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我养你

十月三日。

是刘兆丰从业以来精神压力最大的一天。

前一日,朱志忠把他抽调到中心,指派他给新队长当警卫员。境内安全司东城的工作交接还没来得及做,就听说新队长要去临安。

警卫员的要务之一是保护队长的安全。

一切以队长为先。队长去临安,他就也要去临安。

“队长,小汪临时去割个阑尾。贫道茅山别达沃。”集合的时候,别达沃抓着黄底红广告的塑料袋子一边跑一边吵他们喊,跑到地方拉开副驾车门就给自己系安全带,完全不在乎队长的意见。

刘兆丰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队长。

心说看这反应,队长应该是从其他系统空降来的。

但凡是系统内的人,不管职位高低,听到别达沃的大名,谁不多看两眼?

别达沃年纪不小,六十来岁。一头长发,平时在脑袋顶上梳成个道髻。今天可能是睡一半被叫起来,披头散发大波浪,有点狂人味道。大老远跑过来,差点触发刘兆丰的被动防御技能。

这个老头有技能专家职称,是副主任级别,但在刘兆丰眼里没有未成年的小汪靠谱。小汪是高中生,还有个中心第一菜的大名。可有问题小汪是真上。好歹能出点力气。

这个老别头儿就不是了。

他是出了名的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主,每次遇到危险都躲在后面,实在是没什么人见过他大杀四方的样子。

近年,老别头儿的战绩全在一年一度的嘉年华恶作剧大赛里。

恶作剧大赛是齐染当队长之后开展的。旨在通过无禁忌无恶意的切磋,在欢乐的氛围中建立友好的技术创新社群。

老别头儿常年代表总队应急处理中心出战。去年他发明出来一种有副联的符纸,让刚入中心的陈政潼在活动现场门口跟发抽奖券的工作人员站一起,见人就递,最后几乎把整个蓟城赛场一锅端掉。

更离谱的是这老头因为时间紧,只创新了技术,没来得及研究解法。跟研究病毒不配套疫苗一样无良,关键是他那个东西效果随机,恢复时间随机,有的人活动结束一星期还维持着符纸效果。搞得总队各部门那阵子鸡飞狗跳,投诉信像雪花一样往应急处理中心递。

应急处理中心为了给这老头擦屁股,把茅山的掌教都给请来了,结果掌教表示没见过,什么鬼,搞不了……回去必须查查是哪位给这老头授的箓!

刘兆丰暗自在心里头叹气。

目前,此行唯一的好消息是,老别头儿是主动请缨。老别头儿主动出现,那接下来基本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袭击他们了。毕竟,危险在哪里,老别头儿就不在哪里。

至于新领导。

事出突然,刘兆丰还不知道这个领导什么来头。

齐队长本身就是过往队长中最年轻的一位。可即使是能力翘楚背后又极有势的齐染,当年也只是空降到应急处理中心当一个科室的副手。就这样,那时队里仍有许多人表现出不服。齐染得以开创出如今的局面,能够一呼百应,那是无数次前线冲锋,后期扛事,一步一个血脚印拼出来的。

这个新队长看来比齐队长还要小不少,恐怕连三十岁都不到。

接下来,他如果无法依靠自身实力迅速服众。别说号令不动各支队支队长和部门大佬们为他卖命,就连安定都会成为未知数……

到时候,保不齐人间的其它势力就会趁机兴兵,重燃战事。

后视镜里,队长在闭目养神。

刘兆丰脑子里有事,自然而然多瞄了好几眼后视镜。他不懂面相,除了看出来队长特别帅,就看出来队长眼睛疼。

从上车队长就一直用食指撑着太阳穴。

这咋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了呢?

忽然,张斌睁眼,精准的通过后视镜对上刘兆丰的目光。

“小友,开车呗。”别达沃“哗啦呼啦”使劲儿倒腾他的塑料袋:“队长,我带了眼药水。您这个眼睛开得太急,老朱下手又重,且得难受几天,滴点眼药水缓解一下吧。我这儿还有晕车药,也不知道管不管恶心。”

刘兆丰对拍马屁从来没兴趣。车开出去五十米,他才忽然想到——

开眼?

开眼??

开眼???

新队长之前连鬼都看不见吗?!

