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打的挺累,四周又没什么坐的地方,就直接蹲了地上去。成祈倒是无所谓,反正穿的是球衣,打了一晚上也该洗了。这人就干脆直接撑着腿,靠着深绿的篮球杆,坐到地上去,球留给迟然坐。
迟哥又想起来涂图的事,倔强的不坐。
他蹲着转地上的球,居高临下的看着成祈。
晚风轻飘飘的吹散面前这人的碎发,他从这个角度往下看,成祈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秀气的很。因为剧烈运动很久,整张脸都泛着红润,微微起伏的胸口时不时顶着衣领,从这个角度看呢....就比较巧妙。
啧,虽说美色当前,人都该有点上头。但他还是不想理他哥,除非他给自己主动解释涂图是怎么回事。
这小朋友倔劲又上来了。
“不累吗?就这么蹲着。”
“不累。”
他没说别的,就直直的看着成祈。
“你打的...挺猛的。”
“嗯。”
他连头都没点,就单纯嗯了一声。
成祈双臂搭在膝盖上,抬头和他对视着。
看着看着,他就有点想笑。他好像是头一次看到迟然这个表情,认真的像在思考数学题一样,还得是很难的那种。
“.......你今晚有一点点反常。”
成祈说完,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迟然毫不留情的看着他说:“没有。”
“是么?”
“是的。”
“那.....你喝一口?”
他抄起旁边那杯饮料,吸管直接塞到迟然嘴边。迟然下意识躲开,还是被戳了一下嘴。
“....呸呸呸,干嘛你。”
迟然气笑的看着他。
“不干嘛啊,看你老抿着嘴,怕你渴。”
他哥欠揍的笑着,又拿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还是挺好喝的嘛。”
“我特么...渴的话喝这个难道不是更渴吗?”
“哦,有道理。”成祈笑了声,拿着饮料碰了碰他垂着的手,“你还记得在弄堂里救我的那天晚上么?”又想起了什么,他说:“对,还有在角落躲人那次。”
他垂眸看自己被他指尖划过的手背一眼,赌气的说:“当然记得,我记性好的很,我还记得你摁我肩膀摁的很疼。”
成祈闻言低低的笑了笑,他看着迟然的眼睛,“你问过我为什么会惹上他们。”
迟然思考着,嗯了一声,他听见他说:
“我当时告诉你,沾上这些人是因为高中的旧事,还记得吗?”
他乖乖点了下头,成祈继续说,“高一那会儿,涂图就是个好学生,我有时候自己逃课,就会看见他被人欺负。”
“被欺负?”迟然发觉自己发现了盲点,“不是,您自己逃课是什么意思?”
“这个吧说来话长,总之你不觉得那些课很无聊么?睡觉都睡腻了,就逃了呗。”
迟然:“.......”
他勉强的嗯了一声,动了动垂着的手指,戳成祈手里握着的饮料瓶身,“想不到你以前这么潇洒,课都不上。你接着说,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不止一次看见他被人欺负,包括我晚上偶尔去打球,都会看见他被人堵在操场边。”成祈说,“他入学的时候成绩不好,录取进了一个混日子的班,但他又学习很认真,后来因为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被人盯上了。”
迟然听到这点点头,实在蹲不住,他感觉脚都麻了,这故事还很长,就直接把手边的篮球拿来坐。
“我今天和他说话的时候也觉得他挺温柔一人的。不过怎么个盯法?”
“嗯,他说话细声细语,太温和了,那些学生觉得他好欺负。事实上,他也确实不会还手,被人打了就自己扛着,坐那一直哭。”
迟然嗓音有点沉,“......校园暴力啊?”
“对。”
成祈点点头,“有时候其实根本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校园暴力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可能就是一个眼神,或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着迟然认真说,“但没人会在意别人的事情,因为大家都很忙。”
“嗯,我知道。”他和成祈对视,“那你为什么帮他?”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气不过。如果我不帮他,他自己根本摆脱不了,所以...就替他出了头,也就从此沾上了这些人。”
“哦.......”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迟然想了一下该先问什么。
“你怎么出的头啊?”
