪没有允她继续说下去,“你还太小,有些事不是这个年龄就可以理解的。况且他说的也没错,长祭门当下的确是出不起人,我们也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顾釉瓷一时语窒,不曾想初见与这时的他反差竟这般巨大。那时苏沪和传送司使力争保她,她还以为这是个善良又敢作为的人……
“怎么,嫌投了个落没宗门啊。”苏沪见身旁人不吱声,玩笑着开口。不料顾釉瓷是当了真,小脸上的懊恼里溢出些慌乱,但看向他的目光仍是坚定的。
“我从小也是被人唾弃着长大,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她给了苏沪几分坚定,话语中的底气也更足了,“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怎么能说嫌弃?”
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顾釉瓷见状眉头不展,又欲开口辩解两句什么。
“好了,”苏沪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了。但你在市井上学到的规矩和仙门有所不同,做事还是谨慎为妙,少让人抓住把柄。这里现在是岚羌阁的地盘,你等回了空南山再撒野也不迟。”
顾釉瓷“哦”了一声,但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踏实。师尊看向她的眼神,似乎从始至终都带了点捉摸不透的意味,方才话一出口,这种感觉又更加强烈了。
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她撒谎的事……
顾釉瓷和自己的小九九做着斗争,殊不知道想法一清二白全都写在脸上了。苏沪心里暗暗笑这小家伙的有趣,看破不说破,任她自我消解。
“呦,这不是苏宗主嘛,稀客稀客。”路过留云间时,一个修士扇着把折扇向二人走来,额间一个象征岚羌阁的花钿已经阐明了他的身份。语气里满是的轻佻之意,引得周围人对屡屡侧目,议论之声四起。
“这就是长祭门宗主啊,多少万年都不露脸了。”
“他们不是从没参加过仙门大会吗?”
“那可不,估计是自己都嫌寒酸,怕出门丢人吧。”
苏沪无言地低头看向她,见顾釉瓷将小小的拳头捏的发白,却强忍着一声不吭。他不禁心疼起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也要懂得向世俗摧眉折腰。
奈何旁人之语句句在理,他们有心而无力。
“怎么只带了个半大的小娃儿来啊,就算长祭门全员来访,也不会把萧月坛吃垮的。”那人笑了一声,又继续说了下去,“冷潭山这圣地,二十万年来……”
“真是被你们糟蹋的不成样子。”苏沪冷笑道,余光里瞥见小徒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怎么,岚羌阁的人不是都对‘嫁接’程序十分熟悉吗,现在居然连几棵护山灵木都养不好,全给砍了。”
“你……”那人被呛得语塞,明白他是话中有话,迫于压力,也不敢贸然往下再说。苏沪瞧他年岁已过百万,多半是祁沉郁手下一名得力副使,自然知晓二十万年前的那场屠杀。但这失去了3000多条性命的劫祸却被元凶一手掩盖,谣言传成长祭门抵抗山内暴动的灵兽而几乎全军覆没,岚羌阁马不停蹄赶来救援才得以有人幸免。冷潭山下甚至有座像是安定众心一般立下的碑刻,朝拜来者千万,却无人知道真假。
二十万年前的仙门大家如今大都已经衰败,留存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门派宗主也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对岚羌阁的伤天害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新兴的仙门不晓往事,长祭门势弱,也无法拉拢旁人在强权面前讨回公道。苏沪这一肚子苦水,已经皱着眉头咽了二十五万年。
他领着顾釉瓷从人群中径直离去,没有再多看旁人一眼。道路两侧的修士纷纷让开,与两人划清界限,避之不及得像是怕沾染了什么秽物。
“……师尊,你和这些人,到底是有多大的过节?”等走远了,她才对着苏沪小声问道。顾釉瓷即使好胜要强,也从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和别人当众对峙,况且身边站着的修士估计都是在这条道上有头有脸,但凡得罪上哪个,那下场……
自己刚刚讲的规矩顷刻便亲手推翻,她这个师尊,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你以后会知道的,但现在最好不要多问。”苏沪把那副阴沉的面孔换下,强装出和煦的模样来掩盖悲愤。顾釉瓷也察觉到气温低沉的势头,捏了捏他的食指以示安慰。
二人依安排留宿在红水阁,苏沪前去与接侍交代,留她一人在院中踱步。比起接下来足有一周的难熬日子,顾釉瓷倒是更期待跟师尊回到空南山以后的生活。苏沪谈起过那里有与她年龄相适的孩子,温柔豁达的师兄师姊,现实却在对照中愈发冰凝冷涩。
“不就是孤立吗,又不是没经历过,谁怕谁啊……”她坐在宿处一座假山旁的桥头上小声嘀咕着,以为师尊还在屋中,殊不知这自说自话却被苏沪数尽听了去。他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反倒是顾釉瓷被惊得差点掉下河去。
“你在家里,也是……被这么对待的?”苏沪拉住她后颈上的衣物,拦下前倾的势头。顾釉瓷半晌才有些心虚的回头,又无力地挣扎了几下。
“说了我没有家的……”
眼看着苏沪扬起眉毛,她直视不得,这才认错似的垂下头。两手揪着的衣摆揉成一团,声音是越缩越小。
“你到底是知道多少啊……”
“父亲重男轻女,母亲早逝,被家里排挤,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半倚在桥头,捏.弄着手里一枚刚捡起的小石子,“你是想让我知道多少?或者……”腕部稍稍用了些力,激起的水漂连着跳了四五下才沉入水底,苏沪一时不禁愣了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或许,连我救下你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
他喃喃出声,眸子随潭水的黛色一同沉沦。苏沪难以置信地对着掌心观摩,恍惚间看到水边的苍韵混入祁青,再等抬眼,却只留下一枝蒲公英的余魂。
方才的那个动作,不知已在谁身上远远看过无数次了。
他和祁韵黎……
分明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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