行,人间完蛋了。

刘兆丰三人坐的是三日最早一班航班。

蓟城飞临安,两个小时。

队长大部分时间仍在闭目养神,老别头全程趴在窗口赞叹日出和云彩。

刘兆丰则满脑子都是单位要完。

他得在彻底乱起来之前找到机会回阿勒锦支队。实在不行,他就辞职回老家开小卖部。左右真打起来,他作为白山萨满,人必须在东北。

到时候背靠白山黑水,拉上胡晏春和以前合得来的同僚,好歹能够在黑土地上辟出一块安全区把父老乡亲都保护起来。

如此说来……

他还真得给这个队长拍拍马屁。相处愉快了,到时候好提要求。

“四楼你工位上的东西是什么案子的物证?”身边的队长忽然问他。

刘兆丰反应了一下。

他刚来蓟城一个月,那个办公室也就月例会那天路过的时候进去过两分钟,当时好像顺手往桌上放了瓶矿泉水和一本《诗刊》。

是看到了那本《诗刊》了?

“报告队长,不是物证。物证都交物证科。工位上只有办公物品,和一两样午休用的私人物品。”

刘兆丰特意强调了午休。唯恐队长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爱摸鱼。

好印象很重要。

队长点头,然后重新闭上眼。

刘兆丰笑笑。江南初秋温暖的晨光洒在队长淡漠的表情上,莫名有点人道主义的光彩。

下飞机。刘兆丰很有眼力见儿,直接帮队长拿上外套。走在前面,避免队长被其他乘客挤到。

就这么到了摆渡车上,他才想起来开机。

手机一开机OA直接被李知先的消息给炸了。

8:45

李知先:【这是昨天晚上的物证吗?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帮你送物证科?】

【李知先发来一张图片】

系统:【该照片涉及不雅内容,无法显示】

8:58

李知先:【它在挣扎!老刘你在哪啊?】

【李知先发来一张图片】

系统:【该照片涉及不雅内容,无法显示】

9:26

李知先:【这东西想跑,不行了啊。我先给你送物证科了。你回来自己去领。】

【李知先发来一段视频】

系统:【该视频涉及不雅内容,无法显示】

【李知先发来一段视频】

系统:【该视频涉及不雅内容,无法显示】

【李知先发来一段视频】

系统:【该视频涉及不雅内容,无法显示】

9:56

李知先:【刚物证科接收东西的时候把它放跑了!我去抓,你别急。】

【李知先发来一段视频】

系统:【李知先疑似被盗号,禁言24h。】

刘兆丰不方便打电话,只得在摆渡车上偷偷摸摸给李知先发了条短信:【什么东西在哪挣扎?OA发不过来你发信息嘛。】

【李知先发来一条彩信。是否下载?】

刘兆丰毫不犹豫点了下载键。

网速很快,猝不及防。

“嗯啊……”

一声叹息。

刘兆丰捧着手机,石化在江南的柔光里。

在清早沉默的摆渡车上,那满足娇羞的长叹,犹如惊天雷霆。

“队长,您快来看。小友的波多野结衣好活泼。”别达沃似乎嫌雷不够响,指着屏幕里裸奔的硅胶娃娃:“它是你们养的宠物吗?跑得直叫一个风驰电掣啊!”

上午十一点,涌金门星巴克。

别达沃:“小友带钱了吗?贫道没喝过临安的咖啡。”

“小友,我们等一下带队长游西泠印社可好?”

“小友,贫道口渴。”

“小友,贫道袋子破了。”

刘兆丰把队长的外套递给别达沃,腾出手疯狂给李知先发信息。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硅胶娃娃的主人拖出来剁了!

刘兆丰:【帮我查下是哪个孙子放的?】

刘兆丰:【等等,先查它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在。】

忽然光线一暗,老别头儿指甲老长的手在刘兆丰眼前划过。

刘兆丰出于本能,直接往后闪。紧接着就差点撞上身后的路人。

刘兆丰赶快道歉:“不好意思。”

对方直接路过他。

那是个姑娘,顶着一张极清纯极明艳的脸。腕线过裆,长发及腰。

通常长这样的漂亮姑娘总是轻声细语,带着如阳光般温暖人心的笑容。可她脚底沉稳、举止利落,刚刚闪避的动作幅度细小又恰到好处。一看就是练家子。

“小友看痴了?贫道也觉得齐小姐跟齐队长得像两个物种。”老别头儿抱着队长衣服,凑过来低声说。

刘兆丰只听说过齐队有个系统外的小妹妹。

但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妹妹。她温柔舒展的眉眼里有桀骜难驯的灵魂底色。带着风走过,像漂亮的猛禽,像一把烈火,像凶艳的花儿,只一眼就让人惊心动魄。

顺着齐乐菲的去向,刘兆丰看到了他的队长。

齐乐菲坐在落地窗边。

“跟我回去。”张斌端着两杯桃桃乌龙开门见山:“先住在我家里。不想干活的话,我养你。”