“打架呗。”
迟然看着他瞪了瞪眼睛,“真打了?就你一个人啊?和那五六个刀疤?”
成祈听笑了,“五六个刀疤?哈哈哈。”
他看着成祈勾嘴笑,直接给他手来了一下:“你还笑。”
他放下饮料,小臂搭在膝盖上,往上勾着手指,安抚性的碰了碰迟然的手,“好了,确切的说是两个,我和我的板砖。”
.......?
“我靠....板砖......我没听错吧。”
迟哥此刻脑海里脑补一场经典动作大戏,他哥一个人拿着板砖1V5 or 1V6,总之啪啪几下,这群人就哗啦啦应声落地倒成一片,成大侠护着身后的小男生,眼神犀利,轻轻吹了下手里的板砖,扬起一缕红色的砖粉。
成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嗯,板砖,你害怕吗?”
“我怕什么啊,就你再加上一个板砖,还未必打得过我呢。”
迟然啧了一声,笑着说。
成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对了,咱俩之前是不是约架来着,还没打。有空记得打一架?”他调笑着,“我会记得带上我的板砖的。”
“滚。”
迟然又打了他手一下,没好气的说。
他继续说,“不过,虽然那些人欺负起涂图来挺狠的,但毕竟当时还都是学生,大部分欺软怕硬。”
“那你受......”
“嗯?”
迟然看着他手上的皮肤,好像没有任何打架留下的伤痕。
他轻飘飘的改了问题。
“...那你打赢了吗?”
成祈淡淡一笑,“没打起来,但要是真打起来估计我也能赢,毕竟没少打。”
“哟,合着你那板砖就一吓唬人的玩意?”
“别说,吓唬的真挺有效的。”
俩人就这么坐在球场最边缘,迟然扭头往那边看看,刚才的几个篮球狂热爱好者也回去了,满球场上就剩下一个人还在倔强的打着篮球。
他忽然觉得这人像他哥,但不是长得像。
于是他直接把头正回来看着成祈,问道:“后来呢?那些人直到今年暑假还堵你,当时能就那么被你吓唬完算了么?”
“后来啊,他们还是去找涂图,而且变本加厉。”成祈叹了口气,“我总不能害了他,却没想到,那几个刀疤知道我会去球场,就直接改成了在涂图回家路上堵他。”
他低着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某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他晚自习下课戴着耳机,回那个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意外的看见了脸上带着血,白校服被踩成黑色的涂图。
那天的涂图就是蹲在角落,埋着头簌簌的掉眼泪。
他一下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眼见到迟然的时候。恍惚间,他甚至以为他找到了他的弟弟,所以他快步走到角落这个人身边,也顾不上掉落的耳机,焦急地问他还好吗。
这个少年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满脸伤痕,还有他眼里强忍着不掉下来的泪水,注视着成祈的那瞬间却还是溢出了眼眶。
涂图紧紧的咬着嘴唇,咬的生疼,把下唇都咬破了,也浑然不觉。
看到满眼泪水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像被当头一棒,他知道叫他小包子的人从没在他面前哭过,尽管当年这两个小包子都被打到浑身是伤,他只是平静的坐在地上,眨着眼睛。
也是从那个瞬间开始,他才想通了,当年那个比他脸还圆却喜欢叫他包子的人,眨的那几下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那个人,但他还是不忍心。所以他用最简单的方式,拉了一把这个少年。
“我靠,那你怎么解决的?”
