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很久之前了……”妙清手上动作不停,眼睛看着面前的烛火出神。

“二十三年前。”年轻道士纠正道。

“二十三年前。”妙清看着年轻人笑笑,缓缓道,“那时候我年轻,又贪玩,自诩学了大本事,便独自去了东都,想要长长见识,也想给外头的人瞧瞧厉害。”

“结果,少年轻狂,没多久就惹了事还被人堵在巷子里头打,原以为我会就此死在那。万幸,她正从商铺出来,远远的瞧见了我,三言两语就将那群人唬的动都不敢动,本来就是些寻常百姓,见到当官的家里人便被吓住了。她给我找了最好的医馆,用最好的药,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之后便熟识了起来。”

二十三年前,妙清还不是妙清,只是一个手艺精湛的傀儡师,被常卿卿从一群流氓手里救下来,那些小流氓瞧见是御史家的姑娘,本着百姓不惹当官的道理,便顺手送了这个人情,还跟妙清称兄道弟,给找了个正经出名的戏班子让他在里面有一份活计,妙清也靠自己的技艺很快成了戏班里的台柱,好多人都来看他耍的傀儡戏。

常姑娘偶尔也会,大概因着这一曾关系,戏班主便格外多照顾了他些,他也更多了几分自由。

直到有一日,常卿卿突然敲响了他住的小屋的门,让他帮忙做一个傀儡。

不是戏台上耍的那些,而是如同活人一般,能自如行走不轻易被人看出来的,是偃师才会的东西,妙清一下顿住了,开门的手就这么僵着。

没有人知道他会这门手艺,至少在东都是没人会知道的,但大概是世上的墙都有缝隙,人也不可能有一辈子的秘密。

他看着常卿卿温柔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常卿卿也没介意他的慢待,慢慢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感念常卿卿的恩情,犹豫了一下便答应。

妙清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兴奋于有人知道他并肯定他的技艺,也兴奋他有在众人面前展示的机会,于是他做好规划便去买皮,买骨,买天丝,然后在黑市上留下大量痕迹。

他向戏班子请了假,一头埋入制作傀儡当中,每日都缩在小屋里拿着锉刀修修改改,这是他第一次耍给山门外的人看,他很郑重,直到赏菊宴的前一天,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常卿卿,一颦一笑中皆是风情,只要不是熟悉的人仔细观察,那一点点违和和僵硬就可以忽略不计。

赏菊宴当日,他按照常卿卿的指示扮作随行人员在公主府偏厅候着,他满怀欣喜的出场献舞,跳到半途的时候,骤变发生了,威远伯家的小公子突然起身,拔过旁边侍卫的剑就朝常卿卿刺去,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傀儡便被一剑刺中,随后满座哗然。

一个傀儡,做的再像人那也不是真的人,被剑刺中的常卿卿没有流一滴血,直至那小公子将剑拔出又朝安喜公主走去,场面顿时慌乱起来。

“救驾!”

“有妖人!”

“他疯了!快来人救驾!”

…………

周遭的声音灌入妙清的耳朵,他本该趁乱逃的,但他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大批侍卫涌进宴会厅,出口封锁,所有人都被制住了。

威远伯家那位小公子一直反坑,身上中了几剑,鲜血染红了他那身月牙白的蜀锦袍子,而后就是他和常卿卿的傀儡被押进偏厅等候公主处置。

之后又从偏厅被待到了厢房,他在公主府住了多日也没见到公主。

后来听府上的丫鬟说安喜公主进宫告御状了,但因为威远伯在此次战事中中刚立下功劳,便只将小公子收押,等威远伯回东都后再行发落,为此安喜公主回来的时候在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场风波后,妙清便住在公主府了,每日三餐会有丫鬟把饭食送过来。出不去,他便只能苦中作乐,掏出身上携带的一些材料把傀儡身上的破洞修补好,在院中摆弄这些的时候,丫鬟们怕的紧,每每都是把食盒放在门口就退下。

过了半月,安喜公主忽然派人传话,让妙清去花园觐见,特地嘱咐了要带上常卿卿的傀儡,听完他也不敢耽搁,操纵着傀儡便出了门,府上的丫鬟见状纷纷避走,到公主府花园的时候,园中只有安喜公主一人,她端坐在四面亭里,远远瞧着这边,在妙清操纵傀儡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

待妙清走到亭前,安喜公主说,“让她再跳一支舞吧。”

妙清问:“公主想看什么舞?”

“秦楼凤吧。”

……

一曲舞罢,安喜公主满脸泪痕。差了丫鬟带妙清去领赏钱,再把妙清送回家。

出府后他便婉拒了送他的马车,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巷子里,经过御史府角门的时候发现挂上了白灯笼。

他奇怪,几经打听下才得知是常家大姑娘身陨了。

妙清缓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我辗转各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才得知当年真相。”