“你说什么?”齐乐菲问张斌。

继郁杭前天诚恳热情跟她全公司求婚之后,这位刚刚认识的大哥又斩钉截铁说要养她。

纵横情场多年,齐海后从没遇见过像这个月这么大的桃花劫。

齐乐菲转头望窗外。

西子湖烟雨朦胧,远处高楼和雷峰塔都隐匿在水雾中,湖岸人海茫茫。

“齐副司是他杀,案子还没结。”张斌坐下,帮齐乐菲撕开吸管,垫着白色的纸插到杯子里:“于公于私这段时间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心情不好不想上班的话,我养你。”

齐乐菲依然看着窗外,眼泪一下含在眼睛里:“我不会有危险。”

张斌递过去一张纸巾。

齐乐菲作为齐染的血亲,她了解齐染的本事,也知道齐染的工作性质。如果对齐染之死的内情一无所知,她会直接得出:能杀齐染的人,必定穷凶极恶,恐惧亦将接踵而至。

然而此时此刻,她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面对并不是特别熟悉的张斌,也没过多防备。

她的情绪里只有悲伤。

她坐在那儿,理智且悲伤。

这种结果的原因只有一个。

张斌也看窗外,熙熙攘攘的游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有时候人多的地方,更能让人感觉孤独。

“你认识凶手。”

齐乐菲嘴唇抿得平直严实,她知道眼前的人叫张斌。

她那位死去的大哥,不论是喝醉了酒吹牛逼,还是重伤昏迷说胡话,除“张斌”之外从未曾吐露过单位信息。

起先是不经意的。齐染同父亲闲谈,嘱托父亲找人给这个叫张斌的师弟些公平和机会,说寒门亦有大才。齐乐菲只当是他寻常赏识后辈罢了。

可是当齐染越来越频繁的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她再蠢也意会到了齐染的刻意。

齐染嘴巴这么严的一个人,天天回家把“张斌”这名字挂在嘴上,一会儿说这人做事干脆,一会儿又说这人不近人情。说来说去,有一回竟气急败坏将这人的社交模式起名为‘斯巴达式社交’。

她静静的看着齐染表演。

世上的“张斌”少说有几万位。

她读美院,坐地铁通勤,自己养自己,拒绝跟他们一家再有牵扯,也当然拒绝跟那位“张斌”有牵扯。

即使这样。

她知道,这个叫张斌的人在过往的对抗演习中所表现出的战术策略非常狡猾。

她知道,这个叫张斌的人枪法不错,近战擅腿法。

她还知道,这个叫张斌的人只会在处理国际事务的时候,才以外交部的立场展现出合乎岗位的人际沟通水平。平日里与同事相处,非常不合群,从不参与聚会。

百闻不如一见。

见面短短的五分钟,他堪破了她最大的秘密:“不但认识,你还跟凶手很熟。”

齐乐菲的语气中带了些倦怠感,对待张斌这种人说谎没有意义:“睡过。一般熟。”

“哦,那是为了唐尧臣。”

杯子里的冰被“哗啦”一声。齐乐菲看一眼张斌,又错开眼神去看窗外。

“今早国安找我说唐尧臣一年多次往返境内的签证又快到期了。外交部和国安都不太想放他入境。以往好像是你哥给他做的背书。这种事我不擅长。”

“该拒就拒。这种事儿我爸都不管,我更管不着。”

“照旧放了。”

“你要抓他?”

“我前两天刚写了篇稿子。主要讲欢迎外国朋友来华,谱写更多热气腾腾的中外往来佳话。”张斌站起来,往桌上放了一张临安飞蓟城的登机牌:“我比你更信他。”

齐乐菲仍旧望着窗外。

直到张斌走出大门,直到杯子里的冰融尽。

早在多前她就见过张斌的照片,那是一份不该出现在家里的学生档案。学生档案里,他五官硬朗,穿着一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军服,帅得太正统,固执又不肯言笑。人一看就特别轴。

轴是一种性格,轴不代表愚蠢。

多年以后,他学会了微笑,不似当年照片里坚硬如铁。可他能丝毫不尴尬的在初次见面说出“我养你”这种不合时宜的话,更丝毫不顾及的说出了“你跟凶手很熟”这样的秘密。

那大大的漆黑的眼仁里,刻着“终有一日我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坚定。她怕极了他的眼睛,怕极了那种坚定。

张斌说得对,他比她更信唐尧臣。

毕竟,信任不重要。人放进来了,找到证据就不要想出去。

或许,她该离得近一点,好歹有朝一日开庭能赶得上进去说一句“家属谅解”。

提前交作业。

周末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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