迟然好奇的凑近了点,声音沉沉的。
成祈看着迟然严肃的表情,故作云淡风轻的回答:“我就每天送他回家,遇上了几次,这种人打一顿就服了。我倒是不怎么怕,就是麻烦的很。”他笑了一声,“但他们可能没想到,我这人本来就闲,大不了就把晚自习翘了打架呗。”
“不过好在,他们以后就没再怎么找过涂图的麻烦了。”
他看着迟然叹一口气,压根没有提及自己打架打到的浑身伤的那段日子。
“那确实...唉,不知道怎么说,好在都过去了吧。”
其实有些时候,语言就是很苍白,很无力。迟然觉得涂图不需要同情,因为他很勇敢,能走出这段日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很佩服涂图,涂图也很幸运遇见了成祈。
这气氛有点沉重,迟然看着平整的地面,又想了一会,憋出了一句直接让他哥笑出来的话。
他含混不清的说:
“......那你每天都送他回家啊?”
成祈愣了,他以为迟然会说一些同情他的话之类的,没想到.......
他的这个弟弟一开口就是老陈醋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成祈笑得直打颤,他可算是知道迟然今晚是怎么了。
这人坐在地上笑得太大,带的迟然简直都开始不好意思。
迟然无奈地说:“哎哎,你别笑了,我就...随口一问。”
他像被戳了笑穴,还在笑,笑声特别清脆,特别好听。迟然本来是听故事的,结果听着听着这笑声,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他无奈又重复一遍,这次尾音都带上了笑意,“哎你听见没啊,能不能别——”
成祈笑得太开心,无意之间一脚把迟然坐着的篮球给踢了,迟然本来就不沉,这没什么知觉的一脚又恰到好处,没把篮球直接踢飞让他蹲一屁股蹲,也正好给踢到迟然失去平衡。
“啊——成祈我日你大爷——”
篮球被这人一脚踢走的时候他简直蒙了,低低的喊了一声,就整个人往前斜,扑通一声,扑在了成祈身上。
“.......”
成祈顿时收住了笑,他看见远处那个打篮球的同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整个偌大的球场群上,一片一片橘色灯光下,只剩他们两个。
满天都是小橘子灯,挂在这个夜空,风一吹,摇摇晃晃。少年坐在烂漫的橘子灯下,仰头摘橘子,摘了个满满一怀橘子,笑着放到筐子里。
拿个最大的剥开尝一瓣,又酸又甜。
这距离近到他能听见迟然的呼吸声,很快,但他不好调笑迟然,因为他也很快。
“你今晚,是不是吃醋了?”
成祈在他耳边轻声问。
“.......”
他没有听到回答,却听到了越来越快的呼吸声。
迟然早就在心里点头如捣蒜了。
“就送了他几次,事情解决就没再联系,后来我还是一个人。”
迟然默然,他听到成祈轻松地说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四周太空旷,时间走得快极了,初冬的风直接吹到到两人身上,他觉得这整片球场的风好像全往这儿吹似的,直直的把他俩包裹在一起。迟然打了一个激灵,原来这么快就到了冬天。
他睁着眼睛,把头往前探,借着他的怀里躲开寒冷的风。
“嗯。”
成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他吗?”
“嗯。”
他没迟疑。
他耳边,成祈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变得很大声,很清亮,震碎了夜晚所有的迷茫。
别人都说一笑泯恩仇,一笑荒千秋,但他的这一笑,却无从得知到底泯了多少东西,泯了多少事,又泯了多少年。
所以迟然说: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那些不需要说出口的解释,我一直知道。”
#
..........
他说完,把头埋到成祈颈间,躲冷风。
这风是真的很凉,吹得这俩没穿外套的人都直打颤。他这上半身都快贴到成祈身上去,手给撑麻了,起都不好起来。
迟然沙哑着嗓子说,“...你倒是扶我一把,我胳膊麻了起不来。”
成祈把手放在他肩膀,语气温柔。
“非要起来吗?”
“什么?”
他愣了。
“我说....可以不起来么?”