他在一处茶馆,听一位喝茶的人说,威远伯家的大公子是出了名的坏胚、纨绔,府上养了些能人便横行霸道。

上月的时候就曾半夜带着人翻墙进了常大姑娘的院子,打伤了常大姑娘的一个丫鬟,被常御史押进了衙门,后来虽然被威远伯捞了出来,但他从此就记恨上了常大姑娘。

直到周岘安回东都。

这个周岘安是常御史为常卿卿订下的未婚夫婿,二人已经合过了八字,就算知晓威远伯大公子曾翻入常姑娘闺阁也未曾说出过退婚的话。

而威远伯大公子为了不让常卿卿如愿,使计掳了周岘安,又给自己的弟弟下疯药好让他在赏菊宴上发疯,杀了常卿卿。

谁想赏菊宴上的不是常卿卿,真的常大姑娘已经带着人去了关押周岘安的地方,人证物证俱在,跟随的府尹立马下令抓了人,却不巧碰见回东都的威远伯。

皇帝年迈,又迟迟不立太子,致使朝政混乱,几个儿子争斗的厉害,各皇子均有自己的势力。当时的威远伯声势正盛,正是皇子们拉拢的对象,而常御史又是朝中老臣受皇帝器重,府尹两边都不敢得罪,在中间和着稀泥,最后由威远伯将长子带回家教训,让此事不了了之。

但自这之后,大公子便愈发恶劣,时常往常府扔一些死猫尸体,还买通下人装神弄鬼,威远伯宠溺儿子,在朝堂上逮着一点问题就弹劾常御史,直到皇上也开始起了疑心。

事情愈演愈烈,东都也开始传一些风言风语,败坏女子名声的事众多,但常卿卿的总是最盛。直到常卿卿的贴身丫鬟也被买通,给常卿卿的茶水里下了药,她不愿受此屈辱,最后悬梁自尽了。

“那威远伯,忒不是个东西!”高嘉听的很气愤,“那大公子也丧心病狂,竟给自己弟弟下药。”

妙清扯扯嘴角:“民不比官,小官不比大官,没权势的官不比有权势的官啊。”

高嘉:“威远伯为何不处置大公子,就算那小公子发疯也是他的儿子啊。”

妙清道:“大公子虽是侧室所出却深得威远伯宠爱,那小公子虽是嫡子,却因为威远伯与夫人感情不和,相看两厌而受冷落。”

“后来是安喜公主在御前大闹了一通,陛下也为了安抚常御史,便下令收押了威远伯大公子,处死了小公子。”

高嘉愤懑:“那大公子只是关押,便宜他了,可惜了小公子,成了棋子,还是弃子。”

“唉,世间事总是无常,更如那常姑娘,冤屈而亡,死后还被人盗尸,却因为发现的太晚,尸体至今遍寻不至。”妙清叹口气。

抬眸,发现赵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一哂:“当初给赵大人玉佩确实存了私心,这位是常姑娘的家人,他寻常姑娘的尸首许久了,今日见到赵大人拿着的玉佩,想来赵大人手里可是有了些线索?”他指着年轻道士,“他之前也寻访了不少地方。不瞒大人,我们前些时日知晓线索的时候确实是想借大人的身份之便。”

高嘉听妙清提到那块玉佩,哼了一声:“如今过了二十多年,你们怎知我家大人会寻到线索?”

妙清看着高嘉笑的高深莫测。

视线瞥向年轻道士,赵昭问: “这位公子?“

“小生常怀章。”年轻道士回道,“常卿卿是我的姑母。自祖父过世后便是我一直在寻姑母的尸骨,祖父的遗愿就是让姑母回家。”

高嘉:“这么多年尸首恐怕早已成为一捧白骨,你又如何能认得出常姑娘?”

常怀章道:“小生遍访名士,也知晓了一些奇门道法,就算是白骨,只要一验便能知晓与我是否血缘相连。”

赵昭:“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去府衙认认吧。”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茶馆的小二殷勤的把马牵出来,路上夜色静谧,只有踢嗒踢嗒的马蹄声。

高嘉:“大人,那道士讲的故事有些不对啊。”

赵昭:“哪里不对?”

高嘉:“威远伯府大公子之所以掳走周岘安,是因为周岘安向安喜大公主告发伯府饲养长生花,常御史也曾在朝堂上一力反对饲养长生花,而且听他说威远伯小公子在赏菊宴上发疯,不像是下药,到很像是血养长生花的后果。而如果常大姑娘真的去救周岘安的话,那么有八成是常御史授意的。”

赵昭轻笑:“不错,常御史有一儿一女,而儿子就是因为养长生花暴毙身亡,他的小孙子常怀章早年就随母南下定居了。”

高嘉惊道:“那这个常怀章岂不是在说谎,冒用身份接近大人!”

赵昭:“自然。不过他既想瞒着我们,也不妨与他玩玩。”

高嘉有些担忧:“大人,那老道士傀儡做的和真人无异,保不齐还有其他什么招数,他们这些奇门术士还是多加防备的好。”

赵昭:“我有分寸,你无需担忧。他们想找常卿卿的尸骨,特意在我来成周郡的时候等着我,必定是知道她的尸骨在哪却不知什么原因无法带走,或是寻不到具体方位。如今捞出女尸,正好他们知道真相,不用费心力再查了。”

高嘉:“那明日他来府衙……”

赵昭:“不管他想做什么,与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但来了就别想走,把周边布防设牢了。”

高嘉:“明白。”

回到府衙已是深夜,值夜的老仆把马牵去马厩喂草,赵昭依旧歇在厢房,不过今晚没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了。

幽静的夜色下,更夫刚敲响了一声梆子。

府衙后巷里一大一小正慢慢走着,前面的小童子仿似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一蹦一跳的,时不时去拉跟在后面的那个高大男子,嘴上不住催促他走快些。

“九九,人间和蓬莱很不一样!”

九隅嗯了一声,牵着而珵的手腕露出一半墨黑的刺青龙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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