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洲也不恼,得寸进尺地走近两步,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如何荒唐?我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他靠近,江识微就后退,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悲愤,有些凶狠地瞪着他。
偏偏这份凶狠一点威慑力也无,谢寒洲反而从这副神情中品出了几分惊慌和委屈。
锦盒被强硬地塞入了他的怀中,江识微给完了东西就要离开,谢寒洲当然不可能放人走,三步作两步上前,在悬月山众少年的惊呼中,抓住了江识微的手。
江识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语气冷厉,“放手。”
谢寒洲不依,两个人较劲了几下,他把手腕贴在了江识微的指尖上。
肌肤相触,江识微忽而不挣扎了,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寒洲一眼。
谢寒洲不动声色地盯着江识微。青年会意,神情复杂地凝视他,然后道:“谢长老,请随我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悬月山弟子惊于江识微突然的态度变化,其他人则惊于两人要带盈虚策离开。
一直在旁观看两人拉拉扯扯的众人忍不住了,有人恭敬道:“二位少侠请留步!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让我等沾光,一窥神卷真迹。”
有人开了口,周围全是附和声。
谢寒洲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玄凤山高手如云,如果今日是秦怀天得此残卷,众人必不敢说什么,而他虽然战胜了对方,但临霄山只有他一个,倘若众人群起而攻之,能不能保住残卷还得另说。
江识微搭在他腕上的手指紧了紧,谢寒洲手腕翻转,将江识微的手收在掌心,随即笑道:“当然。”
方才与秦怀天一战,他其实受了很重的内伤,秦怀天的修为在他之上,若不是靠着一套出其不意的寒江剑法,他不可能得胜,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但实际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江识微也是知晓了这一点,才着急带他离开。
谢寒洲打开锦盒,拿出其中竹片。
不知不觉,那只被握着的手又从他掌中溜了出来,复而搭在他的脉上,丝丝真气,静水流深般淌入他的经脉。
在众人充满的希冀的目光中,谢寒洲扫了一眼竹片,随即脸色陡变,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谢寒洲满面痛苦地捂住心口,顺势栽入江识微怀中,终于可以借着做戏吐出憋在喉间的血,与此同时喊道:“这是假的!”
话音方落,数枚迷烟凭空炸开,迷雾之中窜出两道蒙面身影,直冲两人而来。
迷烟中含着合欢宗特有的迷香,有人叫道:“是魔宗的人!”
江识微刚要出手,在看清来人的眉眼后又忍住了。其余人只见谢寒洲强撑着起身,同刺客搏杀。
误修秘籍这种事可大可小,轻则真气紊乱,重则道心尽毁。看谢寒洲这副样子,虽不至于到后面这种程度,但绝对不是轻伤。此时三人在崖边的方寸之地缠斗,谢寒洲负伤难当,被刺中一剑后,手中残片滑脱,坠入深渊。
而那两名刺客朝崖底望了一眼,立刻撤去。而谢寒洲险些一起摔下去,被及时出手的江识微抓住了,晕在江识微怀里。
而在场没人出手,一是不敢轻易招惹合欢宗,二是想再看看谢寒洲的实力几何。
这场剧变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柱香的片刻,方才还春风得意的谢寒洲已经不省人事,万众瞩目的残卷被传造假,下落不明。
谢寒洲感到自己被江识微背了起来,他的意识渐渐迷离,前世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重现眼前。
内乱当日,风雪夜。
反贼首领惨败于江识微剑下,转而挟持了重伤难行的他,要挟江识微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江识微步步紧逼,那双浅色的明眸一如既往,凝望着他,无哀乐,无喜悲。
于是,那把抵着他的剑一举刺入了他的心口。
穿心的剧痛在胸中炸开,让人痛不欲生,撕扯着混乱的思绪。
同样的一个大雪日,小谢寒洲蜷缩着身子,躺在雪地上等死。天寒地冻,暴雪仿佛要带走他仅存的一点体温。
他冻得面色青紫,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附近还有几个乞丐,在他身旁大声商讨着等他死了就把他煮了吃。
小谢寒洲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浑身上下只透着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彻骨的寒冷中竟然有了一点前所未有的暖意,小谢寒洲迟钝地睁开双眼,他一睁眼,便呆住了,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美人。
用他仅有的词汇来形容,那就是“长得跟仙子似地”,白雪落在衣袍上,如雪覆明山。那仙人眼眸微动,漂亮的光泽就像日光下的糖人。