他在给他选择权。
如果他说不起来了,或者不回答。
那他就会抱住他。
“我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迟然听着他的话,耳根子越听越烫。
他想从他的语气里找到往常的那种哪怕一丝丝戏谑,但很遗憾,这次他捕捉到的全是认真。
他想了一下,今天风很凉,手臂也很麻,撑着这姿势确实挺累,他要么放开胳膊趴他身上,要么借他个力坐起来。他貌似只有这两个选择,因为他的胳膊已经叫嚣着有点累,快要撑不住了。
他不想撑了。
于是迟然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他问自己到底是要怎么样,他也问成祈到底是要怎么样,他害怕自己失控。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自控力不太行的人,别人玩他玩,别人学他也玩,别人干什么他都玩。如果没有一个东西约束他的话,他或许会做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在很久以前,他的约束就是他的父母亲,后来就变成了他的母亲,再后来就变成了小包子。
虽然这个哥哥是巧合捡的,但他小时候是真的把这包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哥。
直到他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他,他哥也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害怕了。如果早知道亲人都要离开他,他就不会在心里把他哥当亲人了。
这样的话,是不是他哥当年就不会消失?
说不清原因,这段近在咫尺的日子里却有很多时候,迟然真的希望他是他亲哥,这样的话他就有会一个陪在身边的亲人,他也就不再是一个有家的孤儿。
就算他回来了,这个概念早就在他心里根深蒂固,这个约束也一直敲着他的灵魂,一下一下的告诉他,他究竟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才是不越轨逾矩的。
但当成祈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的时候,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约束其实快要过期了。
除了迟然自己。
习惯于看而不习惯输出的迟然有点慌张,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感受,就像是一个陪伴自己十几年的约束突然要消失的恐慌,正常人本能反应就是下意识的抗拒。
但现在,他快被成祈的温柔淹没了,这份温柔太强势,他好像快忘了抗拒。
心里这面砌了十几年的墙,正在被这个叫成祈的人一点点推倒,崩溃,变成他手里的一块掉红粉的板砖,然后轻飘飘的扔掉。
喜欢就是海,更何况十几岁的少年。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时时刻刻都是排山倒海,但这海发于少年心间,止于少年眼神,闸门就在手里,两个人都喘着粗气不敢轻易打开。
成祈忽然很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闸门的答案。尽管打开这个闸门后,他有可能会欣喜若狂,如鱼得水;也有可能会随波逐流,窒息溺亡。
但他还是想要。
上面这个人久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看着迟然熟悉的后颈,眼里染了复杂的情绪。
他酝酿着话。
如果他今天抱住了这个人,就不松开了。
“.......”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他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话都快被说烂了,压根不知道是谁说的,却每个人都听过,并且在很多情况下都很有道理。
很不巧的是,心动也是这样。
哥,我好像想抱你。
.........
如果说之前在月光下的那一吻,迟然还能拍着胸脯保证,纯粹是出于他对这个人的想念,没有别的杂质,他才如此大胆。
现在他不敢保证了,所以他开始犹豫,开始顾虑。
哥,我能抱你吗?
他闭了眼,脑海里回想的是这些开怀大笑的日子,很久以前的记忆浮上心头,他想起了那些事情之后的他,对感情无力的样子。
他好像打那之后就不太会爱人,也没怎么被人好好爱过,他性子冷,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喜欢别人,如果他一时冲动抱下去了,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就会.......
遗憾。
又是这个词。
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频率非常低,但总是会在某些时候,猛地出现吓他一颤。
他知道的太多了,他不敢着急。
成祈还在睁着眼睛等他的回应。
他自己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迟然闭着眼想,或许我们之间还缺点什么。
所以他贴近了成祈的耳朵,很轻的说:
“嗯。”
时间停止,夜色凝固。为你唱的歌,刚唱到副歌,我却暂时没有勇气继续唱下去。
他用全麻掉的胳膊撑着站起来之后,简单的拉了拉薄到不行的衣服,打球出的那些汗早就被风晾干,总之就是觉得很冷。
他只是往上拽了拽衣领,不语。
尽管他真的很想要面前这个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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