他拼尽全力伸出手,去够对方的衣角,快要力竭落空的时候,仙人牵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漂亮,带着消融冰雪的温暖,牵着他,来到了临霄山。
谢寒洲的视线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来来回回,最后凝在江识微的面庞上,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喃喃道:“江识微……”
“你休想甩开我……”
他的眼前陷入漆黑之中。
再醒来时,他的身边围了一堆人,悬月山的、临霄山的、怀麓宗的全都在。
谢寒洲冲着怀麓宗的两名少年夸道:“表现不错,有长进。”江湖中人多疑,他说残卷为假,其他人未必会信。但合欢宗强取豪夺的作风,江湖上人尽皆知。他干脆让怀麓宗的两人扮成合欢宗刺客,装出失手把竹片扔下山崖的假象。通往峰底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望仙峰峰顶跳下去,峰顶云雾缭绕,近乎与天齐高,跳下去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如此一来便死无对证,他重伤,还正好打消了江湖上对他的忌惮。
至于如何让众人确信这是合欢宗门人所为,他幼时流落街头,在乞丐堆里抢食,可谓是从小打到大,在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深谙对方招数,能够预判对手动向才是取胜之道。怀麓宗的两人一心想找合欢宗寻仇,他就让两人研习合欢宗的打法。他前世与合欢宗交手多次,对大部分招式了然于心,配置迷烟也毫不费力。
得了夸奖,两名沉寂了多日终于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前辈赞赏,按照前辈吩咐,我们已在城中宣扬杨平与合欢宗勾结,意图谋害玄凤山掌门秦怀天。”
谢寒洲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接下来的事就和他这个“无辜”受害者无关了,他环视四周,“江识微呢?”
悬月山弟子正听得傻眼,有人迅速反应了过来,“你这无耻狂徒……”
推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是江识微进来了。
谢寒洲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崔然,你去拿笔墨来。”
悬月山弟子不肯,等着江识微表态。
江识微把药放在床柜边,道:“都回去吧。”
房间这才清净下来,谢寒洲斜倚着坐起,问:“我晕了多久?”
“两日不到。”江识微把药碗递给他。
谢寒洲故意不接,只是张开了嘴。
江识微的神情凝滞了一瞬,提醒道:“谢长老。”
“并非是我为难你,我伤得有多重,你也看见了,我没力气拿碗。识微你要是不想喂我就算了,我不喝药也能慢慢恢复。”他伤感道。
江识微不说话了,沉默地舀起一勺药汤,别扭地送到了他的嘴边。
谢寒洲满意一笑,不紧不慢地咽了下去。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喂药方式,药实在太苦,长痛不如短痛,一饮而尽比一勺一勺喝痛快多了。
偏偏江识微的动作越来越慢,像是故意的。
笔墨送来的时候,药才喝了一小半。谢寒洲打发走了崔然,当机接过碗将苦涩的药汁喝尽,随后研墨提笔,将残卷的内容默写了一遍。
江识微在一边看着,却没有凑近看内容,谢寒洲写完,将竹卷递给对方,“给你的。”
江识微何等冰雪聪明,估计在认出刺客的那一刻就明了了他的计划,不仅没有拆穿,还顺势救了他。
竹卷没有被接过,江识微拒绝了,“多谢谢长老美意,无功不受禄,谢长老还是自己收着比较好。”
"你救了我两次,怎么就无功了?而且我在望仙峰顶说的话,句句都是……"
“谢长老!”江识微有些恼怒,“请你自重!”
看着炸毛的江识微,谢寒洲有些想笑,他轻咳一声,压下了笑意,严肃道:“大家都想要,你确定你不要?”
“谢长老宽宏大度,自然可以将其赠给其他江湖人。”
“那不行。若是人尽皆知,再玄妙的秘籍和废纸有什么区别。”谢寒洲将竹卷搁到一边,问:“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江识微思考了一下,“的确有一个。”
谢寒洲用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江某自问没有得罪过谢长老,谢长老何须在大会上如此咄咄逼人?”
能问出这句话,江识微的确是气得不轻。
谢寒洲故作受伤道:“你觉得我咄咄逼人,我分明是在帮你。我承认,夺盈虚策和刺杀都是我计划好的,但事后我愿意把残卷写给你,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只要细想当日场景,就会发现刺客来时我没有出手,难道其他人不会把刺客和悬月山联系在一起吗?”江识微气狠了,语气极差。
谢寒洲愣了愣,他还是见江识微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气鼓鼓的,说完了话又继续生闷气。
他也真怕江识微跟他翻脸,从此以后躲着不见他了,哄道:“这有什么?你要是怕江湖上议论,我跟你回悬月山住一段时间,然后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证明你们悬月山对我没有歹意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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